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死裡逃生
傍晚時分,上海的地下組織通訊員三叔用獨輪車推了一車蘆葦回家。這蘆葦是他從黃浦江邊的蘆葦販子手裡買來的,打算把家裡的豬圈收拾收拾。
人要住好屋子,豬自然也是一樣。這個是郊區,家家戶戶靠養豬為生,從前最多的人家能養上百多隻壯豬。
到冬天起圈的時候,滿鄉里跑著的都是豬販子,他們在路邊設下臨時的豬場,互相之間壓著價錢,收到肥豬后馬上用運豬船裝往上海,轉手間就能靠著差價發下一筆橫財,一個冬天,足以叫他們賺夠本錢了。
可是如今情勢不同,戰時到底是不一樣的,郊縣經過幾番大戰,早已經是哀鴻遍野,一片荒蕪,更是談不上什麼賺錢不賺錢了,這兵荒馬亂的,能活命最要緊。
三叔在家門口彎下腰來,停穩了車子,把車上的背帶從肩頭卸去,兩手用勁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他有兩個女兒都嫁在外村,老婆又死得早,如今不過冷冷清清一個人過日子。
也就是這樣甘於苦樂的緣故,他倒是耐得住性子。因而這地下組織的一概事情,他都完成的很是利落乾脆。如今上海淪陷,地下游擊隊到處在街頭巷口打著游擊,陶家軍散了,游擊隊卻沒有散。
三叔腿腳健朗,走路風快,因而穿梭城內城郊送個情報什麼的也就是小菜一碟。這些時日游擊隊在城內與日本人巷口苦戰,三叔也是十分掛心。
這會兒他站在門口猶豫,是先卸下車上的蘆葦,還是先回屋點火做上晚飯?一個念頭還沒轉完,豬圈後面忽然立起個人來,鬍子拉碴,穿的是一身偽軍的制服。
三叔冷不丁一瞧,嚇得木樁子一樣杵在自家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忙彎腰求饒說:「老總,我是個老實巴交的鄉下人,你要什麼,我給你拿,可千萬不要害我性命。」
那人覷起眼來,望著他,緩緩開口道:「是……三叔?」
三叔一聽這聲響,方才定了神細看他,不由也笑了起來:「我的老天爺,原來是陶司令!你怎麼穿這身衣服?可差點沒把我給嚇死!」
外頭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他連忙開了門,讓陶秋白進屋去。陶秋白卻是站著不動,輕聲說道:「我實在走不了,麻煩你扶我一把。」
三叔聽了,忙過去扶著陶秋白,就看見他剛才站過的地方有斑斑血跡。三叔心下一慌說「好好的,怎麼這副模樣了?」
陶秋白隨意在條凳上坐下來,抬頭見大門敞著,示意三叔去關上,這才拎起褲腿給三叔看。原來是戴腳鐐的腿腕磨爛了,連日走路又化了膿,整個就是血肉模糊一片。
三叔倒吸一口冷氣:「好在天不算熱,這要是在熱天,可不要爛到骨頭裡去了!」
陶秋白苦笑了一聲:「好死不如賴活著,倒是虧得還撿了一條命。」
「我那天聽孫政委講,你撇開了他們,獨自領著陶家軍去拚命,被日本鬼子和偽軍團給生俘了。後來,我在路上還聽人說,你被他們處了私刑,頭還掛在城門口,可把我難過的,好幾天沒喝酒呢。」三叔不由得感慨道。
陶秋白本就是有見地之人,抗戰初始,就暗中與上海的地下組織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明面上,他們看起來毫無瓜葛,實則早已經暗暗合作了許多回。這日本人進攻上海的時候,也多虧著游擊隊的幫忙,還拖延了日本人一些日子。
因而陶秋白與地下組織的這些人,實則早就相識了。只是他沒有料到,這逃出監獄以後,竟然事有湊巧,就碰到了三叔。
陶秋白笑了笑:「不過是命大,逃過一劫。」
三叔連聲嘆道:「你命大福大,到底也是該的。」
說起來,三叔略懂些草藥,當下先燒一鍋開水幫陶秋白把傷處洗了。又拿出家裡珍藏的治外傷膿腫用的藥粉,在傷口四面撒上,找塊乾淨帳紗裹好。
陶秋白只覺那傷處疼過之後是一片清涼的感覺,原本的疼痛倒是緩解了許多。
三叔笑道:「這還是我老父親手裡傳下來的金創神葯,我就怕年代久了失了效用,今日倒是派上用場了。」
陶秋白胳膊上還有處槍傷,因為劉虎幫著上過葯,倒開始收口結痴。三叔解開繃帶看了之後,說是不妨事,又照原樣綁上。
因為天色已晚,三叔就到屋後菜園子里拔兩棵上海青,煮一鍋菜粥兩人吃了。秋白心下實在是挂念著茹雲和城內的情況,因而想要連夜去地下組織的秘密據點,想要尋求孫政委的幫助。
可是瞧著陶秋白的情況,三叔自然不肯:「你這樣子還能再走得路?倒是不如多養幾天傷,等好利索了再走。」
陶秋白心裡惦記茹雲,想她若是知道了他的事情,還不知道會是什麼光景。無奈腿傷又的確纏人,勉強走下去,只怕路上碰到情況無法好好地對付。如果再次被捕,自己送出一條命倒也罷了,就怕是見茹雲最後一面也不成了。
想來想去,秋白覺得還是謹慎點為好,就答應在此處住下來,但是不能在三叔家裡,他怕連累了三叔。就讓三叔隨便給他找個荒僻處的破磚窯看瓜棚之類地住下了先。
三叔想想這也不難,如今這一帶空著的豬場很多,眼下還沒到收豬時令,那些豬場遠離村莊,平常鬼都不去,住個幾天不致被人發現。
三叔趁天黑把獨輪車上的蘆葦卸下,拿了家裡的一床鋪蓋,用車子送秋白到其中的一個豬場。
三叔嘟囔說道:「荒野墳場,你一個人黑天不怕吧?」
秋白「嗤」的一聲笑:「我能殺鬼子,還會怕黑么?你看我怕是不怕?」
三叔也笑:「我問得多餘。行軍打仗這些年,死人堆里也爬過不止一回了,天下還能再有讓你怕的?」
三叔一面說,一面攏些豬場里去年用剩的柴草,做成個簡單的鋪,讓秋白夜裡睡了,白天記得捲起來藏好。又千叮嚀,萬囑咐,秋白沒事不能露頭。這一帶偶爾還是有偽軍會來巡邏,專就搜捕陶家軍和游擊隊的人,若是給他們撞上了要壞事。
一日三餐,三叔又說都會按時送過來,他絮絮叨叨地交待了一遍又一遍注意事項,直到看著秋白鑽進被窩才放心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