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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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一片安寂。謝遲等不到回應,心裡愈發慌亂。他又閉眼緩了兩息, 祈禱自己這一賭沒錯。


  ——他想,皇帝要將一件事草草揭過是很容易的。這樣把他們叫來問話,他想聽的就應該是真話。


  所以他們必須有人把真話說出來, 閉口不言過不了關,扯謊則有被戳穿的可能。誠然, 他說了真話,待得太子承繼大統, 他或許會有麻煩。可若不說, 只怕能不能活過今天都不一定。


  安靜中,皇帝沉沉地長舒了口氣,聲音不辨喜怒:「說下去。」


  「臣……」謝遲暗暗咬牙,闔目磕了個頭,「臣等在山林之中聽見爭吵聲, 離得不遠,便策馬過去查看。尚有幾丈時,看見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爭執,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後……然後揮拳打了上去。」


  他說著頓了一頓, 見皇帝未再發話,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忠王殿下沒來得及閃避, 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撲去再打時, 被忠王殿下擰住了胳膊。再之後……臣等便衝上去拉架了, 兩位殿下身邊不知為何離開的護軍也很快趕了回來。」


  當時,謝遲曾奇怪為何太子和忠王身邊會沒有護軍。現在想來,估計是先有意將護軍支了開來,應該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沒有多看正稟話的侍衛,冷淡的目光只盯著跪在眼前神色閃爍的兒子,無聲一喟,續問:「爭執廝打之中,忠王一直沒說話?」


  謝遲認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揮拳之前,忠王殿下說了句『殿下息怒』,別的……就沒什麼了。」


  皇帝點了點頭。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緊咬著牙關斟酌爭辯的言辭,父皇卻在此時將目光移了開來。


  一剎間,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審視著數步外跪伏在地的侍衛,好像在判斷話中虛實。如此,瘮人的安靜再度蔓延開來,謝遲頭皮發麻,手腳酸軟。過了良久,皇帝才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謝遲的聲音發虛:「臣……謝遲。」


  「廣恩伯謝遲?!」忠王猛地回頭,悚然打量了他一會兒,接著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誠道,「陛下,他是臣舉薦進御前侍衛的。」


  他頓了頓聲,又說:「但臣此前並未見過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屬實。」


  謝遲一瞬間覺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過來,如果此時不說,事後卻讓皇帝查到他是如何進的御前侍衛,那才是真的說不清楚。


  「竟還是個宗親。」皇帝不帶情緒地輕笑了聲,謝遲感受到那種審視的目光又投過來,如芒在背。接著,皇帝又笑了聲,「還與太子同輩?」


  太子謝遠,他叫謝遲,一看就是同輩。


  謝遲於是無可隱瞞地承認:「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麼說?」


  滿殿的人,都感覺到太子打了個猛烈的寒噤。


  「兒臣……」太子心中虛得發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說,「兒臣沒有,是他說謊。」


  「很好!」皇帝乾脆道,繼而朗笑出聲。笑音一聲聲在殿里回蕩,又戛然收住,「謝遲說謊。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謝遲惶然抬頭,兩個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頭,不由分說地向後拖去,他掙不開,只得疾呼,「陛下,臣沒說謊!臣沒騙您!陛下……」一塊帕子卻及時地掖進了他嘴裡。


  皇帝依舊只看著太子,已慣於掩飾喜怒的臉上,失望一分分從眼底滲了出來:「其他人都退下。」


  宮人、侍衛、忠王,都無聲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門很快合攏,只餘一雙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緩緩道:「朕罰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後這天下是你的,萬事皆由你說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險些脫力。勉強維持的僥倖被徹底激散——父皇還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應,下一句話又如洪鐘般籠罩下來:「朕只是罰了他,卻沒有治他欺君之罪,依舊只因你是太子。天下還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張抬頭:「父皇……」與君父冷如寒潭的視線一觸,他又噎了聲。


  「朕知道你素來愛計較,凡事錙銖必較,是朕寵壞了你。」皇帝眸光微凜,「但這件事,朕已經罰過了,朕希望你學會適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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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外,謝遲被按到長凳上,知道聖旨之下與旁人爭辯皆無用,就理智地不再爭辯,咬牙準備把這頓板子熬過去。


  因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來的緣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別的吩咐,就暫且等了等。但傅茂川並沒有往這邊來,只冷著臉叮囑御前宮人和侍衛們日後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駐足想了想,就走了過來。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過去:「年關近了,大人置辦些酒菜,過個好年。」


  「殿下您客氣——」掌刑宦官拖著長音,眉開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沒再說別的話,更沒與謝遲說一個字,轉身便走。


  虧得忠王的這個扳指,謝遲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單憑他年紀輕又多日寢食不安,這三十板子就能打飛他半條命。


  但饒是這樣,他還是當晚就發起了高燒。傅茂川把他單挪了個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後來進進出出的又都有誰,他就一點都不清楚了。


  這燒,如洪水般兇猛地燒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時竟也利落得很。謝遲半夜突然醒來,覺得頭腦清醒無比、四肢也不那麼酸了,之後便再沒反覆。


  謝遲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氣,下意識地想翻身,緊接著便呲牙咧嘴地吸了涼氣:「噝……」


  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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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里,葉蟬掐著指頭數算了好幾遍,才敢確定這剛臘月十五。


  她還以為都過了兩個月了,日子漫長得讓人煩躁。


  謝遲一點音訊都沒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壓著事,雖然沒出什麼亂子吧,可心裡每時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虧奶奶平日不出門,爺爺近來也嫌冷不愛走動。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沒法攔著,出門一打聽就糟糕了。


  ——這竟是近來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


  於是再到用晚膳的時候,葉蟬被滿腹心事攪得罕見的沒胃口,對一桌子菜橫挑鼻子豎挑眼,看來看去一口都不想吃,連拿筷子的興緻都沒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對著滿桌菜發愣的時候,就悄悄推了紅釉出去,讓紅釉趕緊去廚房,讓那邊下碗酸菜肉絲麵過來。


  葉蟬本來就偏愛些味道重的東西,尤其愛吃酸,酸的東西又確實開胃。一碗熱騰騰的面端過來,色澤誘人,酸香混合著肉香一起漫開,她便逼著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後,她又著意吩咐膳房,給元顯和元晉備好宵夜。元顯的送去西院,元晉的送到她這兒來。


  兩個孩子現在都能吃輔食了。但她去吩咐這些,是從聽聞謝遲出事開始的。


  葉蟬最初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突然開始操了這份兒心,前幾天晚上才幡然驚悟:似乎是因為擔心謝遲真的回不來?如果那樣,兩個孩子再出現問題,廣恩伯一脈就算斷了……她竟然在擔心這個?!


  看來她當真是近來壓力太大了。


  一想到這些,葉蟬鼻子就泛酸。


  她覺得這樣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呀!


  府里使不上勁兒,她在京里也沒有其他熟人可以幫忙。每天心裡都亂糟糟的,胡思亂想得愈發厲害。


  回到卧房,葉蟬終於躲到屏風后悶頭哭了一場。


  她哭的聲音小,但兩句話在她心頭咆哮得一聲比一聲猛烈:

  謝遲,你可趕緊回來吧。


  我害怕!!!.

  西院,容萱原拿著個撥浪鼓逗滿地爬的元顯逗得正開心,一看花佩端著兩隻小白瓷碗進來,臉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沒完?」


  花佩趕緊回身闔上門,壓著聲音勸容姨娘:「您就彆氣了。怎麼說……大公子也畢竟是繼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顧一二,旁人也說不出不是來。」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記白眼:「嘁。」


  葉蟬安得什麼心,當她看不出嗎?趁著男主不在到處昭示自己的權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標配!


  得了,她要撈賢名就讓她撈去。反正按照劇情,這種事最後一定會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絕對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圖謀不軌!


  讓謝遲、乃至所有宗親都覺得很意外的是,今日太子竟然頗為謙和,對一眾堂兄弟、對忠王都客氣有禮,和平常判若兩人。


  ——在眾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覺得太子近幾年愈發傲慢,戾氣也愈發的重的。


  於是一場宴席從頭到尾都頗為融洽,一點若有似無的議論,卻從第二日開始,在洛安的街頭坊間慢慢地飄了開來。


  是太子著人送到各位參禮的堂兄弟府上的賞賜鬧的。


  在洛安城中,賞賜、賀禮里常有文章,眾人總要摸清門道才能安心,不然無意間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過了兩天,七王府的世子謝逐,就拜訪五王世子謝遇去了。這一雙堂兄弟一貫交好,謝逐便也沒拐彎,張口就問:「哥,你這邊的賞賜里,有茶沒有?」


  他說這話時,宦官正好剛把茶端上來。謝遇掃了他一眼,解開盞蓋吹著熱氣淡淡道:「怎麼,你那兒缺茶喝?諾,這是皇伯伯剛賞下來的大紅袍,一會兒勻你一些。」


  謝逐就不高興了:「哥,您這可就不夠兄弟了。」——我有什麼說什麼,您在這兒裝傻?


  謝遇眉心微跳,接著也沒喝茶,就把茶盞放回了桌上。


  他當然明白謝逐指的是什麼。


  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參禮的宗親一共六個。太子要賞東西,理所當然地給忠王這主祭備了份厚賞,給六個堂兄弟的則都差不多。


  但是,廣恩伯府那邊,多了一份茶。


  這茶倒不甚名貴,但也頗有些來頭。是大概二十幾年前,大齊西南邊的暹羅開始向大齊進貢,貢品里總有一種暹羅人引以為傲的水果,叫檸檬。


  這東西外皮金黃,裡面的瓤是一絲絲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聽說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沒法吃,聞聞味兒倒是不錯,頭幾年的就凈擺在屋裡聞果香味兒了。


  後來暹羅使節來朝,聽聞檸檬在洛安竟不受歡迎,痛心疾首,解釋說在他們暹羅,是拿這個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進了殿,暹羅使節說,對對對,就是這麼喝的——可從當今聖上到滿朝文武,沒一個人喝得慣。


  據說當時還有個性子直點的武將張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嗎?這東西,說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說味道濃郁又除了酸沒別的味兒,有什麼可喝的?」


  於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這話被當做笑柄越傳越廣。結果,不知怎的傳到了個御茶官的耳朵里,這人會頗動腦子,立時想到既然除了酸沒別的味兒、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紅柑,就是將茶葉填在果皮里一起炮製的。檸檬果肉雖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試試?

  就這麼著,經過幾載嘗試,御茶房裡還真弄出了個「檸檬紅茶」。檸檬清新、紅茶醇厚,喝起來頗是獨特。


  但是,因為暹羅每年進貢的檸檬都有限,這茶又必須用整個的檸檬皮做,挖去果肉時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廢,所以每年也產不了幾斤,民間商人能弄來的檸檬不知怎的又品質不夠,時至今日這茶都只有宮裡才有,輕易也不往外賞人。


  ——所以,你說它沒名氣,它是沒什麼名氣。可是在洛安城裡頭,它真金貴啊!

  這麼金貴的東西,太子賞了名不見經傳的廣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賞了也就罷了,但偏巧這事還莫名其妙地傳了出來,可見這裡頭有故事。


  謝遇沉默了半晌,終於看向謝逐:「你讓我說點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個意思?」謝逐鎖眉,「一個不入流的旁系,跟咱們耀武揚威?」


  謝遇睃了他一眼:「你覺得是廣恩伯自己透出來的?」


  謝逐攤手:「那不然呢?」


  謝遇輕笑搖頭。他覺得,這是太子那邊透出來的。


  王府間近來的動靜讓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給堂兄弟們緊緊弦,同時也是給他們臉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是有心提點他們,他要厚此薄彼的賞東西,他們也一句話都說不得。


  這是君臣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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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恩伯府里,謝遲自也聽說坊間的議論了,因為他白日里去宮中當值,御前侍衛們也在說這件事。


  怎麼說呢?他現在覺得這茶不燙手是假的,可他總也不能把茶給太子退回去。


  他經歷過的事確實還少,不過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選擇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這種沒什麼選擇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嗎?沒用就還是隨遇而安吧。


  他就氣定神閑地拿著一銅罐的茶找葉蟬去了。


  這麼稀罕的東西,葉蟬當然沒見過,立刻叫青釉去沏了兩盞來。檸檬的個頭比小青柑要大,一盞一顆太濃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來,每盞放了一盞底的茶葉,外加三兩片碎檸檬皮。


  「這味道好清爽啊!」葉蟬把茶湊在鼻邊嗅了嗅,覺得挺喜歡。


  謝遲看見她笑心情就好,便大方道:「你喜歡就都擱你這兒,留著慢慢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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