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管沖得手
暮色中,金鈴的身影單薄,神情似乎帶些悲傷。察覺到了少游的目光,她回頭黯然道:「雖然沒有岩魁,但是有當扈在,咱們也靠近不了神木。」
「好在還有時間。」風少游這樣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對呀,還有時間。」金鈴笑了笑,這口氣,卻有些敷衍,像是並不相信,時間能給他們帶來什麼轉機。
她點了點頭要離開,風少游忽然叫住她,衝動之下脫口而出:「金鈴,你……你為什麼想要成為蠱師?」
金鈴眼中波光閃爍,臉上依然是恬靜的笑容:「秋老師說過的,我可以走出鎮子,從此出入貴人場合,有個好前程。」
「你呢?少游?你的願望是什麼?」金鈴溫柔地望向他。
風少游閉緊了嘴唇,眼睛卻不由自主瞟向森林入口。
他沒有馬上回答,有些願望不能輕易說出口,尤其是遠超過自己本份的願望。
所以開口時已非他心中所想——
「自然……也是為了有份工作,有個前程。」
金鈴微笑著和他對視,兩個人的距離極近,卻又好像極為遙遠。
雖然親眼目睹了當扈的威勢,可事關本命蠱的成活,這群少年蠱師誰也不敢懈怠,不甘放棄。有人察覺到了擇蠱式后自身的變化,開始有意識地利用這一點。
第三天,拿到「織蠱」的孩子把一個織得歪七扭八的布袋扎在竹竿上,做成一個簡易「捕鳥網」進入森林。剛踏上石橋時還算順利,呼呼作響的捕蝠網真的網住了兩隻當扈。但接下來當扈的戰鬥隊列閃電般集結,尖牙利爪迅速把網兜撕成了碎片。他帶著傷痕纍纍的胳膊和折斷的竹竿哭著跑了出來。
第四天,本命蠱是「漁蠱」的少年捕了一簍鮮魚,一口氣衝進森林深處,把魚撒向天空吸引當扈,想要趁亂接近神木。但從樹冠深處撲出的當扈數量遠超想像,他帶來的那點魚瞬間就被瓜分一空,沒吃飽的當扈越發窮凶極惡,他最後把魚簍套在頭上才逃出了包圍。
這幾天來,風少游也一直到地下森林查看,憑藉著信蠱感受那兒的信息,再參考先前失敗的小夥伴的法子,想找出一個完美的方法。
第五天。
在地下森林入口,風少游擰著眉,仔細思索著,耳邊時不時傳來其他小孩的低語。
「管沖又來了。」
「不知道他這次能成功不。」
「走,過去看看。」
風少游抬頭望去,見到休養完畢后的管沖,再次駕著馬車過來,臉色有些陰沉,嘴唇也閉的死緊,還扛著一個大布袋。
「等著看吧,這次我一定要取得神木樹脂。」管沖也看到了風少游,走過來賭氣似的哼了一聲。
「祝你成功。」風少游真心道。
「哼。」管沖別過眼進了地下森林,等到了神木前面的那段石橋,才放下布袋,從裡面掏出了武器——不是棍棒刀子,而是一整張灰黃色的牛皮。他有的是力氣,展開沉重的牛皮迎風一抖,「唰啦」一聲銳響披上了肩。
看到管沖拿出麻繩,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把自己裹進牛皮中,風少游眼中不禁一亮,好似想出了些什麼。
「這能行嗎?」有人在問,「當扈那麼多,黑壓壓的嚇死人,就算用牛皮裹住了身體,也沖不進去啊。」
「或許他能成。」風少游低聲道。
咣……管沖踏上石橋,像座小山一樣。
「嘶……」當扈的魔叫也同時炸開。無數黑影從樹冠衝下,團團圍住管沖,尖長的尾巴向管沖抽打下去。
嘭嘭嘭……
牛皮護甲厚實而又堅韌,當扈抽在上面,只發出嘭嘭的響聲。更有好幾隻當扈撞擊力道太猛,把自己撞暈了,直挺挺落在石橋上。
管沖亦是揮舞著拳頭,裹著厚實牛皮的雙臂,揮起來像是掄著兩柄鐵鎚,舞的獵獵作響,將一部分當扈生生擊飛。
「嗡嗡……」風少游腦袋要炸,這是信蠱接受到管沖跳動閃躲的震響。
他感受著信蠱接受到的信息流,管沖已衝到了神木近處,接著臨空躍起,死死抱住了樹榦,將右手上方的一根嫩枝扯斷,往蠱環上亂戳。
可他的本命蠱環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風少游面露苦笑,這個管沖有點焦急了,新生的嫩枝哪裡能分泌樹脂?
「快劃破樹榦。」風少游大喊,有點為管沖的腦子著急。
這時,那被管衝撞散的當扈,再次合攏抽來。
管沖愣了愣,顯然也被自己本命蠱環沒動靜給弄懵了,手中的嫩枝,在當扈的抽打中,輕飄飄地掉落。
被管衝撞散后,當扈似乎也知道抓不穿牛皮,改用尖尖的利爪勾住牛皮拉扯。
密集的當扈群起而扯之,有排山之力,管沖登時被扯離了神木。
「樹榦里才有樹脂,快劃破樹榦!」
風少游的喊聲再次透過密集的當扈傳來。
聽到風少游的話,管衝下意識的想抓破樹皮,卻從青苔上滑開,眼看著就要掉下去,他腦袋猛地往前一頂。
一口咬在樹榦上!
這一嘴咬的極深,撕下一長條的樹皮。在樹皮的撕裂處,晶瑩如蜜的液滴滲出,欲落未落地掛在樹榦上。
饒是在石橋外,風少游也聞到了陣陣清苦的葯香。
「快把蠱環摁上去。」感知管沖又陷入懵態,風少游急著喊道。
管沖大吼一聲,提起全身所有力氣,把右腕的蠱環往晶瑩的液滴上按去……
「沒聲音了。」
「管沖不會出事了吧。」
在石橋另外一端,眾孩子們無法透過密集的當扈看到管沖的身影,只是此刻聽不到管沖被扒皮般的慘叫,不由得都有些心慌。
風少游的臉上,卻掛起了笑意。
「哈哈……」
就在一群少年議論紛紛之際,石橋上再次響起隆隆的腳步聲,一個雄赳赳的高大影子背對著黑暗走出來。
是管沖還活著。有少年在驚呼!
管沖身上的牛皮已經布滿了爪痕,邊緣也撕得破破爛爛,面罩也耷拉在額頭上。他如此狼狽,臉上卻是紅光滿面。他高高舉起的右手腕上,黑色蠱環已經不見。
少年蠱師們先是一驚,馬上把他圍得水泄不通。只見管沖右腕上,原本是蠱環的位置,圓頭圓腦的獸頭已經深深嵌了進去,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兩個大鼻孔一張一翕地往外鼓氣,似乎下一刻就會「哞」地叫出聲來一樣。
「讓開點兒讓開點兒!讓你們看兩眼不錯了,別擠壞了我的本命蠱!」管沖趾高氣揚地嚷著,「大爺我現在已經是那個,那個『一段蠱師』了!你們這些沒本事的,吃屎都搶不著熱乎的……」
他這次總算及時想起金鈴,一下子煞住了車,扒拉開人群尋找那清秀身影。果然看見她站在人群外圍,若有所思。他連忙湊過去訕訕笑著:「我可沒說你,我是說那些沒用的……」
金鈴白了他一眼,「成了一段蠱師,高興是應該的。可你這個瞧不起人的毛病再不改,我可是不敢和你在一個學校里修行了。」
她話雖嗔怪,神情卻帶著笑。管沖被她說得心砰砰直跳,還在那裡琢磨幾句漂亮話回答,金鈴的注意力已經轉到了他的手腕上,微皺著眉仔細端詳。「喚醒本命蠱,竟然會是這樣的變化,那是什麼感覺?」
「就是……就是熱乎乎的,又冷嗖嗖的,後來又麻酥酥的……」管沖苦思冥想著形容詞,忽然看見孩子們又悄悄圍了過來,豎起耳朵聽著,不由心煩起來,揮揮手趕蒼蠅似地趕著。
「一邊兒去!聽人說有個鳥用!想知道什麼滋味就自己闖老黑林子去!」他忽然一眼看見了站在洞口不遠處的風少游。
他還記得,在黑暗中斗當扈的時候,似乎聽到了風少游的喊聲。
這讓他有種羞愧的感覺,手腕上本命蠱的位置,也隱隱發燙,好像是能激活本命蠱,是得了風少游的恩賜。
這種感覺他很不爽!
尤其是此刻,風少游居然沒湊過來捧場,他不禁有些羞惱,提高了聲音喊:「光說不練假把式,激活本命蠱才是真的。別不服氣!有膽量,有本事就自己去闖,眼紅也是白眼紅!」
風少游抱著胳膊微微一笑:「你還少說了一項——有財力。別人就是再有膽量,也拿不出一整張硝制過的陳年老牛皮。你這『牛皮盔甲法』雖然乍一看不關本命蠱什麼事,但細想想,將來有的是牛皮要扒,要吹,還真是只有馭牲蠱才幹得了的差事。」
管沖眨巴著眼睛,一時品不出風少游這話是捧他還是損他。金鈴抿嘴一笑,指著前方說道:「你家裡人來接你了,快給他們報喜去吧。」
管沖忙道:「我家要擺酒席的,你也一起來……」
金鈴收了笑容眉尖一蹙,「我也得認真起來,想想喚醒本命蠱的辦法了。不然豈不成了你說的『沒用的人』?」
「我我我真的不是說你呀……」管沖一面急赤白臉地辯解,一面被家裡人鬧哄哄擁上了馬車。
魚快和明小蘇剛才也情不自禁去看他的本命蠱,這會兒悵然若失地踱了過來。「沒想到是這小子搶了頭名……你信不信?這點破事兒他們家能在鎮子上講三年!」
魚快憤憤道,接著又拉著風少游:「少游,我剛剛一直聽你在大喊,好像是告訴管沖取得樹脂的法子,你看看他,成功后不僅不感激你,還故意用話擠兌你,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傢伙。」
「少游,你就不該幫他。」明小蘇也道。
「我可不單單是幫他。」
風少游笑了笑,望著洞口念念有辭:「捕捉、驅散、攻防一體……」
過了一會兒,又回頭看著魚快跟明小蘇,眼神明亮:「你們仔細想想,管沖不是撞大運,是下了功夫揣摩,才能針對當扈弄出牛皮盔甲。這法子雖笨,但確實有效。其實漁蠱、織蠱選的路子也是對的,只是思慮不夠周全才會失敗。」
明小蘇忽然反應過來:「怎麼這幾天……進去的人,你都看在眼裡?」
風少游笑嘻嘻地說:「除了晚上回家睡覺,我這幾天都在這裡,現在洞里地形都刻在我腦子裡,我有個想法,你們干不幹?」
「干!」兩個小夥伴異口同聲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