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墮化
閻魔的驚訝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身後兩人一妖出現的太詭異了, 這裡既不是陰界大門的入口，也不是什麼可以隨隨便便到來的地方。況且身為冥府之主、平安京鼎鼎有名的大妖怪，閻魔從未遇到可以瞞過她的知覺、偷偷站立在她身後的人。
簡直就是憑空出現的一般。
「你們是誰。」
閻魔坐直身體，將煙管收起, 對著眼前來路不明的二人一妖難得地擺出了嚴肅的表情。
「這裡不是你們可以來到的地方。」
冥府之主說的很對，陰界對一般人類或者妖怪來說十分危險。這裡不僅是八岐大蛇的封印之地, 還潛藏著許多不知名的幽魂。陰界的環境惡劣, 單單是瀰漫在周圍的霧氣, 就足夠讓心志不夠堅定的人陷入瘋狂。
現在的情形有些複雜，閻魔也沒有過多的心思去細究那兩人一妖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她只想在獲知對方的真名后, 用自己的力量將他們送出陰界。
她的本意很好，但那兩位少年並不領情……不，準確地來說，是其中一位並不領情。
身著異國長袍、長發及地的那位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閻魔，他似乎從出現開始就一直注視著站在另一方的無相雪見, 此時, 見閻魔將所有要將的話講完了，他便率先邁開步伐, 朝著英靈的方向緩緩走去。
「耶底底亞……所羅門。」
無相雪見站在原地沒動。他看著眼前正朝著他走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輕輕地呢喃了幾句。
「只是幾天沒見而已……」
「對我來說只是一天而已, 對你來說竟然已經過了幾天之久嗎？」
被呼喚出真名的所羅門在無相雪見面前停下。
少年模樣的以色列王比起先前在本丸的時候長高了不少。他略有些新奇地打量著眼前的英靈, 淺淡如同羽毛一般的目光從對方的眉梢一直滑落到他緊握著劍刃的手。
「終於找到你了。」
所羅門稍稍放緩了面色, 他伸出一隻手來想要撫摸無相雪見的臉龐, 但對面的英靈似乎是機敏地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在他手臂抬到一半的時候，就急急地往後退了一步。
無聲的拒絕來的太突然，無相雪見有些異常的表現讓所羅門愣怔了一下，他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就只能這麼略有些尷尬地舉在半空中。
「稍稍離我遠一點。」
無相雪見垂下眼帘，不去看對面的所羅門，他開口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
「我現在的狀態很不好。」
無相雪見並沒有在撒謊。在他剛剛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所羅門就發現他持劍的右手手背中央開始「生長」出一片如同鈴蘭花瓣一般的紅色圖案。圖案被以一種巧妙的結構被一分為三，這顯然是一份御主獨有的令咒。
英靈的身上怎麼會出現令咒？
所羅門疑惑地眨動了一下雙眼，但還未等他將內心的困惑說出口，他面上的神情便猝然變得嚴肅了起來。
無相雪見的頭垂的更低了，過長的劉海的掩蓋住了他臉上的神情，將他血紅色的雙眼盡數掩蓋進一片陰影之中。
英靈握住自己的右手臂，踉蹌地後退兩步。他手上憑空出現的令咒並沒有在圖形完成後就停止描繪，反而像是攀出了藤蔓一般，向更上方的手腕處延伸。
紅色的如同血絲一般的線條盡數沒入無相雪見的衣袖，然後在幾秒鐘后迅速地蔓延到了他右半張臉上。
「唔……」
無相雪見發出了一聲痛苦的輕吟，他右手一松，紅劍「哐當」一聲落地。
「怎麼回事。」
所羅門自言自語了一句。
他無法看清無相雪見的過去，自然也沒辦法知道在對方獨自度過的幾天時間中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有些擔心對方情況的所羅門往前小小地跨了一步，毫不意外地得到了無相雪見更大幅度的後退。
「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閻魔的聲音突然響起。
冥府之主一手刀劈暈幾近崩潰的判官，粗暴地將他扔到了自己的雲朵上，轉而向眼前的所羅門解釋道：「他快要墮化了，沒人能救得了他。」
「墮化。」
所羅門緊皺著眉頭將這麼一個簡單的詞在舌尖滾了一遍，復又抬眼去看站在對面的無相雪見。
從他的角度並不能看到英靈臉上的神情，但無相雪見從對方略略蜷起的身子和微微顫抖的肩膀來看，對方似乎正在默默地忍受著什麼難以言喻的痛苦。
以色列王的英靈端詳了對方許久，突然間發現，無相雪見的氣息比起兩人分離之前……似乎弱上了不少？
「他是……受了什麼很嚴重的傷嗎。」
此話一出，所羅門瞬間就回想起了什麼。他猛地扭頭看向站在後方的夏目貴志，語氣之中隱隱染上了些許急躁的意思。
「把名字還給他。」
所羅門朝著被大妖怪圈在身旁的少年招了招手：「不論是名字還是什麼……把他記錄在友人帳上的東西還給他，快！」
「啊、啊啊，好的。」
自來到這個奇怪的世界后就一直被晾在一旁，夏目貴志並沒有在被所羅門吼的時候立時反應過來。他愣怔了將近兩秒的時間，才在身後斑的提醒下，從口袋中掏出了事先已經摺疊好了的友人帳內頁。
「哦，這傢伙還留下過這樣的契約嗎？的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樣東西可以用來減小他的殺傷力。」
閻魔在看到夏目貴志拿出畫有無相雪見畫像的時候，便興緻盎然地挑了挑一邊的眉毛。
冥府之主的言辭有些模稜兩可，所羅門下意識地就感覺到了對方的話中有話。他本想扭頭去看那位美艷女子臉上的表情，但未曾料到陰界地面突然一陣地動山搖，隆隆的石塊碎裂聲從不遠處傳來，一個巨大的陰影緩緩從天上籠罩了下來。
「嗚啊！」
「夏目你沒事吧？這是怎麼……這是什麼鬼！」
大妖怪斑在接住因為地震而險些摔倒在地的夏目貴志后，下意識地就往陰影襲來的方向看了過去，然後，他便毫無形象地大叫了出來。
「這是蛇？！怎麼會那麼大！」
「糟了。」
閻魔面色一凜，一把捉住所羅門的后領就想要將他往後拖。
有著一副玲瓏心思的冥府之主已經大概知道了眼前少年和無相雪見的關係了。看現在的情況，後者大概已經沒救了，但前者……
閻魔略有不甘地瞟了一眼無相雪見的位置。英靈不知何時已經因為難耐的痛苦而矮下了身影，他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渾身的黑色幾乎都快要與八岐大蛇的影子融為了一體。
如果無相雪見尚且還有神智的話，他也一定會選擇去保護這個少年的。
不過，雖然閻魔破天荒地想要出手救人，但被他拉著往後退的那人似乎並不怎麼配合。
所羅門靈巧地從冥府之主的手下掙脫，一揚手召出一道透明的護盾為無相雪見擋住從他頭頂落下的石塊。
「那是八岐大蛇，你不要過去！」
閻魔厲聲喝道，但她的提醒終究有些晚了。重新恢復活力的八岐大蛇俯下身來粗暴地朝著他們幾人所在的地方橫掃過來，捲起一大片尖銳的碎石和塵霧。碩大的蛇嘴張開，露出其中密密麻麻的尖銳牙齒和一個黑洞洞的喉嚨口。
『靈力、靈力、給我靈力！』
徹底發狂的八岐大蛇怒吼著晃動自己的蛇身，胡亂地朝著陰界的天空之中噴洒出大片紫色的毒霧。它一邊肆意地破壞者陰界的地表，一邊遵循著本能朝著所羅門的方向橫衝直撞而去。
「你……！」
「無妨。」
所羅門回應閻魔的聲音被盡數湮沒進八岐大蛇的怒吼中。
少年模樣的魔術王並未對眼前的巨物產生任何的恐懼心思，他役使著魔術讓自己高高飄起，堪堪躲過一次魔物的攻擊。
「真是……」
所羅門輕輕地說了一聲自己都沒有聽見的話。他平舉雙手、依照本能開始啟動魔術。
隨著少年魔術王自身魔力的蒸騰，有金色的魔力因子開始回應他的召喚，從陰界的各個角落匯聚起來。那些無主的遊離魔力慢慢凝聚起來，在所羅門的身後形成了一個金色的人形。
那本該是與所羅門相伴的魔術式，卻因為魔術王的重生而失去了原本的形體。現在，所羅門正在臨場構築自己最為驕傲的造物——蓋提亞。
但他的速度到底是有些慢了，還未等那金色的人形徹底化出清晰的面容，八岐大蛇那條粗糲的舌頭便直直地朝著他的方向探伸了過來。
『化作我的食糧，融入我的骨血，與我成為一體吧！』
「——！」
彷彿就是在一剎那之間，一道刺眼的白光從大蛇的頸側爆裂開來，巨大的衝擊力將他震的一歪，行進軌跡猛然停滯。八岐大蛇重心不穩，滾動著如山脈一般綿延的身體胡亂滑動，險些就要砸落到地面上。
一道巨大的傷口橫貫在八岐大蛇的蛇身上，他密密排列的鱗片被整齊地劃開，露出裡面外翻的血肉，紫色的血液從它的傷口處噴濺而出，淅淅瀝瀝地如同一場小雨一般濺落在地面上。
含有這劇毒的血液甫一落地就在碎石瓦礫上燒出了一個個冒煙的小孔。所幸所羅門的反應夠快，及時用魔力構築出了足以阻擋毒血的屏障，不然毀容事小，若是讓毒液侵入血脈，那可就是誰都救不了的慘劇了。
『啊——該死！是誰！』
八岐大蛇飽含痛苦的怒吼響徹天際，但在場的所有人卻已經無暇顧及他的呼喊了。
所羅門急急地循著攻擊的方向看去。只一眼，他就感到自己呼吸猛地一滯，連帶著一顆總是平穩跳動的心臟都開始劇烈地鼓動了起來。
大半張臉被血色圖紋覆蓋住的英靈抬起頭，一雙幾近泣血的紅色雙眸中清明與瘋狂參半。
那柄紅色的劍刃被他高高舉起，自劍柄處開始噴湧出純白色的光芒。鋒利如同利刃一般的狂風在他的周身匯聚，烈烈地鼓動其他的衣擺。
白光逐漸凝聚、擴張，最終幾乎都亮到了快要把陰界的黑暗一劍切開的地步。先前遵循所羅門的召喚匯聚而來的靈子開始潰散，瓦礫被風化成一片塵埃。大蛇尖嘯著，怒吼著、努力地想要挪動自己沉重的身體從白光的領域下退開。
「不行，這樣下去我們也會被攻擊連帶消滅的，夏目！」
斑朝著被他丟在背脊上的夏目貴志吼道：「名字，快點！」
「可是，這種時候……」
「怎麼、可以讓、你——」
還未等到夏目貴志決心下手，那瘋狂的英靈便開口了。
處在蓄勢待發寶具的中央，無相雪見的面容幾乎也要被光線盡數吞沒，在場的人只能聽見他用嘶啞不堪的嗓音斷斷續續地吐出破碎的話語。
「□□……」
所羅門下意識地喊出了一個名字，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那個名字所代表的含義的時候，那彷彿要將天地間一切黑暗盡數剿滅殆盡的白光就如同一場流星雨一般驟然地爆裂開了。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所聽見的最後一句話，只有——
「怎麼、可以讓、你……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