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良心
劉虎站在門口,確信監獄長已經走遠,這才回到車上,片刻之後押下一個用麻袋蒙了頭的人。那人嘴裡被塞了東西,嗚嗚地說不成話,卻不斷扭動身體表示抗議。
劉虎理也不理,連拖帶拉地把他弄到了監獄行刑室。幸好那人是蒙了腦袋的,看不見房間里那架亮晃晃的行刑用的鍘刀,否則光嚇也嚇個半死了。
劉虎隨即把蒙著腦袋的人綁到靠牆的木柱上,順便檢查一遍他的全身,確信此人已經是既不能動彈又不能說話之後,才慎重地鎖上這間房門,沿走廊去到陶秋白的牢房。
陶秋白已經聽監獄長含含糊糊說過今晚要被處決的事,所以劉虎打開牢門進來的時候,他一點兒也沒有驚訝。他從床上坐起身來,先把長長的腳鐐放在地上,跟著人往地上一跳,動作依然是敏捷而準確的。
他站在地上,對劉虎笑說:「我們走吧。」
兩人一左一右緊挨著往前走,劉虎聽見,陶秋白的腳骨上拖了鐵鐐,兩個人腳步聲在長長的走廊里互為應和,留下很奇怪的回聲。
劉虎並沒有帶陶秋白到行刑室,卻打開了自己的那間辦公房,示意秋白進去,而後他跟著走進,反手把門鎖上。
秋白心中奇怪,想著會不會是茹雲來了,准許他行刑前見她最後一面?他的心就忍不住地跳了起來,期盼著來的是茹雲。
劉虎在秋白對面站著,面容卻很是疲倦的,看起來,他倒像是許久沒有休息好似得。劉虎從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遞了過去。
秋白下意識地用那隻未負傷的手接住。
劉虎說道:「少帥,這鑰匙可以打開你的腳鐐。」
陶秋白沒有多想,依言而行。腳鐐打開之後,有一小會兒感覺雙腿輕飄飄的,像是稍稍一跳便能騰到半空一樣。若不是想著很快要被處決,秋白簡直可以說得上是如釋重負了。
劉虎的眼睛一直盯住秋白,彎腰從桌子抽屜里拿出一套摺疊整齊的偽軍制服,至於秋白面前,示意對方換上。
秋白不解,疑惑地望著劉虎,他實在是不懂,劉虎今兒個是什麼意思。
劉虎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顫聲說道:「少帥,是我對不住您,對不住陶家軍的兄弟。當初,我被二姨太捏住了把柄,一時不能自持,著了她的道,又被威脅著進了偽軍。如今我心下實則十分的後悔,可是這世上已經沒有後悔葯可吃了。」
有一瞬間,陶秋白的嘴巴微微張了開來,欲說又止的樣子。他是個聰明人,劉虎把他帶到這間房中,給他開了腳鐐,又讓他換這套衣服,他心裡已經明白了劉虎要幹什麼。
他現在是反過來替劉虎感到擔憂,如果平白無故讓他這樣的要犯逃脫,那麼替他一死的將是劉虎本人。
秋白蹲下了身來,握著劉虎臂膀道:「這太危險。我不能害你。」
劉虎含淚搖頭答:「少帥,是我混賬,我貪生怕死!可是我再糊塗,也決計不能親手了結了您的性命,您到底是對我恩重如山的,又哪裡可能見得您去赴死?」
秋白淡聲道:「一碼事歸一碼事,我向來恩怨分明。」
劉虎連連哭訴:「少帥,我本該死,將來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無顏見父老鄉親。將來我定然有我的死法,可是從現下開始,十分鐘之內你不會在監獄大門附近碰到任何人。過了十分鐘,是我不能保證的了。」
秋白皺起了眉頭,他心下對劉虎,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恨鐵不成鋼來。他定了定神,不能再說什麼了,儘可能平靜地穿上那套衣服。
受傷的那隻手有點不太利索,但是不妨礙他的行動。
陶秋白穿好衣服之後對劉虎道:「謝謝你。」
劉虎轉開眼睛,眼圈早就通紅了,他垂下頭,對著秋白行了最後一個端端正正的軍禮:「少帥,快走罷,晚了就來不及了。」
秋白望了劉虎一眼,轉身就要出門。劉虎在後面提醒他一句:「通行證在上衣口袋裡。」
陶秋白回頭拍拍口袋,表示他已經知道,便不慌不忙出得門去。一陣由近及遠的腳步聲之後,外面復歸平靜。
劉虎如同翻了一座大山,渾身疲憊地退靠在牆上,閉住眼睛,半天不動一下。過了約摸一刻鐘,他聽到外面有汽車喇叭響,這才開了門出去接人。
來的是事先接到行刑命令的兩個偽軍劊子手。劉虎把他們直接帶進行刑室,要殺的人已經綁好在木柱上,殺人的鍘刀也早就備齊,一切都不勞兩個劊子手費事,這使他們相當滿意。
其中一個劊子手踢一腳被綁的人,帶笑地說:「頭上幹嘛要套上這麼個玩意兒?」
劉虎就回答:「到底從前也是個人物,咱們不妨人道一點,別讓他看見刑具嚇破了膽。」
蒙著麻袋的人又一次拚命扭著身體,發出「嗚嗚」的哽咽。
劊子手開玩笑說:「瞧,他還不領你的情!」
劉虎報之一笑,揮揮手,表示可以用刑了。兩個劊子手立刻撲上去解開綁人的繩子,一個拉頭,一個托腳,很利索地把蒙麻袋者強塞到鍘刀下面,手扶住刀把。
劉虎只來得及把身子轉了過去,後面「咔嚓」一聲,已經完了事。劉虎再回頭時,離鍘刀最近的牆壁上血汗淋漓,觸目驚心。
劉虎剎那間心裡翻腸倒肚,難過得眼淚水都流了出來。劊子手用一塊毛巾擦著自己臉上手上的血,同情地對劉虎說:「長官你這是頭一次看,習慣了就不覺什麼了。」
劉虎心有餘悸,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連連擺手,示意他們任務已經完成,現在可以離去。
第二天一早,申城的百姓在大街上看見了一張新貼出來的公告,內容是:駐滬總司令官陶秋白昨夜被處死刑。其首級將懸挂城頭示眾三日。有收屍者立斬無疑!
據說有陶公館從前的下人擠進人堆里看公告,當場暈死在公告下面。悠悠醒來之後,臉上還莫名其妙地有了笑意。人都說這都是陶家的舊人,怕是受不了刺激,有點失心瘋的苗頭出來了。
也有好事者馬上趕著到城門口看那懸挂的人頭,回來告訴膽小不敢看的人說,頭砍得很地道,齊脖根處整整齊齊,就是臉面上血糊一片的沒了樣子。
總之,這一天上海城裡角角落落傳的都是這一件事。好多人家的大人怕孩子不懂事跑去看了,夜裡要做噩夢,都把孩子關在家裡不許出門。壓抑恐慌的情緒像立冬那天籠罩了滿城的陰雲,灰濛濛,死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