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喃喃自言
眼見著茹雲栽了下去,呂平柏忙上去扶住,哪裡曉得一樣被帶了個趔趄。
他到底是見過世面,也看過一些醫書,因而多少有些急救的常識,當下用勁掐茹雲的人中和虎口穴,自己又慌慌地去灶間舀一瓢冷水,回來灑在茹雲臉上。
半晌,茹雲嘆一口長氣,悠悠地醒了過來。她人剛醒透,不過定神望著來報信的人離去的方向,一時什麼也不說,躺在地上淚如泉湧。
呂平柏與呂括蒼半拖半抬的.把茹雲抬回了房中。
外頭的下人低聲交耳說:「曉得這沈小姐心裡要經不住。你們許是沒聽說過那陶司令罷?嘖嘖,太陽一般的英雄人物喲!整個上海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另一個人似懂非懂地點頭,實則他並沒有見過陶秋白,自然不曉得什麼是太陽一般的人物。
呂平柏坐在床沿邊上,勸茹云:「茹雲,哭上一哭也就罷了,人就是這樣,比世間什麼東西都不經摔打,說沒就沒了。人死如燈滅,你怎麼哭也沒法把他哭轉來的。到底還是你自己的身子要緊,你下頭到底是有緣君這孩子呢,她還小,還指靠著你那。你若真是難過,也就哭兩聲就罷了吧!」
任是呂平柏怎麼說,茹雲只不答話,好似一個沒有知覺的木頭人一般地躺著,眼淚若斷線珍珠似的滾個不停。呂平柏見一時無法勸過她來,又想著恐怕她現下更需要的是清凈,只得嘆口氣先出了房外。
這一下午茹雲都沒能起身,到了晚飯的時間點,奶媽抱了緣君過來,茹雲眼皮也沒有抬一下。
到了第二天中午,呂平柏忙完了事情,就從鋪子里急匆匆地趕了回來看茹雲。他進院子的時候,茹雲上身筆直地坐在一隻小方凳上,手裡縫著緣君的衣物,除眼圈四周的紅腫尚未消退之外,倒是看不出臉上有什麼失態。
這使得呂平柏不得不動容,他想茹雲實在是不簡單,遭遇了多少飛來橫禍,卻又以超乎尋常的鎮靜和耐力頂了過來,如此美麗如此柔弱的一個軀殼,難道內里果真裝進了什麼摧毀不垮的東西嗎?
茹雲放下針線,進裡屋去搬了個凳子,對呂平柏說:「坐吧。」
才說完,茹雲又自嘲道:「你看我現在過日子過糊塗了,這可是你們呂家呢,我倒是把自個當回事了。」
呂平柏坐下來,說道:「昨天看你那樣,我心裡也很難過。今天一點收賬的心思也沒有,因而才匆匆趕回來。可是見了你,我又覺得十分慚愧,到底是我輕看了你。你比我想的要堅強多了。「
茹雲沒有抬頭,不過輕聲道:「平柏,你是不是想著我這個人心狠,心裡太能裝得下事了?」
呂平柏驚詫地搖了搖頭,忙答:「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茹雲苦笑了一聲:「我昨兒一夜在床上睜眼躺著,心裡想著從前的那些事,就恨秋白走得決絕,竟不惦記把我一塊兒帶走。早上起來,我聽著緣君在旁邊淚汪汪地哭著,我心裡才忽地醒了過來,我是一個孩子的母親,我死了,可是她還活著呢,我怎麼能倒呢?」
茹雲一面說,一面放下針線,身子筆挺地坐著,抬頭看呂平柏。
呂平柏感慨啼噓:「你實在是個明事理的人,難怪當初都說,這陶司令獨只對你一份好呢。」
茹雲眼圈紅起來:「從前我是極為厭惡秋白的。我們之間的誤會太多了,一樁樁、一件件,總是叫我們如履薄冰。現下想想,我其實心裡壓根就不喜歡娶姨太太的事情。雖然那是與我相遇之前的事情了,還是老夫人在的時候帶進陶家的。可是,我到底是狹隘的,也容不得他有什麼三妻四妾的。可是現下,我只要他活著,他只要活著,那就是娶幾個姨太太我都不會多說一個『不』字。」
「陶司令這樣的英雄人物,人世間還能找出幾個呢?不過要照我說,套司令也是過於拔尖了,頂尖的東西總是易折易斷的呢。有句古話:月盈則虧,水滿則溢,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茹雲凝視著呂平柏,平靜道:「照你這麼說,秋白的事還竟是早有定數的了?」
她一面說一面又低頭想了想,不由得啞聲道,「我只是想起來難過,他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呂平柏說:「戰場上到底是刀槍無言的,這子彈但凡打進了體內,有幾個是能全身而退的呢?就算是活下來的,那也是去了半條命的,後半輩子人不人、鬼不鬼,倒是死了還少受一些折磨。」
茹雲長嘆一聲:「我現在心裡是真的好悔,當初我怎麼就會離開那裡,跟著你來到處州呢。我就應該呆在那裡,好好的找一找他,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呢?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死的,誰也說不清楚。可是只要我還在找他,那就總是還有希望的樣子,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難過。」
呂平柏跟著嘆一口氣:「人若是神仙,都能料得到生死,這世上的人怕是站著都擠不下了。你即便在上海又如何,陶司令若是真的活著,他能放心看著你在那兒么?到底是亂鬨哄的了。說起來,我也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帶你來處州,可是想來,陶司令在的話,他也是願意這樣做的罷。至少,可以看你一時平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