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為難
茹雲並不是吃不得苦處,這從前再苦的日子她也覺得熬得下來。只是身子一貫有些羸弱,再加上有孕在身,正是該受照顧的時候。
可呂老太太知曉這個孩子不是呂平柏的,對於他將一個不相關的外人帶回家裡來,始終是有些微詞的。
茹雲如今只覺得胃裡頭不舒服,這筷子拿在手上,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涌了出來。這些,濟安、濟時這兩個孩子自然沒在意。三口兩口扒完碗里倒了肉汁的飯,丟下碗就離開飯桌。
倒是呂平柏見茹雲這樣子,多少是有些打心底里覺得抱歉,於是一下就叫住了濟安、濟時兩個孩子道:「濟安、濟時,你們過來下,大伯有話問你們。」
濟安、濟時面面相覷,倒是不明白是出了事情,一面抹著嘴角的油水,一面笑嘻嘻地跑了過去:「大伯,什麼事情呢,您說罷。」
呂平柏指著桌上的碗道:「這桌上的肉,你們回回全部吃完,多少留一點罷。你看,沈姨還懷著孩子呢,多少也是需要吃點肉的。你們可是男孩子,到底要有點擔當的。」
呂老太太在旁邊一聽,當即就拉下了臉色:「有飯有菜還嫌怎麼樣?看看左鄰右舍,誰家不是一天三頓玉米粥吃著。況且這兩個可是你親侄兒,怎麼也比……」
呂平柏瞧了眼茹雲,忙堵住了老太太的話:「奶奶,話可不能這樣講,您平日里念經文最是多,自然心地也是咱們家最好的。您想啊,茹雲她肚裡還有個人要吃飯呢,孕婦總是要多點營養才好罷。」
呂老太太知道他這是要維護茹雲,不過哼地一聲冷笑:「哪個女人不是這麼過來的?我倒是不曉得,她這上海過來的大小姐這麼大的架子要擺。」
呂括蒼看不過去,忙打圓場說:「怪只怪小日本可惡,要不是到處都在逃難,家裡要吃什麼沒有?明天,咱們就叫人多到集上轉轉,看能不能買到點葷腥。沈小姐一個人懷著孩子也不容易,營養還是要保證。」
說完,呂括蒼就碰碰兩個兒子的胳膊,意思叫他們快些走開,莫要在這裡攙和了。
呂老太太到底是瞧過風浪的人,自然也不是輕易肯饒人的,不過馬上瞪了呂括蒼一眼,而後轉頭對呂清如道:「你看你爹,這好好的擔子不挑著,要去討好一個外人。我是看不慣,好似是請了一尊佛進咱們府裡頭呢。知道的,曉得是你爹心善給讓出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紫禁城出來的金枝玉葉呢。」
茹雲聽了這話,自然敏感地知曉這事呂老太太在拿她大作文章了,這一時也覺得臉上有些別不開,不由得暗暗紅了臉。依著她從前的性子,定然是要同這老太太理論一番的,可是如今,到底是寄人籬下,她也不好叫呂平柏為難了的。
於是茹雲起了身來,默默將碗筷放下,然後作勢就想要走。哪裡曉得,她人才走出兩步,就被清如拉住了手。清如手很小,扯著茹雲的時候,只能抓住半個手。
「沈姨……」清如顯然也是覺得很抱歉,只是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呂平柏便追了過來,說道:「我娘的嘴巴就是損了一點,可是心眼不壞,你別往心裡去。」
茹雲微微笑道:「到底我不是你們家裡頭的人,在這裡藉助許多時日,本也是不該的。我想過些時日,我還是想法子搬出去住罷。倒是勞你費心,多有關照呢。」
呂平柏顯然有些急了,忙道:「你怎麼就不是家裡人了,你也可以做清如的娘呀!」
話一出口,呂平柏就知曉,這話有些不該說出口的,他一時又十分的懊悔,雖然這些年生意場上的事情他總是處理的很是妥帖,可是但凡說到這感情的事情上,他倒是真不知曉怎麼收場了。
茹雲回過頭笑笑,撫摸著清如的小腦袋道:「清如這孩子乖巧,我要是有她這樣的女兒,那真是天大的福分。只不過,無論如何,呂府裡頭也不好因著我傷了和氣,我到底是受了你們恩惠的。」
過了幾日,呂平柏從外面回來,神神秘秘地對茹雲說:「快跟我走,我雇了輛推車,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茹雲笑笑:「還能去什麼地方?我現下身子沉,怕是出門也不方便呢。」
呂平柏不由分說拿過自己的一件黑呢大衣往茹雲身上一披:「這個我早想著了,到底是腿腳不方便,有些水腫,改坐車子就成了。」
茹雲想了想,也不好意思回絕,於是就披了平柏的衣服,跟著他一道出去了。
獨輪推車吱呀吱呀在鄉間的路上走著,車上只坐了茹雲一個人,呂平柏隨車走在茹雲一邊,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說著閑話,從詩詞到古今,總覺得說的很是投緣。
推車的農人很有辦法,他把車身微微傾斜一點,坐在車輪左邊的茹雲的重量就轉移了一部分到車輪右邊,他推起來自可以不必歪了身子在一邊使勁。
呂平柏見了笑著對茹雲說:「人不是本能地就懂得力學原理嗎?這大學里的力學課不開也罷。」
茹雲回頭看看,再朝自己身下看看,跟著也笑起來。推車的農人不知他們笑些什麼,又見他們頻頻看他,知道必是跟自己有關,便隨和地把大嘴一咧,也算是跟著笑了起來。
這會已經時近初冬,如果在錦雲的鄉下,田地里該是綠絨絨一片麥苗和蠶豆才是。然而如今在他們腳下走的這條路邊,土地泛出一層灰白的鹽鹼,到處是半人來高的乾枯的紅草,草中冒出一棵棵掉光枝葉的高大的皂角樹。
呂平柏告訴茹雲,這好大一片地方都是呂家的產業,幾十年前,這裡還是河水時漲時退的一塊荒地,呂家就派了人把這地方用蘆葦圍插起來,請當地官衙丈量、登記、納糧。
納了糧,潮灘地就屬呂家所有了。過一段時間,灘地長出水面,鹽戶們便在這裡築灶置鍋煮鹽。再過幾十年,這片地上的鹽分經雨水沖淡,慢慢又成良田,地價跟著提高,也就變成一份十分可觀的產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