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指令
劉虎在院子里,親手到天井角落的雞窩裡掏出一隻已經進窩的母雞。小母雞拚命漲紅了臉,咯咯地大聲叫著。
這個時候,芳嬛慵懶地從屋子裡走了出來,連聲問:「劉虎,你這是想要幹什麼?」
劉虎低垂著頭,悶聲道:「我到底是在少帥手下做事過的,他既是要走,我怎麼也得送他一程。「
自從芳嬛將劉虎捏在手心裡以後,劉虎就被逼著投靠了偽軍。他一貫都是渾噩的模樣,看他現下的樣子,看來陶秋白是難逃一死了。
芳嬛冷哼了一聲:「你早就不是陶家軍的人了,如今還做這好人作甚?你以為,陶秋白會念著你的好么?不要再做你的春秋大夢了,醒醒吧。他一貫都是愛恨分明的人,他要是曉得你是投靠了偽軍,想來殺了你的心都有了,你還送他上什麼路?」
劉虎也不停,不過眼圈有些紅,偏了頭,就裝作找刀的樣子:「就算少帥要親手殺了我,我也決計不敢喊一聲冤枉。到底是我混賬,犯了混事。如今陶家軍死的死,傷的傷,早就不成樣子了,還有誰會念得少帥呢?我不過就是煨罐雞湯給他喝喝,也算得了了多少年的上下情分。」
劉虎一面說,一面就抓雞腿,按雞頭,把只活蹦亂跳的母雞捺在地上,待得拔去雞脖子上的幾根碎毛,閉了眼睛,在那光裸處一刀割下去。
「噗」地一聲悶響,有小股的鮮血濺了出來,立刻腥味四散。雞在他手下拚命蹬腿扇翅膀,片刻之後也就閉了眼睛,軟綿綿不再動彈。
劉虎把死雞扔在血跡斑斑的地上,有好長時間面色灰白,心跳不止。他想少帥過幾天被殺的時候,可也是這樣兩腿蹬啊蹬的,半天落不下一口氣?
他一聲不響地燙雞、拔毛,開腸破肚。雞肚子里熱氣騰騰,芳嬛聞著那股新鮮的夾雜了糞臭的腥味,胃裡就覺得一陣陣地翻騰,要想嘔吐。她屏住氣,嫌惡地走到了邊上:「這事情扔給廚房做多好,偏就在院子裡頭折騰,真是要命了。」
劉虎充耳不聞,不過把雞收拾乾淨了,放進一隻大口的瓦罐里,又放了黃酒、蔥、姜,把瓦罐坐到灶口上,用文火慢慢燉著。
約摸燒了兩個時辰,劉虎開始撤火,讓那瓦罐在熱灶頭上悶著過夜。
夜裡,芳嬛早早就躺在榻上了,她捏著鼻子指著門外,說是他身上有股腥臭味道,一定不得讓他進屋子裡頭。
劉虎也不多說什麼,不過垂下了臉,朝著門外恍然若失地走開了去。
院子里,小翠誇張地嗅著鼻子,大呼小叫說:「誰還煨了雞湯?是給咱們喝的嗎?」說著就要揭開鍋蓋。
劉虎見了,冷臉喝住她:「站著!那雞湯沒你的分。」
小翠一時間很是尷尬,白眼道:「不過是一鍋湯而已,這樣小氣的。你可不是承了太太的光,這才謀得了一差半職,官沒多大,脾氣倒是挺大。」
劉虎別過臉,輕聲道:「雞湯是煨給少帥喝的,我要送他吃飽了上路。」
小翠一聽,一時便有些愣了神,她心下不由得想著,這劉虎到底還是念著舊主的好。陶公館如今已經易了主,誰還能記得那位身陷囫圇的少帥呢?只怕也就是這個死心眼的劉虎了。
第二天中飯前,劉虎把雞湯熱了,連瓦罐放進一隻竹籃里,親自要送到陶秋白的牢房裡去。
監獄長把陶秋白的牢門打開,劉虎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陶秋白低著頭,背對著他。這監獄裡頭的人都知道這是個日本人的重要俘虜,在他們沒有決定如何處理之前,監獄裡頭的人是有責任是要保證該犯活著。
所以,雖然秋白在監獄裡頭飽受折磨,可是每天還是有人要來定時給他清理傷口,換上新葯。
劉虎進了牢門裡頭,也不說話,一言不發就埋頭給陶秋白換藥。秋白餘光一撇,似是發現了劉虎,這一下臉上的詫異便是滿滿地收不住了:「劉虎,你怎麼在這裡……」
陶秋白自然知曉,劉虎已經投了偽軍的事情。這些都是審問的時候,偽軍團長得意洋洋告訴他的。起初他還不信,總覺得他們是在誆騙自己。如今見了劉虎這一身偽軍的裝束,心下只覺得十分難受。
劉虎到底還是背叛了他,背叛了曾與他一道出生入死的陶家軍的兄弟們。
這個時候,劉虎豎起耳朵,聽著監獄長在走廊里走來走去的腳步聲,一言不發地埋頭替換著紗布。秋白幾次想引他說話,他閉住嘴就是不開口。
畢竟是自己曾經為之效忠的少帥,他實在是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失態。換藥完畢,劉虎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放下了竹籃,準備將雞湯置於桌上就走。
這時候,秋白的目光被一件熟悉的東西吸引過去。他認出那隻瓦罐,是原來陶公館裡頭專用的,這瓦罐上頭還刻著一個『陶』字。
陶秋白自語道:「你這是要送我上路么……照著咱們的老規矩,這個是給死囚送行的湯水罷。」
劉虎的手一抖,手裡拿著的雞湯不自覺地掉在了地上,一聲清脆的響,瓦罐片子四濺,濃烈的雞湯味在牢房裡瀰漫開來。
監獄長慌忙探進一個頭:「劉長官,你沒事吧?」
劉虎掩飾地說:「沒事。你去拿把掃帚拿來。」
監獄長就去找掃帚,趁著這會沒人的功夫,陶秋白盯住劉虎的眼睛說:「劉虎,你若是還念著往日的兄弟情分,那麼還請替我做一件事。你要是見了茹雲,千萬勸她趕緊離開上海,一刻都不要多停留在這裡……」
劉虎並不敢直視陶秋白,不過垂下了頭道:「少帥……」
陶秋白又說:「你告訴茹雲,此生我已經沒有什麼留戀的,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她,她從前跟著我吃了太多的苦……」
監獄長的腳步聲又響起來,劉虎忙用袖子擦一擦眼睛,吩咐監獄長把房間里的瓦罐碎片掃乾淨,而後他拎了藥箱和竹籃,頭也不敢回地出門。
是夜,劉虎關著門,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思忖了好一會兒,總算把一切考慮妥當。然後他出了房間,告訴監獄長說,晚上他會再來,執行對陶秋白的處決。
監獄長張著嘴,很想問問是什麼樣的處決,無奈劉虎一臉冰霜,根本不想多說的樣子,轉身就默然走了。
監獄長曉得有指令,也不敢怠慢,早早地守在門口,結果劉虎到十點過後才來,開著一輛黑色吉普。
劉虎跳下車,伸手就向監獄長要陶秋白牢房的鑰匙。監獄長點頭哈腰說:「劉長官,還是我帶您去吧。」
劉虎簡短地回答了兩個字:「不用,這裡沒你的事,你下班回去罷。」
監獄長覺得不妥,豈有長官在這裡忙碌,他倒先回家睡覺的道理?猶豫間,劉虎狠狠瞪他一眼,:「怎麼還不走!」
監獄長心下想著,這位新來的長官,果真不是個不好伺候的人,叫人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他邊想邊慢慢地挪著兩條腿,防備劉虎突然又改變主意喚他回去幫忙。
監獄長走到那輛吉普車旁時,依稀瞥見車內有團黑糊糊的東西,好像還動了兩動。監獄長好奇地伸頭想看,後面劉虎卻厲聲呵斥一聲:「看什麼?」
監獄長嚇得一縮脖子,趕快扭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