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彈雨

  陶秋白此時並不慌張,不過望著陶秋白,正色道:「你叫他們放了茹雲,不然你怕是性命不保!」


  柳斯年知道,陶秋白說到做到,他馬上回身喝令包圍圈中的日本兵:「把槍放下,舉起手來!」


  日本兵面面相覷,仍舊平端了槍支,僵持不動。


  陶秋白的槍口用勁在柳斯年的後腦勺上點了一下,再一次喝道:「聽見沒有?我叫你們下槍!誰再不放,我一槍打死他!」


  一圈日本兵看看眼前形勢不對,面面相覷了一番,三井彌陰霾地點了個頭,這些人便不約而同地彎腰把長槍放在了地上。


  幾個游擊隊的小夥子立刻上前,揀起那些槍支,分發給分隊的每一個同志。赤手空拳的日本人被他們趕到了牆邊,一個個面牆而立。


  這個時候,柳斯年對陶秋白說道:「好了,你們已經沒有任何危險了,現在你能不能跟我進屋說一句話?」


  秋白斷然道:「不必,你要說什麼我能夠知道。我現在不想聽你多講什麼。我只要你以命抵命,還陶家軍兄弟的性命來!滬上又有多少百姓,就因著你這苟且的行徑而意外喪命?柳斯年,你對得起你的良心么?」


  柳斯年望了茹雲一眼,復又對陶秋白道:「請你聽我說一句!我有事情必須要同你說。」


  秋白抬了抬槍口:「有話快說,我不喜歡拖泥帶水。」


  柳斯年望望面牆而立的日本兵與三井彌,欲言又止,哀求秋白道:「我們進屋去說好不好?」


  陶秋白眯起眼睛:「想玩花樣?」


  柳斯年小聲而急促地說:「如果我告訴你茹雲有了身子呢?」


  陶秋白一聽,不由怒從心起,他這是在赤裸裸地向他炫耀,他已經佔了茹雲的身子了么!

  「閉嘴!茹雲若是有了身子,你便更是要死!」陶秋白低沉嘶吼了一聲。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若是不想茹雲傷心欲絕,那便不要做另你自己後悔的事情。」柳斯年趁機說道。


  起初,柳斯年並不知曉茹雲有了身孕的事情,還有後來有一次,他聽底下伺候的人在背後嚼舌根才發現的。他雖然沒有當面質問茹雲,可是卻也知曉茹雲的為人,想來這個一定是陶秋白的孩子了。


  他一貫是個小心謹慎的人,陶秋白的孩子在他手裡,將來只會是利大於弊,即便是為著往後收服陶家軍舊人,這個孩子也得留下來。因而柳斯年面上裝作什麼都不知曉,實則暗地裡早就已經在籌謀著了。


  「閉住你的嘴!我現在什麼都不會相信。」陶秋白的眼睛登時紅如困獸,他簡直不想再多聽他說一個字。


  「就是茹雲親自來求我都沒有用,我今天非殺你不可!」陶秋白一面說,一面握槍的手一陣抖動,像是突然間發高燒一般,槍口左右晃動得厲害。


  陶秋白望了眼茹雲,此刻她早已經淚流滿面。秋白以為,她這是在為柳斯年擔心著。殊不知,茹雲實則是在擔心著他。


  片刻,陶秋白終於又垂下槍:「我現下不殺你,你同這幫日本人應當一道去死才是。」


  說罷,秋白就命人將一概日本人同柳斯年一道給綁了,同時嘴裡還塞了棉花進去。


  在荒郊的一片河灘地上,秋白與在場的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時刻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蹄和汽車聲。游擊隊的小夥子幾步奔上河堤,打個眼罩向遠處望去,他看見前面大路上灰塵滾滾,有一股黃色的長龍在慢慢蠕動。


  小夥子飛跑過來向陶秋白報告:「好像是日本人的大部隊正在返城。」


  剎那間河灘地里肅靜無聲,各自心裡掠過不同的念頭。陶秋白想的是怎麼會偏巧碰上敵軍,憑游擊隊這幾個人的力量,要應付眼前的局勢將非常困難。


  柳斯年則想,前鋒部隊回來了,能在這裡碰上這些日本主力軍是他的運氣,老天爺冥冥中保佑他不死呢!


  至於茹雲,早就緊張的咬破了下唇,誰都知道,日本人的先鋒部隊意味著什麼。


  餘下各人,有暗自嘀咕的,有偷偷高興的,或喜或憂,神色中不免都有所暴露。


  陶秋白回頭瞥一眼柳斯年,正巧看見他踮了腳尖、伸長脖子拚命往遠處張望的模樣。陶秋白不由得思忖著,現在的形勢是敵眾我寡,最好能隱蔽起來不讓這些人發現。


  事實上河堤很高,河灘地里有不少枯草敗葦,而日本人行軍的大路距河堤足有一箭之遙。二十來個人隱藏得好,不被發現是完全可能的。


  陶秋白就朝游擊隊的幾個小夥子做一個就地隱蔽的手勢。他們都是在這方面頗具經驗的人,馬上領悟了秋白的意思,撲上去把幾個人用勁往地上一按,順勢用自己的身體壓在了他們身上,迫使他們嘴貼住地面無法動彈。


  馬蹄聲、汽車聲、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趴在河灘上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地面的輕微震動。無論是希望被發現的,還是希望不被發現的,此時都緊張得雙手出汗,心跳如鼓,一雙眼睛瞪得要跳出眼眶。


  突然的變故恰恰就在這時候出現,三井彌情急中掙脫了口中塞著的棉花,昂頭用日語大喊了兩聲:「救命!救命!快過來!這裡有游擊隊的人!」


  茹雲萬沒有想到三井彌會有這一聲喊,霎時間她臉色已經變得煞白。旁邊的幾個小夥子眼疾手快,抓起三井彌吐出口去的那團棉花,重重地塞回他的口中。


  然而已經遲了,大路上有人聽到了喊聲,馬蹄一陣疾響,行動最快速的馬隊轉眼間就衝上了河堤,河灘里的一切都暴露在他們面前。


  一場短暫的伏擊戰,快得如同盛夏時節的急風驟雨,子彈噼里啪啦地飛著,讓人根本來不及躲避。待得日本駐滬陸軍總部的副司令驅車趕過來時,河灘里已經橫七豎八躺了一片屍體,其中就是日本陸軍的總司令三井彌與商會的會長柳斯年。


  關於三井彌與柳斯年的死,馬隊的日本兵報告說,陶秋白在槍聲剛響時就首先打死了他們兩個人。


  可是活著的游擊隊的幾個小夥子,回去報告卻是說,他明明看見子彈從堤上射過來打中三井彌和柳斯年的脖子。兩種說法,倒是都說得過去,畢竟,這子彈是不認人的。


  陶秋白行蹤不明,有人說他一道被子彈打死了,屍體都被野狗拖走吃了。也有人說,他又被日本人俘虜了,轉移到了北地的監獄去。


  陶秋白具體下落如何了,無人知曉。只不過,不久以後,當初偷梁換柱釋放了陶秋白的劉虎,直接被日本人給一槍打死了,甚至都沒給劉虎一句辯駁的機會。


  至此以後,整個偽軍團的人,包括那名早就被羈押審問的團長,一概都被日本人給槍決了。


  幸運的是,那一日,茹雲躲過了這一場劫難,當時她身上壓著一個游擊隊的同志,那個人根本未及抬身就已經中了槍彈,而後便始終一動不動地趴著,屍身做了茹雲的屏障。


  即便過了許多年以後,茹雲再次想到這一天,總覺鼻子里聞到那股腥甜腥甜的血氣,又總覺得從頭上、臉上、脖子上往下流淌熱熱的粘糊糊的血。


  她好似總能看見秋白穿著那身戎裝,血淋淋地伸開手,望著她。她覺得心下痛極了,簡直痛得不能呼吸。茹雲不知曉,為什麼老天爺這麼殘忍,竟然叫她再次飽受這種無言的折磨。


  這是一種無法對外人言的痛苦,足以叫她捧起飯碗就要嘔吐,又常常睡到半夜被噩夢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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