第八十二章 診所
三人又敘舊了一會,茹雲念著兩人一路疲勞,因而也不多說,很快就請丹尼爾醫生與阮香玉上樓去歇息。
第二日,丹尼爾醫生就找到茹雲,說他來錦雲鎮上不是白吃白住的。如今這兒就她與孩子,趙老爹年歲也大了,他這個男人若是閑事在家,那是真當一點紳士風度也沒有的,這可是比打了他耳光還要難受。
再說,丹尼爾覺得自己一身醫術,若說是要在錦雲鎮上立足,那麼想來應該也不是問題,再加上阮香玉一向都是一位極好的助手。因而丹尼爾就想在鎮里租兩間屋子,好拿來開了一個西醫診所。
茹雲想想,他說得也對,硬要留他白吃白住,換了是誰心裡都不會自在。她就跟趙老爹商量,想把大門堂兩間房子隔出來,現成的大門,開診所再好不過。旁邊院牆另打個小門,這樣各自進出都是方便。
如今反正事事從簡,留著那花架子的大門堂實在是浪費。這件事情,茹雲同樣寫了一封信,著人轉交予呂平柏,平柏自然沒有二話。
茹雲的主意一說,皆大歡喜。茹雲本是要將門堂借與薛暮紫用的,無奈丹尼爾醫生堅持不肯,且一定要茹雲寫了租約,言明每月租金的數目。茹雲犟不過他,也只得允了。
當日下午,茹雲和奶媽兩人便動手將兩間大門堂收拾乾淨。丹尼爾醫生自己上街買了黑漆和白灰,登高爬下把四面牆壁刷得雪白,窗框門柱另用黑漆描了,弄得頭上身上都是灰點漆斑。
阮香玉贊道:「想不到你這麼能幹,一個人就能把兩間房子出了個新!」
丹尼爾笑笑說:「新診所總要有個新診所的樣子,弄得整整潔潔,病人進門眼前一爽,心裡暢快,病先就好了幾分。這叫心理治療。」
茹雲在一旁接話說:「不管是不是心理治療,反正丹尼爾你醫術好,在這裡開診所,就是旁邊的學校也跟著沾光了,是孩子們的福氣呢。」
診所的招牌,是茹雲親自拿出去請人做的,二尺見長半尺見寬的一塊木板,白漆上得溜光水滑,上書八個隸字:「西醫,專攻外科,內科可看」。用三寸長的大釘子往門口牆上一釘,立時就有了幾分診所的氣派。
剩下一個是暫住證,到底是丹尼爾與阮香玉兩個人,這個問題不太好辦。若說再去相求陶秋白罷,茹雲也覺得實在是有些別不開臉去。雖然她不曉得,上次緣君與奶媽究竟是為何得救的,但是至少她相信,這一定是陶秋白出手方才解決了的事情。
如今她與秋白之間到底是有了隔閡,因而實在是不好相求了。就在這個時候,卻有一個機會悄然擺到了眼前。
縣長近日養了一個姘頭,乃是一個小寡婦。她原來近日懷了縣長的孩子,下身有時無故出血,小腹也隱隱墜疼,她擔心哪天會突然小產,又礙著自己是縣長沒名沒分的姘婦,不好意思大模大樣進診所去,就找了知情的茹雲說話。
茹雲馬上把丹尼爾領進家中,替那小寡婦聽了脈。只一劑保胎安神的葯吃下去,小寡婦病象全無,竟是靈驗得很。茹雲替丹尼爾打了包票,包小寡婦懷胎九月直到生養母子平安。小寡婦一看是洋大夫,又看確實是有點本事的,這樣一來,對茹雲自是感激不盡。
茹雲趁機提出幫忙辦兩張暫住證的話,當然也就為對方一口答應。沒過幾天,一切果真辦
得妥妥帖帖。
丹尼爾一開始生意還有點冷清,經過茹雲介紹幾個相熟的病人過來,吃藥扎針,病情各有轉機,遂名聲大振,很快地門庭若市。丹尼爾跟茹雲開玩笑說:「你這大門堂是我的風水寶地,說不定我下半輩子在這裡要發起跡來呢。」
茹雲也笑道:「發跡好啊,將來我們也跟著沾你的洋光。」
……………….
過了幾日就是初七,每旬逢七。自打緣君與奶媽回來以後,初七,趙老爹就要帶著茹雲進山燒香。去燒香,供品是少不了要帶的。
說起來,貢品上最是不能計較。夏天西瓜水蜜桃,冬天蘋果核桃梨,外加四色茶點。如今到底是戰時,是沒有那麼講究了,籃子不過裝些錦雲本地土產:麻滋、菱角、窩窩頭、燒餅、幾把花生、炒熟的豆子、米餅、肉羹等等。
隔夜把這些零碎裝好,用一塊白毛巾蓋上。緣君頑皮,常常故意在茹雲眼皮子底下偷著掀開毛巾抓一把豆子。趙老爹一看就嚇白了臉:「哎,這是供菩薩的東西,拿了要爛手的!」
趙老爹一面拐著兩隻腳追過去,從緣君手心裡把東西要回來。茹雲遠遠望著,也不過無奈地搖了搖頭,緣君這孩子,雖然說是女孩子,可是皮實的很。屢屢如此,這也成了緣君樂此不疲的遊戲之一。
供品備好了再備香燭,賣香燭的小販天天從錦雲寺門口直排到石橋。有人巧舌如簧,三兩句好話一說,趙老爹雖然聽不清楚,可也猜得大概意思不得不買。
有人在攤子上豎一尊泥菩薩像,再點上一根香做幌子,青煙繚繞中,趙老爹大為感動,也不能不買。
再有那些瞎的拐的、老的弱的,茹雲也是一概加以憐憫,多多少少要照顧他們一點生意。如此這般地走一趟下來,她與趙老爹兩個人的錢就不知不覺花出去了,直花得身後奶媽心疼,忍不住嘀咕幾句。
茹雲反過來勸她:「譬如行善積德吧!這是先積了福報,往後總有好的時候。」
奶媽不解說:「小姐,你錢都送出去了,怎麼能說是好?」
茹雲笑道:「人在世間做的事,一樁一樁都是因果。」
趙老爹瞥了眼奶媽,說道:「小姐這是想得開。今日有錢,今日拿出來給了那些比咱們更需要的人。明日若是家裡窮了,想要錢用了,天菩薩自會叫別人拿錢出來給他們用。在我們自己,這叫『施恩不圖報』。在菩薩那裡,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天地人間,可以說事事都有個因果啊!」
奶媽被趙老爹說得不言語了,心裡想著,沈小姐一輩子做了這麼多善事,逢到家裡有難,比如說她與緣君遭人綁了票,倒確實算是逢凶化吉了,至少是毫髮無損地回來了。事情背後許是有其他的緣故,可是到底也算得是運氣好呢。
茹雲又攙扶著趙老爹進了山門,先到金剛殿,給笑眯眯的大肚彌勒佛點上一炷香,跪拜磕頭,奉上供品。接下來順著次序是兩邊的增長天王、持國天王、多聞天王、廣目天王。
這四大天王執掌乾坤,能讓天下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跪拜他們不為小家,是為天下,這就有點「憂天下之憂,樂天下之樂」的意思了。
轉過一面,跟大肚彌勒佛背靠背的韋馱佛自然不能忘記,這佛像揚眉執杵,氣勢逼人,是四處巡遊專管抓強盜小偷的神,亂世年間更少他不得。
出金剛殿,穿過庭院,沿九重石階而上,越過護門,便是大雄寶殿。這裡的佛像就多了,除支六高的西天如來佛之外,還有他的眾多菩薩弟子、力士、天王、羅漢,還有上界的香、花二聖,側旁的梵王、帝釋,十二圓覺菩薩,善財童子,南海普陀觀音大士。
菩薩雖多,各司其職,要拜都得拜到,忘掉哪一個都不是玩的,說不定人還沒出廟門,報應就落到身上來了。自然拜也不能白拜,要燒香點燭,要奉上供品。
有時候供品帶得少了,實在不夠分配,茹雲會小心地將一個米餅或一塊米糕掰作幾塊,使得個個都有一份,充分體現童叟無欺的公平原則。
這一圈跪拜下來,茹雲一個年輕人都覺得頭眼有些花了,更何況趙老爹這個老人。奶媽就更不用說了,帶著緣君爬上山已經是腰酸腿軟,如今就更是累得喘不過氣來。
坐下來歇歇腳,回家去吧?且慢,還有事要做。在錦雲寺出家當和尚的人,無家無小是一定的了。然而生活中的男人又豈能缺少女人的照顧?
譬如增衣舊了要縫新的,鞋子年年要做,襪子月月要補,被蓋墊鋪要洗、要縫,冬天要換厚的,夏天要換薄的,這種種女人的活兒和尚怎麼會做?自然要靠女居士女佛徒的幫忙了。
所以茹雲拜完了佛像之後便去齋堂,那兒總是聚集了三五、七八個年老的女人,拆洗縫補,飛針走線,忙得樂呵呵的。
手裡做著活兒,嘴裡交換著寺里寺外的奇談怪聞:哪兒哪兒菩薩顯靈了,哪個廟裡的住持坐化了,哪家的媳婦生出個帶尾巴的孩子了,哪個好好的小夥子被狐狸精纏住了。
說來說去,總是敬菩薩的受益,不敬菩薩的遭殃。彼此談談,心裡就很舒服安逸。
緣君由趙老爹帶著去一旁的池子邊玩水,茹雲與奶媽就進了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