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中計
茹雲是何等的人物,自然也是善解人意的,因而不過裝作無謂的樣子安慰道:「吃這道菜,是要隔天預定的,倘若臨時匆匆跑來,拿再多的錢也沒用。你想想,這需要大套小,小套微小,從裡到外要燉得爛熟,那是可不容易的事情。而且還要配上等佐料,用木炭火丈煨,火候在一個晝夜以上。這樣煨出來的東西,那才算是相互入味,自然味道鮮美的很。先生你嘗嘗。」
茹雲一面說,一面就客氣地布了菜在縣長的碗里。縣長聽茹雲說這樣一番話,心思自然不在那上面。他不過覷起眼睛,注視著茹雲說話時候的靈動模樣。這聽菜是假,看美人樣子才是真的。
茹雲早就曉得他粗魯的眼神,只不過仍舊笑著,趁此機會又勸縣長喝酒,溫言軟語,直把他哄得雲里霧裡,到底身在何處都有些恍惚的樣子了。
這縣長倒原本不算是個嗜酒之徒,可是今日這酒卻是茹雲專門備下的。乍一看之下,色黃味醇,喝著的時候也沒覺著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可是這縣長到底不曉得,這酒是最醉人的,但凡鬆懈了防備,那就更是容易深醉了。
恰在此時,門帘一掀,一抹倩影悄然而至。這來的自然不是旁人,是茹雲早就約好的唐嬌燕。
唐嬌燕穿了一身火紅的緞子旗袍,兩隻細軟的手腕上,錚錚鏘鏘地直戴了八隻金絲鐲子,臉上勾得十分入時,眼皮上抹了眼圈膏,整個眼角看起來也是修飾過的。一頭大波浪卷斜斜地掛在一側,兩鬢上刷出幾隻俏皮的月牙鉤來。
唐嬌燕到底是使出了全部的家當,如今瞧來愈加地容貌出挑了。她這一身打扮,是茹云為她設計的。若在平時,本地人見了定會嗤之以鼻,將之歸於出賣色相的一類人物。
此刻卻是不同,一則是在晚上,在這個布置得風光旖旎的單間廂房裡。二則縣長酒意已濃,正是溫情繾綣之際,很容易把眼前的女人看得美若天仙。
唐嬌燕以這樣艷麗的形象打扮翩然出現,恰在正好的時候,一下子,這包間里的氣氛就顯得格外地曖昧了起來。
茹雲笑著退到一側,就看著唐嬌燕倚靠在縣長身邊,胸跟他的肩膀挨得極近,雙手交叉搭在他的頭頂,把全部重量幾乎都壓在他身上,嬌憨地問道:「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代理縣長呀。小女子今日得見,可是十分榮幸。」
縣長雖說頭暈恍惚,卻也沒有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當下笑道:「誒喲!這可不是名滿申城的掛牌花旦唐嬌燕嘛!你的玉照還在茶園門口掛著呢罷?你是不曉得,我多喜歡看你的戲,先前進城的時候,我也是專門買票來捧過場的喲。」
他一面說,一面指著茹雲,「認識不認識錦雲城裡最漂亮的沈小姐?她也是上海出來的,該是曾看過你的戲的。」
唐嬌燕故意斜睨茹雲一眼:「這麼說,縣長今晚是在跟美人幽會了?恐怕,若是被你太太知道了,還得打翻了醋罈子喲!」
縣長連連搖手:「瞎說瞎說,什麼幽會,說得難聽。我們有正事在談呢,哪裡會是這樣齷齪的樣子呢。」
唐嬌燕盈盈笑了笑,伸出手來,不經意間在縣長身上遊走著,慢慢地滑落下來。而後順著臉頰、下巴、脖頸,一直到胸腹,手指柔軟地摩挲不止。
起先縣長還很緊張,怕茹雲一時生氣,見不得這樣的場景,會拂袖而去。後來見她神色自若,並無反感的意思,也就大膽消受這番令他骨酥皮癢的撫摸。
但是縣長畢竟有著自個的思量,他今日一顆心又暫時地系在茹雲身上,恍惚中也還分得清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跟唐嬌燕小小地纏綿一陣之後。忽而又好似成了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一般,神色肅然地一下子把唐嬌燕推了開去。
「密斯唐,您今日來得不巧,我這是同沈小姐有事情要商量,這個時候怕是不方便同你說話呢。改明兒我請你吃飯,當面向您賠罪,行不行?」
茹雲向唐嬌燕使個眼色,唐嬌燕也便自然而然地拉住縣長的手不放:「您這樣不是看不起人嘛,還說是人家戲迷呢。不許我陪坐,喝我一杯酒總可以的吧?我是誠心想敬縣長一杯的。在我如今也是上海混不下去了,逃難來此的,將來還要指著縣長包容捧場呢。」
茹雲笑著接腔道:「先生就喝她一杯酒吧,你不喝,她這一晚上怕是睡不著覺了。」
縣長心下十分得意,不住地摸著腦袋道:「好好好,一杯,就一杯啊,多了可就不成了。」說著自己便要動手往酒杯里倒酒。
唐嬌燕一扭身子:「等等,要喝必得喝我的才行。當真以為我窮得請不起一杯酒?」
說完她就向縣長拋了一個眉眼,體態輕盈地閃出門帘,像是早有準備,即刻就打了迴轉,手裡果然拿的是一杯渾色甜米酒。
她笑微微地將酒杯舉到縣長唇邊,勸道:「唱戲的人喝的酒,跟糖水似的,縣長一口乾了吧,包你無事。」
不等他有什麼說法,唐嬌燕已經手臂高抬,將一杯酒傾在他口邊。
被美酒而人弄得暈暈忽忽的縣長,哪經得起這番挑逗戲耍,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順著唐嬌燕的手,把一杯米酒盡數灌下口中。
唐嬌燕卻又不立刻就走,丟下縣長不聞不問,反倒和茹雲說起戲班子要在錦雲鎮上開戲的事來。
縣長兀自著急,只怕耽誤了與茹雲的好事,在一旁簡直就五指抓心,到底是一派坐立不安的樣子。這一急,氣血上涌,酒力藥力發作得更快,眼見得一個人就手腳癱軟,臉上還在笑著,卻一些力氣也使不出來,白白地望著身邊兩個美人而無奈。
茹雲撩開門帘,只往外探一探頭,機靈的濟安馬上就從幽暗處閃了出來,手裡提著個沉沉的包,跟茹雲進了包間。
茹雲俯身在縣長耳邊,用無比柔和綿軟的聲調說:「先生,你大概有點不勝酒力了。我在樓上旅館部開了個房間,我扶你上去躺一會兒,你說可好?」
縣長此刻如夢如幻,只覺茹雲的面孔在眼前飄浮旋轉,忽遠忽近,他萬般掙扎也觸摸不到。他努力地轉過頭去,迷迷濛蒙盯住了濟安,微微一愣。
茹雲笑笑,淡淡解釋道:「是我認下的侄兒,可巧碰上了,我讓他來幫忙扶你。」
茹雲說完這話,不等縣長自己表示什麼,對濟安和唐嬌燕努一努嘴,兩人立刻上前幫忙,一邊一個架住了他的胳膊。
茹雲一手拎著相機包,一手打開門帘,三人合力將縣長往樓梯上走。此時他還沒有完全失去知覺,只不過頭暈得無法思維而已,見有人架了他走,也就機械地跟著邁步,否則就憑兩個女人和一個半大孩子還真沒法把他架上樓去。
一路碰到狀元館的夥計,都識趣微笑著讓在一邊,等他們先走過,都一副見怪不驚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