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病來如山倒
沈嘯仙蠕動著乾裂的雙唇,吃力說道:「雲兒,去陶家,去求他們。我這不白之冤,只有陶家人可以救得。你本就與陶秋白自幼定了娃娃親,只要你去求他們,他們不會見死不救的。」
「父親……」茹雲話到了嘴邊,卻是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她從法國的商科大學提早畢業歸國,就是為了與戀人柳斯年長相廝守的。可是她萬萬沒有沒有想到,一回到沈府,聽到的卻是飛來橫禍。
沈嘯仙被人誣告倒賣了軍用物資而被捕入獄。這是天大的罪名,昔日與沈家交好的那些人,紛紛唯恐避之不及。
沈家的頂樑柱沒了,一概也就分崩離析,諸人都是樹倒猢猻散了。沈家的晨隆染廠被叔父沈增趁機吞併,父親最愛的姨太太也跟這位叔父苟且,另攀高枝去了。
離開沈家數年,留給茹雲的是一籌莫展的爛攤子。沈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都在等著她出主意。
茹雲好不容易買通了監獄的守門人,這才得見了父親一面。可是當她真的在這裡見到了幾年未見的父親的時候,卻是一下就濡濕了眼眶。
曾經在滬上風光無限的父親,此刻竟成了階下囚,還明顯遭受了如此虐刑,這實在叫她為人女兒的心痛難耐,於心不忍。
是了,她是一位受過新式教育的女性,追求婚姻自由的女性。可是如今面對身陷囫圇的父親的請求,她卻是怎麼也開口拒絕不了。
茹雲夢中的場景慢慢轉移,轉瞬又好似看到了黃浦江面上,低低的壓著一層灰色的霧氣。
黃浦江水含著沙,黃得發黑。江浪洶湧,紮實而沉重的連番轟打在堤岸上。
砰」的一聲槍響,撕裂了這半明半暗的天空,也將茹雲的神經撕成了一片片的碎片。茹雲分明看見柳斯年一個趔趄,一把就被人推下了黃浦江中,而後淹沒與滾滾江水不復見。
茹雲心裡真是急切的很,拚命地伸出了手來,只是一通亂抓,不停地嘶喊著:「斯年!斯年!」
這個時候,茹雲隱隱地聽到了門開的聲響,自己感覺精神好似有些恢復了過來,開始意識到,方才那些不過是一個夢罷了。
可是她實在是頭痛得很,也全然顧不上是不是有人進來了。她緊緊地蜷縮著,渾身冰冷。屋子裡那盞煤油燈,慘白地亮著,照著人影子,都是凄凄慘慘的。
半夢半醒之間,茹雲一面回想夢中的情形,半天作不得聲,一面眼睛怎麼也睜不開來。她的骨髓里迸起一個冷戰,她感到一種被緊緊榨壓的劇烈痛楚。
猛然間,一雙結實有力的雙手將茹雲抱到了一旁的木板架子上,可是她實在太累太累了,等到那陣痛楚慢慢消散的時候,整個人又昏睡了過去。
陶秋白凝視著茹雲痛苦的神色,手忽而懸空停住了,她方才分明在喊著柳斯年的名字!
陶秋白的胸口突地脹了起來,他愣愣地看著躺在木板上昏迷了過去的那個茹雲,臉色慢慢變得鐵青,眼睛里射出來的光輝,簡直煥發得可怕。
從前他陶秋白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直到他遇到了沈茹雲,方才知曉什麼是心如刀絞,更識得了嫉妒的苦涼滋味。誰又能知曉,在滬上叱吒風雲的陶家少帥,竟然飽受這樣的苦楚。
「嗚……」茹雲不自禁地囈語著,細細的汗珠不斷從她鬢邊滑落下來。
陶秋白頓感不妙,隨即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驚詫不已——她的額頭滾燙,顯然是發著高燒。
「劉虎!」陶秋白登時起了身來,急切地朝著屋外喊了一聲。
「有!」劉虎忙進了屋內行了一個軍禮。
陶秋白沉聲道:「去把方大夫尋來,記住了,要避開府里人的耳目,悄悄地帶進來。」
「遵命!」
劉虎在陶秋白身邊多年,少見他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想來多半也是為了少夫人的緣故。自打少夫人進了府,他就漸漸發現,這位雷厲風行的少帥,原來也是有了軟肋的人。
……………….
劉虎辦事得法,方大夫很快就趕到了。人才帶了進來,陶秋白便著他仔細探病。方大夫探出頭去,略略瞧了沈茹雲的面色,一時嚇得通身微顫起來。
看少帥的態度,方大夫也決計不敢耽擱,忙開始診脈起來。漸漸的,他的眉頭便擰到了一處,看起來倒是有些為難的樣子。
陶秋白道:「究竟如何了?」
方大夫頓了頓,方才開口道:「怕是前次落了胎,未有調養好,淤血凝結未散,落下了病根子。近日,怕又是受了寒涼之氣,再加上鬱結於心,自然也便發了高熱,一時病倒了。」
陶秋白道:「可治得?」
方大夫道:「我先開幾劑退熱的方子,而後再吃些滋補的葯來,不說能痊癒,好歹也能調養回個七八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