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補魔
無相雪見覺得自己倒霉是緣由的。
這不僅僅是因為現在他正處於一種敵強我弱的窘境，更是因為大天狗這種妖怪本身的個性。
雖然在有些典籍中記載，天狗這種妖怪十分熱衷於捉弄和尚和僧侶，但從日本八大天狗來看，除卻由崇德天皇化成的白峰山相模坊大天狗有著為禍人類的生平之外，其餘的七位大天狗都有著作為「守護神」的一面。
也就是說，從本質上來說，大天狗這種妖怪是極為正義的。
這放在尋常百姓心中似乎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設定，在到了無相雪見這邊的時候，就反而成了一個麻煩的點。
如果眼前的這個少年模樣的大天狗是這一帶的守護神的話，那麼他是斷然不可能允許自己傷害這裡的人類，並從他們的生命力中篡奪靈力的，換句話來說，這位大天狗十分有可能會阻止自己接下來的補魔行為。
無相雪見一想到這裡就不由地感到了一陣近乎於無力的氣惱。淪落到如此狼狽的境地也就算了，之後竟然還會因為外界的阻撓而沒有辦法從現在糟糕的境地脫出，這樣程度的走投無路實在是一件令人煩惱的事情。
他這麼在心中哀嘆著，手上緊握著紅劍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放鬆。如果對方突然攻擊過來，如果不能打敗對方，至少也要能夠從這裡逃開，無相雪見是這樣想的。
「啊，那個哦……」
對面那個長著翅膀的妖怪的突然開口，引得無相雪見下意識地綳起了全身的肌肉。他緊了緊手，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對方，就怕對方會突然暴起做出什麼對自己有威脅的行為。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
「我並不是大天狗哦。」
對方笑眯眯地朝著無相雪見攤了攤手：「只是烏鴉精啦、烏鴉精。」
「怎麼可能！」
無相雪見下意識地就叫出來了。他不可置信地又將對方從頭到腳地掃了一遍，最後把自己的目光定格在那妖怪腰間帶著的面具上。
赤紅的臉，過長的鼻子，猙獰的表情……那分明就是一張天狗的面具。
「這個嘛？這是我之前從祭典上的小攤那裡順來的啦。『咻』地一下飛過去，在攤主都沒注意到的時候，就拿走了這個最好看的面具。」
他用手做了一個「俯衝」的樣子，然後繼續解釋道：「大天狗都是有扇子的呀，你看，我兩手空空，袖子里也沒藏什麼東西，自然不會是那種大妖怪啦。」
「不，如果只是精怪的話，那又怎麼解釋你御風的能力？只是烏鴉成精的話，又怎麼會有那麼……」
無相雪見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就突然頓住了。
不論對方是不是大天狗都不重要了，他突然感到了一絲失落。就算對方是日本三大妖怪之一的存在，又或者不是，現在的他都打不過對方。
這真是我這輩子第二狼狽的時候了，無相雪見自嘲地笑笑，先前還是人類的時候被追殺到半死不活也就算了，沒想到現在成了英靈，卻還會因為魔力匱乏而遇到這樣的窘境。
看樣子那妖怪似乎是不會那麼輕易地放走自己了，那麼接下來他到底要怎麼……
「乖啊乖，不要難過啦。」
就在無相雪見因為太過於沉浸於自身的失落而沒有關注外界的情況的時候，那妖怪不知何時竟然又湊到了他的面前。
無相雪見心下一驚，本能地想要邁步後退，讓自己盡量退出對方的影響圈。但就在他準備挪動自己的雙腿撤退的時候，一陣鑽心的疼痛從他腿部的肌肉深處如同一道閃電一般噼噼啪啪地竄了出來，把他整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然後，他就感到對方的手輕輕地壓下，撫在了自己的劉海上。
「喂、你……」
他忍著下半身的疼痛想要搖晃腦袋多開對方的手，但未曾料想到，那妖怪竟然得寸進尺地張開了他背後巨大的黑色翅膀，將自己和他一併攏了進去。
突然變黑的環境讓無相雪見下意識地就感到了危險和不安，他本能地想要抬起握劍的手進行防衛，但卻被近在咫尺的妖怪用一種強硬卻不失溫柔的力道給按了下去。
「安心吧安心吧……」
那妖怪在狹小的空間里湊了過來，在避之不及的無相雪見面頰上蹭了蹭。
「既然救了你就會對你負責的，所以不要怕啦，乖、乖！」
「不，我並不需要你來負責。」
無相雪見嘗試著推開對方，理所當然地失敗了，他就只能保持著這樣令他有些局促的親昵姿勢對對方說出自己內心拒絕的話語。
「如果是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話，那你肯定會失望的。」
對方愣了愣，隨即朝著無相雪見笑了。
「貓咪什麼的，獃獃的樣子還是很可愛的嘛……雖然對我這種鳥類的妖怪來說還是有些危險了，但如果一直保持著這幅乖巧的模樣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啊，畢竟你本身就長得十分賞心悅目了。」
他伸手過來環住無相雪見的腰，後者則因為圍攏在自己背後的羽翼而陷入了退無可退的尷尬境地，只得彆扭地被對方用一種近似於禁錮的姿勢摟住。
「我要求也不高……」
那妖怪收起了先前一直掛在臉上的嬉皮笑臉的表情，突然用著一種近似於嚴肅的語氣對無相雪見說道：「你，變回原形，讓我擼個爽好了。」
「……」
「不……」
無相雪見原本看對方突然變得一本正經起來，還以為他會說出什麼很不得了的東西來……雖然那妖怪接下來的發現的確有些令人吃驚，但這完全和他設想的內容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啊！
「這位……烏鴉先生。」
手上沒什麼實力，就不得不逼迫自己放下身段求暫時安全的無相雪見微微垂下頭，他彷彿是用了自己這輩子最大的耐心，向對方再一次做出解釋：「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也願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對你做出回報，但首先我得聲明，我並不是貓妖，我甚至不是妖怪，所以，可以不要一直用這樣的稱呼來稱呼我嗎？」
他已經受夠了和對方這樣做無謂推諉的事情了。本來說著想要趕時間去獲取魔力，但說著說著就不小心被那妖怪給饒了進去、拖住了腳步。
想要用武力擺脫對方的做法是行不通了，無相雪見有些絕望地想到，但要是一直被這樣纏著的話，對方只會不停地得寸進尺，最後倒霉的還是自己，所以還不如就在一開始把話敞開來說明白了，這樣也可以節約彼此的時間。
雖然看情況來說，只有自己比較焦急，那妖怪反而是一副沉迷其中的模樣。
無相雪見在說完上面的那番話后，頓了頓。他的目光在對方環繞在自己腰跡的手上一閃而過。
「還有，」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要太過於憤怒，「我們兩個現在貼的太近了，請你放開我。」
「我放開你的話，你自己能夠站穩嗎？」
對方立刻反問了無相雪見一句，然後在黑髮的英靈愣怔的間隙繼續咄咄逼人：「把好好的一把武器當做拐杖來用，你有想過他的感受嗎？」
「……就算是□□，在和平的年代也只能被用來切蘿蔔。我這只是發揮了他最大的功效而已。」
「真是倔強啊。」
妖怪搖搖頭。他嘴上說著可惜的話，手上卻真的順著無相雪見的意思放開了他，與此同時，那對黑色的羽翼也被重新折起，收攏起來。
四周又重新變得明亮了起來。
「我只是想擼貓而已，這又有什麼錯。」
對方誇張地哀嘆了一聲：「本來看你長得像貓，就想著『哎呀，救下來的話就可以有毛茸茸的毛皮可以擼』了，但卻沒想到你卻是個壞脾氣的……」
「喂……」
他朝著重新用紅劍拄地以穩住自己身形的無相雪見叫道：「就算不是貓妖什麼的……你也應該有什麼辦法改變自己外形吧？」
聽了對方的問話，正在從自己肩膀上撣落黑色羽毛的無相雪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可以是可以……」
身為情況比較特殊的英靈，無相雪見甚至可以自由控制並改變自己的樣貌和年齡，但就算他能做到這樣的行為，對方問這問題……
難道？無相雪見突然有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那你就變成貓的樣子給我看看唄？要求也不高啦，有毛茸茸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就好了，肉墊的話就不用了，我只是喜歡獸耳和獸尾呀。」
那妖怪的腦子裡到底在想寫什麼？
無相雪見這會是真的無奈了。
「只是這樣，你就可以放我離開了嗎？」
他現在只想知道，是不是滿足了對方這樣荒誕的要求，那奇怪的妖怪就可以給自己讓出一條道路來。希望那自稱是烏鴉精的傢伙真的不是有著正義之心的大天狗，無相雪見在心底默默想到，這樣的話，他就可以進一步去考慮自己的供魔問題了。
「是還不是……還得看你變得怎麼樣呢。」
果不其然，這樣簡單的要求是無法讓對方滿足的。
無相雪見嘆了口氣。
「無論怎樣……」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可以稍稍平緩一些，正如對方先前所問的，無相雪見現在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來支撐自己站立著了。體內的內傷無時無刻地不在損耗著他儲量不多的魔力，而從外界吸收而來的魔力量卻又無法及時地彌補著一部分的消耗，這就導致了他現在的情況正在逐漸地變得愈發的糟糕。
「我現在沒有魔力了……」他輕輕道，「又或者說，沒有妖力，或是靈力，隨便你怎麼理解……總之，我現在……」
「那很簡單啊，你要是缺靈力的話，那就讓我給你咯。」
「不，契約的話還是算了。」
無相雪見果斷地拒絕了對方。一想到提供魔力，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與對方簽訂契約，而無論是英靈的契約還是什麼其他的契約，一方向另一方供魔的設定勢必會加上「強制咒文」作為中介，也就是說，無論他是用這個世界的規則或是他自己世界的規則來與對方訂立契約，最終他都會受到那妖怪的強制控制。
而這，是他唯一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不不，不用契約。」
那妖怪聽了他說的話后，便擼起了自己的袖管。他並指在指間凝聚出一道風刃，作勢在自己的手腕上筆畫了一下。
「血液也可以吧？」
「不，用不著……你為什麼……」
無相雪見本想拒絕對方的莫名好意，但還未等到他將一整句話說出，他的目光就被黏在那從傷口中不斷滴落的紅色液體之上，再也撕不下來。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缺少魔力的使魔在面對充沛的魔力供給的時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明明是鐵鏽味十足的腥氣液體，卻在此時此刻無相雪見的眼中堪比成了最美味的珍饈，他彷彿在聽到自己渾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在叫囂著，吃下它們，吃下它們。
似乎是注意到了無相雪見直勾勾眼神下的渴求，對方笑著舉起了自己淌著鮮血的手腕，將其湊近了黑髮英靈的口邊。
「來吧……」
「喝下我的血，就是我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