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入套
茹雲就招招手,要他把耳朵湊過去,輕聲說了一番話。濟安越聽越興奮,雙眼放出光來,兩頰紅紅的,嘴巴直笑的裂開,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動手的勁兒。
茹雲叮囑道:「別把那意思放在臉上,什麼人也不能提起,跟你爹你娘也不能說,記住了嗎?」
「記住了。」濟安乾脆地應了一聲
茹雲不放心,故意激他一下:「我瞧著你就沉不住氣,恐怕還真不該找你。」
濟安急了:「沈姨,你也真是的,還信不過人呢!」
「真能讓我信得住?」茹雲微微笑道。
「我要先透了半句口風,叫我不得好死!」濟安著急地發起了毒誓。
茹雲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孩子沒輕沒重,說這麼怕人的話作甚!」
聽到這話,她自己臉色先就白了。
濟安眼珠一轉,突然尖叫了一聲。茹雲問他怎麼了?他拍著腦瓜說:「沈姨,我倒是忘了同你交代的,你看啊,照相要買底片罷?要照的好,那還得要買顯菜色的底片,還要印相紙。交卷是美國的好,相片紙要買法國貨,這都是進口貨,如今咱們錦雲鎮上一物難求,在黑市上倒是有,可是很貴的喲!」
茹雲彈了下他的額角:「你個小滑頭,我倒是算準了你會開口要錢。」
茹雲一面說,一面把手裡抓著的一個手包打開,嘩地往桌上一倒,「你點點,五十塊銀洋,夠不夠?」
濟安眉開眼笑的,一塊一塊拿了,然後用嘴巴吹,放在耳朵邊聽聲音,心下覺得十分痛快。
茹雲說:「先收著,事情做得好,沈姨另外有賞。」
濟安笑容滿面地應了一聲:「哎!可不會讓您失望的!」
夜色溫吞,小南風煦煦地吹著,空氣中隱隱漂浮著百合的沁甜香味。狀元館的門口,人影稀疏,只一盞大紅的燈籠幌子高高掛著。
燈籠的紅光投影在溪水中,水波蕩漾,恰如一朵紅色蓮花從溪底飄搖著升起,神秘而妖艷。
幾個黃包車夫坐在街沿上脫了鞋子摳腳,車子在街邊靜靜地歇著,被手汗摩得賊亮的車把在夜色下泛出細微的微光。
不遠處,一輛黃包車從大街拐彎處顛顛地奔來。車子在溪水邊幽暗處停住,車夫哈腰穩住車把,車上的客人便一腳跨了下來,原來是代理縣長。
他今天特地穿了一件不惹人注意的淡灰色長衫,戴一副茶色墨鏡,薄薄的黑色禮帽在額前壓得極低,顯然他很是怕被人認出來。
他一下車,腦袋便東轉西轉,目光沿著街邊依次觀望著。此時茹雲從一顆柳樹後面冒了出來,探出頭,笑吟吟地招呼了一聲:「先生。」
不叫縣長,改叫先生,口氣中已經是透著親熱了,那縣長心下自然覺得十分欣喜。
他臉上滿面喜色地壓低聲說:「沈小姐,有勞你久等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哪裡的話,等多久都是該的。」茹雲跟著客套了一聲。
兩個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後地往菜館裡面走。茹雲領著他上樓,進到一個雅緻的單間。單間里原來的八仙桌已經撤了,另換一張精巧的雕花四仙桌,為的是兩個人對坐說話方便。
桌上擺有八色冷碟:醉蝦、拌海蜇、小黃魚、海帶絲、炸脆鱔、醬蘿蔔。另有兩隻西洋雕花玻璃酒杯,一小壇本地名酒「仙樂」。
縣長歡喜地嘆道:「你看看,前天請你到寒舍說話,你不去,今天反弄這些麻煩。」
茹雲著一身淺碧色的軟緞旗袍,燈光下眼波流轉:「先生,送你銀票你不肯收,再不吃我這頓飯,我真是無臉見人了。有什麼話,咱們邊吃邊說好不好?要是你嫌這裡說話不方便,飯後再一同去你府上也行。」
說著話,茹雲順手關上了單間的小門,又扭動腰肢緩緩旋迴桌邊,動手去揭酒罈的封蓋。她雙手捧起,分別把兩隻酒杯倒滿,血紅的酒液襯著雕花玻璃杯,已經是色香俱全。
偏偏茹雲又用青蔥般白皙纖細的玉手端了酒杯,直送到縣長眼前。她那雙玉手和杯中美酒交相映照,熠熠生輝,璀璨到令縣長目眩神迷。
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接酒杯的時候,故意用小指肚在茹雲手背上劃了一下。茹雲心下十分厭惡,不過壓著這股不適,不動聲色,依舊笑吟吟地去端另一隻酒杯。
這便使縣長認定了茹雲對他一概所為的默許,今夜註定將是一場良辰美景。
「來呀,先生請。」茹雲把酒杯隨意地抬高,對著縣長舉了一舉。
「叫我老馮,叫我老馮就好。」
茹雲嫣然一笑:「好,老馮,照我說,大家都不要客氣,有天大的事,吃了飯再說,好不好?」
話才說完,她已經將酒杯送到嘴邊,左手抬起來打了一個半圓,衣袖擋著,少少地抿了一口,算是見過意思了。
縣長見狀,慌忙也把酒杯舉起來,聽著「咕嘟」地一聲,竟一口喝乾。茹雲笑著誇道:「馮先生好酒量,真是個爽快人。」
縣長滿臉泛紅,眉眼中像安上了彈簧,左右動著,不得止息。此時,就聽著門外堂倌吆喝一聲:「上菜啦!」
房門被開了出來,串珠門帘一掀,端上來一隻碩大的砂鍋。他就手用抹布包著揭去鍋蓋,頓時一股熱氣衝出,奇香撲鼻。
縣長不知是什麼好東西,張眼一看,砂鍋里也不過一隻煨爛的鴨子而已,興趣頓時大減。茹雲含笑不語,待熱氣散開之後,站起身來,拿一雙竹筷替縣長布菜。
她先輕輕撥開鴨背上的一層皮肉,露出又一層東西,原來鴨肚子里竟包有許多的板栗。板栗再撥開,裡頭又藏著一隻小山雞,小山雞撥開,裡頭竟還藏著囫圇蛋,一個接著一個,直把縣長看得傻了眼。
茹雲道:「先生到錦雲時日不算多,這一樣錦雲麻鴨,怕是還沒有吃過吧?」
縣長怕在茹雲面前丟面子,先還打算否認,又一想自己剛才的驚訝恐已被她看在眼裡了,便只淡淡點一點頭,好似顯得自個十分坦蕩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