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東風終起
冷了半月,京城才下第一場初雪。
豐年之兆,瑞雪臨身。
白芒茫大霧遮天蔽日。
難得早朝無瑣事。
朝臣寒暄離去,來往間,暈開了烏紗帽簷大塊布料。
未至午時。
京兆尹再次入宮。
他並非獨身,攜一妙齡女子,覲見聖上。
來往奴仆隻瞧他麵色嚴峻,一身凜然正氣,叫人不敢直視,還以為這天子腳下,又出了什麽亂子。
莫不成,是襲擊丞相公子的難民抓到了?
最近的大事,似隻有這一樁。
守在禦書房門口的太監豎著耳朵,聚精會神的聽著裏麵的動靜。
可熱鬧沒瞧著,反給茶盞落地的破碎聲嚇了一跳。
隻聽禦書房內傳來一聲怒喝。
“天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更何況區區一個丞相公子!想翻了天不成?查!給朕繼續查下去!若此事為真,定斬不饒!”
天子一怒,山河盡枯。
那姑娘嚇得渾身發抖,不敢抬頭。
蕭渙磕頭貼地,沉聲道:
“臣,遵命。”
京兆尹離宮,先送了身側女子到官府落腳,後攜了一眾官兵,直奔丞相府邸。
房門哪裏敢阻。
任憑了一眾官兵手持利器,闖入府門。
他們一言不發。
有人來阻,就亮起刀劍,一路橫衝直撞,踏進後院,徑自踹開了燕景安的房門。
一陣惡臭撲鼻而來。
燕景安臥床多日,吃喝拉撒都給一處,這房裏的味道,比茅廁還要重上幾分。
進門官兵嗅了,都是直皺眉頭。
領頭的官兵捂了鼻子,大手一揮,道:
“帶走!”
燕景安一愣,一張臉白的嚇人,尖著嗓子喊:
“你們是誰?看好了,這裏是丞相府!是你們能撒野的地方嗎?”
沒人理會他。
除了那兩個過去架著他的官兵,掀起床幔,給那更濃重的氣味熏的幹嘔了兩聲外,整個院子,就隻有他一個人的尖叫。
燕景安給拖死狗一樣拖到了院裏。
他傷口剛愈,經不起折騰,一挪了地兒,胯下見紅,疼的翻了白眼,半邊身子都在抽搐。
而此時,大夫人終於趕了過來。
見這一幕,她登時紅了眼睛,快步上前,不由分說地推開兩個官兵,護在了燕景安身前,怒道:
“哪來的雜碎,竟敢到丞相府撒野?!”
她滿眼凶光,雙臂張開,如一隻拚死護崽的母狼。可一回頭,又是滿麵柔和,輕聲道:
“不怕,娘來了,有娘在,沒有人能動你一根頭發。”
官兵們麵麵相覷,領頭的上前一步,拱手道:“見過丞相夫人,我們是奉京兆尹之命,帶丞相府大公子回去問話。”
“京兆尹?”大夫人嗤笑一聲,一揚下巴,傲然道:“那是個什麽東西?區區一個三品官,也敢到我丞相府要人?也不想想他是靠誰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他人呢?讓他過來!有本事喊你們這些狗奴才抓我兒,怎麽不自己出麵,來跟我說個明白!”
“我已經來了。”
她話音才落,另一道聲音接憧而至。
蕭渙跨過門檻,依舊是不苟言笑的模樣,他看著大夫人,正色道:
“人命關天,我要帶燕景安回去問話,還請丞相夫人莫要阻攔。”
“你要帶走我兒?還不要我阻攔?”大夫人冷哼一聲,依舊寸步不讓,“我管你要調查何事,自己個去調查,為何要拉我兒過去?誰的命,也沒我兒的命重要。蕭大人,你有今日的地位不易,可莫要自毀前程啊!”
她這話語當中,已經隱隱有了威脅之意。
三品京兆尹,給貧民百姓看來,是大得不得了的官職,但到了一品丞相麵前,確實隻得彎腰自稱一聲“下官”。
況且大夫人背後,還有個強勢的娘家做倚靠。
她當然不懼蕭渙。
言辭不客氣,又如何?
他若是依舊不鬆口,仍想帶燕景安走,還有更不客氣的在後麵。
蕭渙給她劈頭蓋臉了訓一通,連警告帶威逼,仍是麵不改色,隻道:
“且等一等,燕丞相應該快到了。”
他說著等,就真的一言不發。
燕景安想回房,也沒有要阻攔的意思。
他一離開,這周遭的臭氣,可是散了不少。
不少官兵都是鬆了口氣。
家裏麵出了這麽多的事兒,燕丞相自然得到了消息,他匆匆趕回,才進了院,就見蕭渙拿出一方明黃卷軸,道:
“奉聖上命,調查矮山村牛秀雲一家六口滅門慘案,還請燕景安隨我走上一遭。”
聖旨一出。
不僅是燕丞相,連大夫人也愣在了原地。
滅門慘案?
這和燕景安有什麽關係?
大夫人終於慌了,一雙手給袖子底下,抖如篩糠,她還想開口,燕丞相給她使了個眼色,俯身跪下,沉聲道:
“微臣接旨。”
“老爺,我……”
“跪下!”
一聲喝罵,如雷貫耳。
大夫人腿腳一軟,跌倒在地。
這一次,下令的人,不再是她眼裏的三品小官。
而是這靖楚眾生之首。
沒有人可以違背皇上的命令。
萬人之上的丞相也不行。
官差再次進門,燕景安還沒躺下,就又給重新架了出來。
來回這麽一折騰,傷口疼的更加厲害。
他一翻白眼,幹脆利落的昏了過去。
大夫人看的心如刀絞。
“輕一點,莫要傷著他了!”
官差們哪裏會去聽她的話。
給燕景安拖出相府,裝進了馬車。
他身上的罪責還未確定,加上又身受重傷,京兆尹留了兩分薄麵,差了輛馬車過來。
可即使如此,一路上顛簸,也夠燕景安受了。
大夫人一路追到門口,兩眼泛紅,抓著燕景安的手,喃喃道:
“娘一定會救你的,等等娘!你們可要好生照顧著他,萬一他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我一定不會放過.……”
“燕夫人。”蕭渙打斷她的話,肅然道:“若燕公子清白,我等定不會為難於他。”
“我兒根本就不會殺人!”
“此事,我等定會竭力調查,不會錯怪一個好人,”
大夫人還想再說,燕丞相沉著臉,寒聲道:“好了,送京兆尹離開。”
蕭渙一拱手,轉身上了馬車。
等官兵們陸陸續續一離開,大夫人再也忍耐不住,顫聲道:
“老爺,怎麽會這樣?景安他不會殺人啊,更何況是什麽滅門,他怎麽可能去做那種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他的,一定是!”
燕丞相眉頭緊鎖,卻一言不發,直到回了書房,關了門,才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景安雖自負,可他哪有滅人全門的膽子,隻是這件事現在是皇上親口下令,我避嫌都來不及,你要我如何是好?”
“那也就是說,我們隻能在這.……等..等著我兒被砍頭了?”
大夫人聲音顫動,臉在一瞬間失了血色,她腳下不穩,身體重重地栽進椅子,兩眼紅的幾欲滴出血來,“到底.……到底是誰?要這般陷害景安?他是要致景安於死地啊!”
“不是陷害。”燕丞相歎息一聲,用力一捏額角,道:“八成,是嫁禍。”
“嫁禍?”
燕丞相點點頭,卻未多做解釋,隻是道:
“先莫急,我去見七皇子,你且聽著消息。”
大夫人忙點頭,“好,我就在這等著。”
燕丞相匆匆離府。
臨出去前,隻交代了此事,暫且不能告知老夫人。
可下人們都是親眼看過的,悠悠眾口,怎能攔的住?
燕景安被京兆尹帶走,已經鬧得全府動蕩。
到處都是人心惶惶。
隻有角落裏的一處偏院,依然安靜如昨。
打從京兆尹進門開始,所發生的種種,一字一句,一言一行,都給槐蘭打聽著,一字不落的送到燕望歡耳中。
末了,她還笑道:
“主子,大夫人剛開始,可是耀武揚威的很,連官差都敢罵,後來聖旨一出,整個人都傻了。”
“丞相的官職再大,也是皇上給的。”燕望歡咳了兩聲,端起梨子湯抿在口中,等胸口翻湧的不適感擠上喉頭,才緩緩咽下,“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況,還隻是個廢掉的兒子了。”
槐蘭給她順了背,又取了鬥篷來,細細給燕望歡裹上,皺眉道:“怎還突然咳起來了?臉色這麽差,東西也吃不下幾口,分明身體有了問題,曹大夫怎就能瞧不出來呢?”
“就是風寒吧,最近是有些冷了。”
“辛夷,去再拿個炭盆過來。”槐蘭還是一臉的不放心,道:“主子,不然我們出去,找其他的大夫看看吧?”
“不用。”她搖搖頭,聲音越發的輕了,“燕景安之事落定之前,我一刻都空閑不下來。”
“可是主子,他畢竟是老爺的獨子,這事兒,真的會那麽容易嗎?”
“會的。”
“為何?”
“七皇子找來的那姑娘,並非尋常咳……咳.……”她嗓子發癢,又咽了幾口湯,一張臉裹在是紅狐毛的鬥篷裏,卻仍是沒半分血色。
槐蘭越發擔憂,差了紫湘去找曹大夫,又扶著燕望歡回了塌。辛夷進來送炭火,順手接了鬥篷放到一邊,摸著上麵軟滑的皮毛,忍不住感慨道:
“主子,七皇子真有心呀,瞧四小姐那兒有件白狐狸毛做的鬥篷,就給您也送了一件赤狐的來。而且我瞧這料子,又光又亮的,比四小姐的那件好了不少呢。”
“確實有心,不過不是對我有心。”
辛夷一愣,好奇道:“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