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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以物換物

  待得平柏轉過身來示意,茹雲一時覺得大喜過望,不可置信地問了一聲:「給我們的?」


  呂平柏一手託了雞,一手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給你的呢,這些日子,你這沒吃什麼肉,可是苦了你了。」


  茹雲眼眶一時有些泛紅道:「我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呂平柏笑了笑,拿了雞,將茹雲帶到草屋避風的一面,坐下來,說:「這叫鹽局雞,不曉得你嘗過沒有。如今能吃到這樣的美味可不容易呢,就是委員長要吃,那也吃不到。」


  呂平柏說著,動手撕下一條雞腿遞給茹雲。雞皮是琥珀色的,雞肉卻極嫩,呈淡淡的紅,骨頭縫裡似還有血絲滲出。咬一口,鹹味已入雞體,雞味卻未失分毫。


  這味道實在太好,讓茹雲緊緊閉住了嘴巴,不忍再張開似的。呂平柏側了頭,不眨眼的看著她吃,眼中隱隱藏著一股憐惜與莫名的歡快來。


  茹雲自然不想吃獨食,催促再三,呂平柏只撕了個雞翅膀,在嘴裡慢慢地啃著。


  茹雲吃了一半,不由得說道:「吃完這隻雞,叫狗子再弄一隻,帶回去給你父親和奶奶罷。」


  呂平柏一聽,一下就笑起來:「真是個傻姑娘,你以為這是多容易弄到的雞么?為這一隻雞,那一大鍋鹽就變了味,再也沒用了,如今可是鹽比金子貴。」


  茹雲微微愣住了,不由得心下想著,恐怕這一隻雞,不知道要花費多少錢了。這樣一來,心下就更是覺得過意不去了。


  呂平柏自覺失言,略帶歉意道:「倒也不光是如此,這還得看面子,鹽工要不高興替你弄,你棒了大把的銀子來他也不理會你的。」


  茹雲聽到這裡,脾氣一下犟起來:「平柏,你待我這樣好,作為你的朋友我真的覺得無地自容。你一定要告訴我,你花了多少錢,將來我一併都得還給你的。」


  呂平柏搖了搖頭:「我身上能有多少現錢,我不過我拿了自個屋裡頭的一件玉器換了些銀子。那本就是身外物,換了也無妨。」


  茹雲瞪大眼睛:「你這樣說,我更是覺得過意不去了。平柏,你告訴我,我要怎樣做,才好還你的人情了。我真的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呂平柏一時收住了笑意,正色望著茹雲道:「真的么?你真的想知道?」


  茹雲心下一時有些愣住,她自然之道呂平柏所指。可是她不過將他當做知己好友,恩人,可是決計沒有男女之情,因而一時心下總有些說不清的尷尬來。


  平柏看定茹雲,曉得她的難處,頓了頓,又緩緩地說:「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飾物罷了,這東西當了,將來還能再贖回來。你現下身子最要緊呢,我倒是覺得心情舒暢了,比什麼都重要,不是么?」


  茹雲嘴角一翹,原是想笑著回他一句。哪裡曉得。笑著笑著,就有眼淚從她烏黑晶亮的眼睛里湧出,一滴滴落在因懷孕而略顯浮腫的手背上。


  而後的日子,茹雲算是深刻體會到了,什麼是呂平柏說的,即便有錢也買不到鹽焗雞了。鬼子封鎖公路線已經三個月有餘,因為鹽工們賣不出鹽去,紛紛熄了灶火,回家蟄伏,鹽場自然開始變得荒無人煙。


  眼見著臨近夏日,茹雲的產期眼看著要到了。雖說營養不夠,到底勝在年輕,胎兒發育得極好,茹雲的肚子膨大如鼓,走路蹣蹣跚跚。有時候,清如會拿著學校的書本對著她逗笑,說她像那畫片上的南極企鵝。


  茹雲覺得清如童真,一時只覺得十分有趣,倒是也沒往旁的意思想。


  呂平柏雖說已經經歷過亡妻生清如那會,可是一看茹雲預產期將至,還是覺得緊張。於是就去找呂家老太太商量,想著要不要回處州城裡請個婦產科的醫生來看看。


  呂家老太太一聽,不由得瞪大眼睛說:「你不知道日本人的封鎖線過不去呀?前幾個有一夥私鹽販子想偷著運鹽進城,統統都被日本兵打死了,拿機關槍掃的呢!說是渾身打滿了槍窟窿,血肉模糊的,連是人是鬼都分不出來。你說說,誰還能再替你賣命往城裡走呢?」


  呂平柏一聽,也便不願再多說什麼了,不過說:「我自己去。」


  呂老太太冷了面孔:「你去更不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不考慮我同你父親的心裡怎麼樣不說了,就是丟下清如一個孩子,你怕是也不忍心吧?再想想,你就是命大福大進了城,那婦產科的醫生又在不在城裡,你怕是也不曉得呢。這麼多人都下鄉逃了難,人家醫生就不逃難?你這孩子真是,做事一廂情願,腦子也不多轉幾個彎。」


  呂平柏被她這一說,倒真是覺得有許多的障礙沒法解決了,這一時就有些犯難了起來。


  呂老太太見他不吭聲,便又說道:「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為她肚子里懷的是你的種呢。你倒好,為一個外姓人,這樣上心,怎麼就這麼胳膊肘向外拐呢?我告訴你啊,等這女人生完了孩子,可就不好再繼續住在咱們呂家了。沒名沒份的,多少人在外頭,對著咱們呂家嚼舌根呢。你不要臉面,呂家還要臉面呢。」


  雖然呂老太太一貫看不慣茹雲,可是將話說的這樣明白,這也是第一次。呂平柏只覺得臉上一熱,一時咬了咬牙:「我自個的事情,自個會處置,奶奶倒是不要操心錯了才好。」


  呂老太太臉上似笑非笑:「你這些出去上海念過幾年書的,反倒婆婆媽媽比別人多事。告訴你,生孩子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當年我生你爹的時候,哪有什麼婦產醫生?還不是請個接生婆幫幫忙拉倒。」


  呂老太太說完這些,低頭擺弄她的毛線,像是再不值得為這事多說什麼。呂平柏自覺得


  沒趣,略站一站,也就出去了。


  小暑那天,呂家人照著舊俗燒桂圓紅棗湯和菜飯。一家人圍在桌邊吃著,茹雲自然也在。她不過才吃兩口,忽然不動了,臉色發白,眼睛里有很奇怪很驚恐的神情。


  呂平柏覺得不對勁,馬上扔了筷子,問她:「是哪裡不舒服么?」


  茹雲一時臉上抽搐著:「我怕是要生了!」


  呂平柏一聽,慌得像著火,手忙腳亂,又想動手去拉茹雲,又不敢用力,生怕拉得不妥壞

  了事。


  呂老太太在一旁瞧著,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經不住事,慌慌張張的!這丫頭的胎氣才剛發動,第一胎呢,產程最長,離生還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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