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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問酒

  春日初期,桃樹上的花骨朵都才冒頭,就等一場春雨後,花開十裏。


  方記得,那年春雨來的太晚,滿院桃花久久未曾開放。


  看著枝頭飽滿的花骨朵,花尖透著淡淡的粉色帶著淺淺水霧,看起來已是含苞待放,可沒有春雨沼奚的桃花便不會開放。


  沐梓惜就那麽站在樹下慢慢觀望,等風起、等雲來、等雨下,這一等便是七日之久,花不開他不歸。


  “今夜真的會下雨嗎?”沐梓惜時常會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備一壺好茶,慢慢等待時間流逝,不見他就好似度日如年。


  那時沐朝陽會陪在她身邊,看著一樹桃花聳聳肩,飲著茶問:“下雨今夜也不會開花,你等的人也不會出現。”


  “朝陽,你就是太正經。”坐在對麵的沐梓惜笑了笑,撐著下巴抬頭看著桃樹,眼中星辰閃爍,她一向對何事任何人都充滿了期望,至今也未曾見她沮喪過。


  阿嬤說坤泠族是被詛咒過的,所有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所以他們給自己建立了結界,誰也不可以離開,可這結界關不住完美繼承血統的他們二人,沐梓惜對外界的一切充滿了好奇,當她涉世未深踏出桃花塚的那一刻,她人生的軌跡就此發生了變化。


  看著她眼中的星辰,沐朝陽第一次如此羨慕她,自小她張揚外放率真爛漫而又落落大方,沐朝陽自己就顯得矜持了些,正是因為她的矜持導致錯失了良機。


  她敢千裏尋一人,而自己卻連獨自踏出桃花塚的勇氣都沒有。


  “快看,起風了,雲也來了,馬上就要下雨了。”


  沐梓惜起身滿懷著激動開始整理東西,等著一場春雨降臨。


  那一夜確實下了一場雨,不過細雨綿綿連驚雷都沒有幾聲,伴著窗外瀝瀝雨聲入眠,第二日清晨雨雨早就已經停了,院中桃花如期開放,而那人提著一壺上好的桃花釀站在樹下等著他們醒來。


  迷迷糊糊打開門正伸著懶腰的沐梓惜看清楚院中站著的人後都來不及打聲招呼,連忙捂著臉轉過身好生洗漱一番才出現。


  而那時蘇卿辭已經擺好了酒,坐在樹下等她。


  “這是什麽?”沐梓惜剛到就聞到一股酒香彌漫,桃花塚什麽都有,也不缺會釀酒的阿嬤,可他們母親自小就不讓他們碰酒,說喝酒誤事,容易沉醉,尤其女子最不應沾酒。


  往往最不讓碰的東西越容易讓人產生興趣,不然為何有那麽多人喜歡偷食禁果?

  “桃花釀,想嚐嚐嗎?”


  蘇卿辭到了三杯酒放於桌上,酒未滿,不過半杯而已,這酒是他自己釀製的,酒香卻不烈,一杯飲下唇齒留香,是他專門帶來給沐梓惜嚐嚐的。


  說到酒,沐朝陽有些恍惚,自小循規蹈矩不敢亂了章法,見蘇卿辭將酒放到她麵前時,看著那酒杯中輕輕蕩漾的微微波紋,她不合時宜的來了句,“娘親說過,不讓我們喝酒。”


  “你娘親?”蘇卿辭歪頭看向她,略帶沉吟,“她是不喜歡喝桃花釀,對燒刀子情有獨鍾,隻是那酒太烈確實不適合你們喝。”


  “你認識我母親?”


  她忍不住問,可蘇卿辭卻未再回答,而是端起酒杯輕輕酌了一口,沐梓惜聞了一下桃花釀,酒香淡雅就好似她調製的桃花劫,不對,這就是桃花劫的味道,她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喜,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喝的太猛,就算酒不烈都是嗆到了她,特別是那一陣辛辣入口,辣的她眉毛都擰到一塊兒了,微微蹙著鼻子,眼角帶著淚水,可還是將剩下的一點給喝完了。


  這就是她與沐朝陽不同的一點,她感興趣便會嚐試,喜歡就會出手,因此沐朝陽總是慢了一步,時至今日,她依舊記得那時看著沐梓惜辣蹙起眉頭時他溫柔的眼神,竟比那滿是桃花還要惹眼。


  樹下他二人對飲,滿樹桃花相互輝映,而她雖在身側卻好似局外人,他們的談話他們的故事都與她毫無關係。


  酒過三盞,蘇卿辭起身將沐梓惜攬入懷中,腳尖點地踏風而去,樹影斑駁清風徐來空留一院寂寥。


  她也曾後悔沒有踏出那一步,獨自走到樹下石桌旁,端起他為自己倒的那杯酒將其一飲而盡,一股濃烈的辛辣味刺激著她,讓她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但不知為何,這辛辣過後取而代之的便是一抹甘甜,她竟忍不住的又倒了一杯。


  蘇卿辭說的沒錯,這酒不烈,甚至都不醉人,想想也是,他那麽喜歡沐梓惜,給她的自然是最好的,而她有幸飲上一杯竟是沾了她的光。


  酒不醉人人自醉,從未喝過酒的她幾乎將半壇酒飲下,漸漸酒氣上頭有醉意朦朧而來,萬般思緒忽而便籠上心頭。


  因性格所致,她按部就班嚴格恪守規矩,但每每都有沐梓惜替她打破,小時候沐梓惜便常常犯錯,可她聰明伶俐又招人喜歡,即便犯錯卻還是被眾人爭著搶著寵愛。


  自小她便嫉妒自己的這個親姐姐,他們明明是親姐妹,但卻性格迥異,甚至被人稱作互為倒影,什麽互為倒影,她隻是那個影子罷了,別人看到的永遠都是沐梓惜,永遠隻會誇她聰明伶俐,她是坤泠族的未來,而自己呢,常常因為不善言辭又太悶被人忽略。


  記得蘇卿辭是第一個誇她有趣的人,隻因為她太無聊便蹲在樹下看著一群螞蟻搬東西,若是在族中怕早就被人取笑,而他呢,居然默默的蹲在她身邊陪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偶爾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竹香方才意識到身旁有了人。


  那時啊他偏頭看著她,一雙桃花眼灌滿了花蜜,輕輕揚起嘴角淺淺一笑,是她見過最美的風景,他說:“萬物皆有靈,即便是一隻小小的螞蟻亦然,不過鮮少有人關注到它們,想來你的身體裏肯定住著一個有趣的靈魂。”


  她忽然迷了眼,下意識的別過頭喃喃道:“我哪裏有趣了,常常被稱作悶葫蘆罷了……”


  “這個送你。”他似乎並未聽到,並將一顆小木球放到了她手中,她驚訝的看著小球一臉不解,“這是……”


  “千機門的機關獸聽說過沒。”


  她搖頭,蘇卿辭伸手按壓了一下小球頂部的凹陷處,小木球立馬發生變化,竟奇妙的組裝成了一隻雀鳥,看起來呆頭呆腦的很是可愛。


  “這類機關獸可以變換三種形態,一種是鳥,一種是貓,還有一種是鹿。”


  光是聽他說她便已經迫不及待的照著他剛剛的動作讓這機關獸變換起來,而蘇卿辭漸漸遠去的聲音讓她心頭一擊,他說:“聽梓惜說你喜歡鹿,這個送給你。”


  她說的嗎?


  沐朝陽驀然抬首,他已經遠去與沐梓惜在攜手有說有笑的出了門,而她愣在原地呆呆的看著手中的機關獸,果然,她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這個姐姐。


  那一醉讓她想起了許多事,後悔的,惋惜的,亦或是哀怨的,她的悲喜沉浮與他們從不相通,她甚至不知是誰奪走了誰。


  酒氣微醺,迷迷糊糊的時候有人叫醒了她,依稀記得那一晚月色正濃桃花開得正好,她看到他們攜手而歸,看到沐梓惜難得的在他麵前露出嬌羞的一麵,腦袋瞬間炸開了鍋。


  借著酒氣她發了很大的火,歇斯底裏咬牙切齒,連她自己都不願回憶那時的自己,憤怒之下她燒了機關獸,斷了念想。


  第二日酒醒後,昨夜發生的事曆曆在目,她一句告別都沒有離開了沼奚,離開了他們。


  一壇酒點醒了潛藏在她心中最不願真實去麵對的自己,也因此讓她一步踏錯滿盤皆輸。


  可若問她是否後悔,她的答案必將是無悔。


  做了那麽多年她的附屬品,她的影子,也確實該清醒過來,用自己的方式去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姐姐你看,如今的他受製於我,與當年的你又有何不同?


  可笑的是他滿心滿眼為了另一人,非你亦非我。


  一片刀光劍影中,她依稀看到花落漫天以及他清淺的身影隨風而動,一曲悠揚的笛音慢慢響起,幾許悲切,幾許哀歎,又添幾許渾然天成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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