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一顰一笑
“我讓你過來。”
燕景安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卷著一陣陰冷的風,鑽進紫湘衣領。
房裏已經燒了三盆炭火,她還是冷的直打哆嗦。
床幔後那雙眼睛依然在牢牢盯著她。
紫湘偶然看過去。
連目光都給刺的一疼。
現在的燕景安,和之前完全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疼的過了勁兒,他的眼裏,沒有任何情緒。
如一灘死水。
她恍然間意識到,這個人,已經瘋了。
紫湘喉頭微動,再次向前邁了一步,跟著床幔隻剩下半條手臂的距離。
她低下頭,恭敬道:
“少爺,主子差奴婢過來送人參,還等著回去複命,怕是不敢多留。”
“你急著走?”
“不。”紫湘連忙搖頭,“奴婢隻是.……”
“怎麽?”燕景安嗤笑一聲,打斷她的話,“現在,連你都看不起我了?”
“奴婢沒有這個意思!”
紫湘嚇了一跳,忙俯身跪倒在地。
“少爺,無論發生什麽事,紫湘都是願意跟隨您的!”
床幔微動。
一隻蒼白的手從中伸了出來。
這是燕景安的手。
曾與她十指相扣。
也輕撫過她的麵頰。
可此時此刻。
不知是否是紫湘驚懼太過之間產生的錯覺。
她總覺得這雙手變得嬌柔了不少。
尾指微微上翹,透出一種莫名的妖嬈來。
可燕景安分明是個大男人。
怎麽可能……
紫湘捂住嘴,眼眶泛紅,她猶豫了下,到底是跪爬著向前,握住了燕景安的手。
“少爺,您想要紫湘怎麽做?”
他五指收攏。
掌心甚至比紫湘還要柔軟。
“你還願意跟著我?”
“是。”紫湘低下頭,輕聲道:“紫湘一直都是願意的。”
“好孩子。”
攥著她的手掌加了幾分力道。
雖依然是紫湘可以輕易掙脫的程度。
卻還是讓她呼吸一窒。
冷汗打濕了衣裳。
她仍不敢動。
眼睫顫動,連想眨一下,都得偷偷摸摸的。
“我要你殺了她。”
燕景安的聲線很平。
語氣淡淡,像是連情緒起伏,都沒了力氣。
“誰?三小姐嗎?”
“我不會虧待你的。”
“可是少爺,主子那麽謹慎,她的日常吃用,都是槐蘭在經手,我們連碰都.……”
“那個賤婢.……一定是她,是她害了我!”
不等紫湘給話說完。
燕景安突然死死地抓住她的手,整個上身傾出了床幔,一陣血腥氣撲鼻而來,紫湘嚇了個激靈,下意識的想要後退。
他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指甲扣進掌背皮肉,鑽心般的疼著,紫湘眼淚都要掉下來,又不敢吭聲,隻能聽他低吼道: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不然她怎麽能平安回來?我卻遇到了這種事!那個賤婢.……她害了我!這份痛苦我也要她十倍百倍的體會到!”
“奴婢知道.……奴婢聽話!回去就會做的!少爺奴婢好痛啊,您.……”
“紫湘!”燕景安鬆下手勁,抬起一張慘白的臉,死死的盯著她,“你幫幫我,殺了她.……殺了她,給我出口氣,好不好?你殺了她,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紫湘哪還敢說出一個不字。
“好,奴婢奴婢一定做到!奴婢幫你殺了她.……”
“你答應我了?”
“答應了!”
“那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燕景安忽然卸了力,整個人又栽回床榻,他歪著頭,長發散亂,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直直望著紫湘,輕聲道:
“一個月,你和她,隻能活一個。你活下來,我還你賣身契,給你金銀,放你出府。”
“奴婢記住了。”
“去吧。”
紫湘終於如釋重負,跪在地上,俯趴著身體,向後緩緩退去。
到了門口,她才敢直起腰,偷偷看了一眼。
床榻上悄無聲息。
錦被隆起,血氣彌漫,卻不見絲毫聲響。
她又感覺到了熟悉的冷意。
鑽上腳底板,湧向四肢百骸。
這房子裏,沒有半點生氣,像是住著一個死人般寂靜。
紫湘打了個寒顫,忙推門走了。
她心神不定,麵頰一片慌色,匆匆跑回院,卻瞧見辛夷迎麵而來,見她神色不對,皺眉道:
“你跑哪去了?臉色這麽差,我正找你呢。”
“我……”
紫湘一愣。
支支吾吾的說不上話來。
她一見燕景安,早給辛夷忘到一邊去了。
哪還想著找她一起回來。
“我就是有些害怕,沒敢進去,又聽她們說了幾句閑話。”紫湘隨口敷衍了句,看辛夷又要離開,忙轉移話題問:“你這是又要去哪?”
“去拿個藥罐,最近府上人來人往的,主子用的藥,給外頭煎不方便,槐蘭姐讓我拿回來一個,給院裏煎。”
藥罐?
紫湘心思一動,扯出辛夷,道:
“讓我去吧?”
“你?”辛夷瞥她一眼,笑道:“平時就你身子最金貴,這會兒怎還勤快上了?”
“這不是剛偷個懶。”她也跟著笑,抓了辛夷衣擺晃了兩下,嬌聲道:“好姐姐,剛才沒隨著你的事兒,可莫要告訴主子,這活兒,我替你去。”
“那敢情好,我正好還要去廚房一趟,省的多走幾步路了。”
“我這就去,很快回來。”
“去吧。”
目送著辛夷消失,紫湘才算鬆了口氣。
這關,算是敷衍過去了。
但這藥罐子……
她瞥了眼院內,房門緊閉,瞧不見燕望歡的影子。
若是真要對付她,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可紫湘卻有些猶豫。
她真的要對付燕望歡嗎?
之前竹籃的下場,可還給眼前放著。
而且燕景安現在這副樣子,半死不活的吊著一口氣,遠不是之前意氣風發的相府大公子了。
就是想娶,全京城也沒誰會舍得給女兒嫁給一個太監。
這主子當了,怕不是還不如一個奴婢。
但若是不順了燕景安,她身上又不幹淨,就是現在和燕望歡告饒,怕不是日後也得給料理掉。
紫湘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道寒芒。
若沒辦法,隻能如此了!
未出燕望歡的所料。
不過七日,丞相府大公子遇襲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隻是關於他給閹掉之事,給燕丞相明裏暗裏的施威下,並沒有達到之前口口相傳的程度。
百姓中各個版本眾說紛紜。
達官貴族們心知肚明,麵上悲天憫人,背地裏譏諷嘲笑不停。
楚玉和楚霽都來過探望,送了不少天材地寶不說,噓寒問暖更是未斷。
平日裏沒什麽交集的幾個皇子,也送了話。
連太子都遞了信來,聊表關心。
隻有楚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應最是慢。
連他從未見過燕景安的兄弟,都做出了表示,他才施施然的差了個小廝過來問話。
那小廝態度傲慢至極,見了人,禮都不行。
走了遍過場,就急急忙忙的離開。
這還真不是燕望歡和楚玉的手筆。
奴婢隨主子,楚濂的性子,及他對人的態度,也影響到他手底下人的身上。
跟燕景安多年的情分,這回,怕是徹底的成空了。
不過也因此,燕丞相對他的懷疑,給這一遭後,應是加重了不少。
楚玉都想跟楚濂道聲謝。
一手好牌,自己個打個稀巴爛。
此事一出,燕丞相對他的態度,明顯熱絡許多。
燕望歡說的沒錯,舍掉一個燕景安,換來老狐狸的投誠示好,果然值得。
楚玉來相府的次數逐漸增多。
大多時候和燕丞相下棋閑談,偶爾來看一眼燕望歡。
隻是他們相處時,大多都不算安生。
一子剛落。
戰局焦灼。
辛夷匆匆跑進湖心亭,瞥了楚玉一眼,輕聲道:
“主子,四小姐來了。”
“四小姐當真是手眼通天。”楚玉執起一子,道:“看來這一盤,我要輸了。”
“還早,不急論輸贏。”
燕望歡搖搖頭,心思並不給棋盤上,楚玉棋子剛落,她隨意跟下一子,又道:
“東風,該吹起來了。”
“這麽急?”楚玉揚起眉,遠遠的瞥了燕喚喜一眼,“據我所知,景安他現在,應是還下不了床的。”
“歲首之前,此事須得落定。”
“為何?難道你還有其他的安排?”
燕望歡含笑不語。
她雖隻留了一竅玲瓏心用來下棋,可楚玉一聽這話,顯然思慮更多。
棋最看心境。
心一亂,手下棋局自然跟出了破綻。
他也知勝負已分,再難起死回生,幹脆搖搖頭,苦笑道:
“望歡棋藝精湛,我等自愧不如。”
“你若是收點心思,早是贏了。”
“我生在皇家,各種陰謀詭計,打記事起,就成了家常便飯。”楚玉瞧著燕喚喜越走越近,聲音也跟著越發輕下,“我隻希望,給望歡麵前,能以真心換真心,不用防備算計。”
他聲音剛落,燕喚喜踏進小亭,行禮道:
“喚喜見過七皇子。”
“四小姐客氣,快請起。”
“是。”
燕望歡給婢女扶著起了身,抬了眸,盈盈一笑。
她今個著了身合歡紅色的蜀繡廣仙裙,更襯肌膚似雪,麵目嬌俏。天氣漸涼,衣裳外麵又披了件雪白的狐狸毛鬥篷,頭發簡單一綰,瞧著隨意,雲鬢裏點綴著的雙雀鎏金銀釵卻是相當精美。
這當真是世間罕見的美人。
一顰一笑,動人心弦。
才小小年紀,就出落成這番模樣。
旁人一身華貴,怕不是給壓的看不出相貌,但換到燕喚喜身上,反倒全成了襯托她美色的陪襯。
楚玉雖已見過多次,還是看的心神一蕩,忍不住讚歎道:
“坊間都說沉魚落雁,傾國傾城,可那些人若是瞧見四小姐,怕是才曉得什麽是真正的人間絕色。”
燕喚喜麵浮桃紅,羞道:
“七皇子謬讚,給喚喜看來,還是望歡的模樣更好些,小家碧玉,也算玲瓏。容貌太出眾,惹得各種瑣事麻煩加身,可是糟心的很,不如平凡些好。”
她明裏暗裏的諷燕望歡姿色平庸,登不上大雅之堂。
連一旁候著的婢女小廝都聽出一二。
燕望歡卻全當沒聽見,視線落上棋盤死局,似在料想起死回生之法。
楚玉眼神微動,輕笑道:“若望歡姿容都算得上平凡,京城裏的那些姑娘,連門都要不敢出了。”
燕喚喜附和著笑笑,還想開口,楚玉卻起了身,道:
“還有些要處理,就不留下叨擾二位小姐。”
燕望歡也放下棋子,送了他幾步,“七皇子慢走。”
“勞望歡相送了。”
“今日天冷,東風太勁,吹的這身子都酥了,七皇子可要好生照顧自己,莫要中了風寒。”
楚玉似有所悟,輕笑一聲,道:
“謝三小姐提點,楚玉……銘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