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誘敵
秋白頓了頓,方才說道:「休息一下可以。可是不好鬆綁,嘴裡的東西照樣塞著。」
柳斯年掙扎著把腦袋抬起來,嗚嗚地很想要說什麼,可是奈何眼前蒙著黑布套,那是什麼也瞧不見,說不得。
秋白道:「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你們可別心軟了,別忘了當初你們的兄弟是怎麼死的。」
這句話倒是一下就提醒了兩個小夥子,戰場上最要不得的就是婦人之仁,陶秋白到底是行軍打仗的,關鍵時刻腦袋總還保持著情形。
陶秋白抬頭四望,看見不遠處有個草棚,便吩咐兩個小夥子說:「到屋裡去吧,外面霧氣太重了。」
進得草棚,陶秋白親自把柳斯年安置在牆角,然後又用繩頭栓緊了。此時,已經奔波了一整夜,即便是兩個年輕小夥子也早已經是疲倦不堪了。兩個人七手八腳從外面草垛子里抽幾捆乾草鋪在地上,人但凡躺倒下去,眨眼間就揚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鼾聲。
毫無睡意的只有陶秋白,不論什麼時候,他都不好放鬆警覺。此時他周身血液仍被焚燒得熾熱,他要借著柳斯年來將日本人引過來,將他們一起炸個粉碎。
他就背靠在牆上,忽而想起了與茹雲在茶園重逢的情形,想著她的心性,在日本商會裡頭恐怕精神折磨也是不在少數。一想起茹雲,秋白就覺得心下被揪了起來,總歸是有些不得安生了。
牆角處柳斯年雖是蒙著罩子,可是仍舊睜大著眼睛,他急切地想要活命,因而不住地嘴巴里發出哀鳴聲。陶秋白在這一刻並不想通柳斯年面對面,因而不過氣了身來,大步出了草棚。
荒郊田野里晨霧已經漸漸散開,東邊天空露出了太陽的一抹鮮紅的影子。放眼望去,收割之後的土地蕭瑟一片,茫茫原野,看不見一個人影。
陶秋白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們抓了柳斯年的目的是要引日本人來的。這個時候,就是日本的陸軍司令部收到了三浦吾行的屍體,帶著軍隊追了過來,可是又要怎麼才能找到這個草棚呢?
況且,如今上海畢竟是淪陷了,日本人坐莊的地盤上,即便是地下組織的人靜心籌謀,可是這炸彈畢竟有限,究竟能炸死多少人,還是個未知數。又或者,若是炸彈失靈了,需要肉搏戰,只怕人數上面,他們並沒有優勢。
思忖了片刻,陶秋白早已經後期了眉頭,他反覆想了想,還是把兩個小夥子叫了起來:「醒醒,現下不好再睡了,再睡可要壞事了。」
兩個小夥子騰地坐起身,兩眼通紅,愣愣地望著秋白,顯然他們還沒從剛才的夢裡緩過勁來。
陶秋白說道:「我剛才出去的時候看了下,外面有灶,有柴火,你們幫我搭把手,去燒點吃的。」
其中一個小夥子驚訝道:「你不怕炊煙把敵人引過來?」
陶秋白瞥了柳斯年一眼,附在這個小伙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小夥子一面聽著,一面連連點頭,心悅誠服的起身隨他出去。
出去后才知道,草棚外面的確有眼磚砌的小灶,鍋卻沒有。原來陶秋白剛才那話是說給柳斯年聽的。
三個人各自找來一抱柴火樹枝,乾脆在空地上生起火來。陶秋白蹲下撥弄那些枝條,儘可能讓火燒得大些。
一望無際的平原上,這一股遠離內城的煙火裊裊上升,走在大路上的人不可能將它忽略不見。
煙火果然引來了日本陸軍派出來的一個少佐,連帶著一批人過來。這幾日,上海城內地下游擊隊的襲擊不斷,日本陸軍司令部疲於應付,不分晝夜出城掃蕩,如今能留下來的只是一小部分人。
三浦吾行的屍體被拉到司令部的時候,三井彌是震驚極了,可是也沒有法子,天亮以前,只有這麼點兵力可調遣了。
當出來搜尋柳斯年的這些日本人發現野地里的煙火,意識到這可能是游擊隊的人在休息做飯時,他們心裡忍不住歡呼雀躍,迫不及待地帶人往煙火處奔去。
日本人接近小屋前,空地上的煙火已經被陶秋白用水澆滅,未燃盡的樹枝荊條在泥水中有氣無力地冒出絲絲青煙。四周悄無人聲,如果仔細想一想,會覺得這寂靜實在很有點可疑。
可是日本人已經找了一夜了,這個時候救人心切,又因為想著對方許是人也不多,也就沒有用腦子將眼前的一切做一個判斷。
幾個日本人躡手躡腳走近草棚。屋裡隱隱聽到拖長的、極為均勻的鼾聲,這聲音帶著一股濃濃的睡意從門縫中溢出,令人感覺到周圍的安全。
那少佐回頭對幾個日本兵揮一揮手,示意他們緊跟上來,然後他慢慢推開門。被捆綁了手腳扔在牆邊的柳斯年此時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陷阱,他擔心聞訊趕來救他的日本人識破不了。后又想想,但凡有三浦吾行在,他總歸還是有的救的。
畢竟游擊隊的人最擅長打暗戰,日本但凡進了他們設下的陷阱,多多少少總是要吃虧的。柳斯年臉上的黑色頭罩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拿掉了,他就望著頂上的稻草發獃。
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看見推開的門中探進來一名日軍少佐的腦袋,他大吃一驚,只覺心中忽悠悠一沉,怎麼會是不認識的人來了?三浦吾行呢?
柳斯年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三浦吾行估計已經凶多吉少了。他動又動不得,喊又喊不得,急得拚命搖頭,眨巴眼睛。那個少佐哪裡能懂他的意思?以為他急著要想鬆綁,於是沖他會意地點點頭,一邊抬腳就要進門。
恰在此時,一支冰冷的槍口頂在了那名腦後,低聲呵斥道:「不許動!」
隨著陶秋白的這一聲喝,四下埋伏的幾個游擊隊的人齊刷刷地跳了出來,在草棚外面對
這個日本人帶來的人形成一個半月形的包圍圈。
日本人這才反應過來,立刻自動聚攏,背靠背地站到了一處,平端著槍支,槍口各對準一個游擊隊的人。
陶秋白心下估測了下,現下人數幾乎相等。若論力量的優劣,他們雖然搶先行動佔了上風,但他們手裡的武器還是廣東造的土槍,明顯不如日本人的新式裝備。一旦開了火,很難說誰就有瞬間取勝的把握。
「巴嘎!」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怒吼,陶秋白順著這聲響望去,卻瞧見茹雲被那日本駐滬陸軍總司令三井彌親自押著走了過來。
陶秋白謀劃了一切,卻並沒有料到,三井彌竟然會親自前來,並且還帶來了茹雲。原來,柳斯年被綁架的同時,秋白還送了書信過去,指明他們必須要用茹雲來換。
當然,這不過是一個說辭,秋白無非是計劃著,用柳斯年來換一條日本的好船,好叫人送茹雲從郊區的內河走,這樣便可以真正遠離日本人的耳目,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柳斯年睜大了眼睛,一面望著陶秋白,一面望著茹雲。他實在想不通,這個該死的陶秋白怎麼還會活著!可是他同時又看到了茹雲,心下自然便明白,他究竟為什麼沒有即刻被打死,而是被綁架到了這裡。
兩方對壘,虎視眈眈,誰也不敢輕易眨動眼皮,呼吸聲都很急促。作為人質的柳斯年,驚叫聲已經衝到了喉嚨口,又被口中的棉花生生堵了回去。他閉上眼睛,不敢再看身邊將要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