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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2.兩界共主(166)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西邊, 龍首山。楊靖隱隱覺得有些心驚。


  龍首山是一座小山,因其山勢宛如游龍,山峰一如龍首,故稱龍首山。翻過那一條小小的龍首山, 往南驅行, 那是青梅山大營的所在地。——衣尚予的大將軍行轅, 就在那一處。


  他不太相信衣尚予會半夜來城關鎮上找事, 他害怕的是, 救了容慶的人自以為惹不起承恩侯府, 直接掉頭去找衣尚予告狀了。朝中人都知道衣尚予不是嫉惡如仇的性子, 至少,他不會什麼百姓冤屈都伸手去管。可是, 外人百姓不知道啊!在謝朝百姓心目中,衣尚予就是守護神。


  「楊福, 你帶人去追。若人已進大將軍行轅,即刻帶人撤回。」


  楊靖親自領了十多名豪奴快馬加鞭往京城飛奔。事涉大將軍衣尚予,他要去找承恩侯討主意。


  回到承恩侯府,家裡卻連一個能做主的人都沒有。事發突然,承恩侯楊上清當然要去皇帝處回稟, 承恩侯夫人錢氏不耐煩照顧庶子, 也去了宮中找楊皇后「哭訴」。


  楊靖頗為抓瞎!他僅是世子, 沒有宮中傳見就進不了宮。這時候事急如火, 是要怎麼個弄法?

  恰好見著承恩侯府上養著的兩個謀士, 正搖著扇子路過, 楊靖忙將人攔下:「許先生,趙先生,我有事請教!」


  於是,楊靖就拉著父親的兩個謀士,窩在承恩侯書房的密談。


  「這……難,難啊。」


  許先生聽罷前因後果,深深為楊靖、楊竎兄弟二人的作死震驚。


  華林縣的事就夠喪天良的了,斬草卻不除根,將一根野草圈在身邊肆意玩弄,這回玩出火來了吧?楊竎也是奇葩。替世子殺人滅口就悄悄地辦了多好,非得大張旗鼓玩捉姦。換了他許天德,一把火就把小客棧燒個乾乾淨淨,還正經出面要什麼人?


  現在事情眼看掀到衣尚予跟前,還指望能善了?天真。許天德決定笑看楊靖怎麼死。


  ——反正承恩侯府庶子那麼多,死一個世子再立一個唄。他跟承恩侯混飯,又不跟世子混飯。


  趙仲維也皺眉,沉吟片刻,說:「為今之計,只有先下手為強。」


  楊靖大喜過望,道:「先生教我!」


  「四公子所攜家奴也是府上一等一的好手,四十餘人卻被對方十餘人盡數撂倒,可見對方本就不是尋常身份。對方又微服潛行,不露身份,戰戰兢兢見不得光。——依世子看,這位會是什麼身份?」趙仲維問。


  楊靖總算比楊竎聰明一些,道:「我已想過此事。然而,京中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敢帶人和我家過不去?」皇帝剛剛登基,楊家有從龍之功,楊皇后更是位正中宮極其體面。別說權臣世家,就算是宗室皇孫都不敢輕易得罪楊家。


  至於信王謝茂嘛,年紀倒是合得上,然而楊靖根本沒考慮過他。


  畢竟剛穿越第一世的謝茂是個傻白甜,平生就不會搞事情,和誰家的關係都是棒棒噠。


  「世家不敢,宗室不為,就剩下兩個可能。」趙仲維掰著手指分析,「要麼是軍中宿將的子侄輩,在下聽說,衣大將軍的二公子,年紀與四公子所描述的少年相差不多,若他帶在身邊的親兵,必然也是軍中一等一的高手。」


  楊靖深覺有理,這就更能說明那伙人為何要往青梅山逃竄了!

  趙仲維嘴角勾起一絲陰測測的寒意,低聲道:「另一種可能嘛……許兄,你可曾記得,咸寧十四年秋,洪樓飲宴之事?」


  許天德心中暗罵你個狗東西搞事情,面上卻故作恍悟:「趙兄可是說……」


  楊靖已聽懂了,猛地一拍桌面,道:「我知道了!趙先生是說那年陳朝慶襄侯微服潛入聖京,以琴、棋、書、畫、詩、酒六門絕技力壓聖京學子,從容脫身之後,寄國書嘲諷我朝學風一事?」


  西北陳朝有一位未及弱冠就名滿天下的大才子,姓林名若虛,年少承爵則是慶襄侯。倒霉的是,兩朝交戰,這位慶襄侯的封地慶襄縣被衣尚予打下來了,失去封地的慶襄侯氣得在家罵娘。打仗他不行,乾脆收拾好包袱,白身潛入謝朝聖京,用一身才華把聖京學子狠狠嘲諷了一番,揚長而去。


  當時謝朝名儒宿老還很高興,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個良才美玉,好幾位老大人都刻意差家人去打聽這陌生少年的住處籍貫,想要收歸門牆,授以衣缽。直到次年陳朝國書遞來,啪啪啪把謝朝儒門書林臉打腫了,謝朝儒林才知道對方是敵國侯爺,專門來開嘲諷的。


  這件事發生在文帝時期,文帝胸懷寬廣,並未怪罪謝朝儒門學子,甚至還親自前往國子監對學子們勉勵一番。


  唯一倒霉的,是京城的五城兵馬司。皇帝就問了,敵國侯爺進京,還帶著精兵護衛,你們居然一無所覺,養你們幹什麼吃的?——當時的五城兵馬司僅有四位指揮使,被文帝砍了兩個,剩下兩個也削職回家再不敘用。


  「對!當日陳朝能派侯爺潛入聖京,如今怎麼就不能再派探子來?」


  「昨天我兄因故出城,與陳朝探子在小客棧中偶遇,被對方斬殺滅口不果。這伙子外朝探子倉惶逃離。逃去哪兒?——我們也不知道。只一口咬定是外朝探子。待陛下一查,這夥人最終去了大將軍行轅,不管衣尚予說什麼,皇帝也不信他。」


  楊靖興奮得搓手,不住向趙仲維道謝:「趙先生,您可真是玩弄心術的祖宗!」


  如果昨夜在城門外多管閑事的人真是衣飛石,承恩侯府玩弄的心術大抵就成了。


  無論衣尚予如何自辯,只要楊竎一口咬定對方是外族探子,皇帝都會猜疑衣尚予是否與陳朝勾結。哪怕衣尚予帶出容慶這個人證,指證楊靖在華林縣犯下的案子,皇帝也只會把這一切都認為是衣尚予對承恩侯府的報復。楊靖可以輕鬆脫身。


  壞就壞在,昨夜廢了楊竎的人不是衣飛石,也不是聖京中任何一位世家權貴宗室子弟。


  若是衣飛石,則衣尚予無法自辯。若是普通世家權貴宗室子弟,遇見皇後娘家與大將軍府這樣的頂級勢力互掐,也只會把所有事都悶在心底,有多遠躲多遠。


  可是,昨晚犯事的是謝茂。重生以後什麼都不在乎、立志搞事情的謝茂。


  悲劇的楊靖絲毫不知道自己跳進了一個巨坑,他對趙仲維千恩萬謝,隨後就興沖沖地去找楊竎「對口供」去了。


  「許兄,喝一杯?」趙仲維笑眯眯地邀請。


  許天德一邊嘆氣,一邊跟趙仲維出門喝酒。


  二人來到常去的藕香食肆,大清早地灶上沒火,要了兩個涼碟子,半壺稠酒,許天德搖頭說:「趙兄啊趙兄,你這是坑不死世子不肯罷休啊。那紫妮兒本就是世子的丫鬟,你又何必耿耿於懷至今?」


  趙仲維臉色一寞,推了推盞:「喝酒,喝酒。」


  半壺稠酒下肚,許天德迷迷糊糊地說:「嘿,今兒怎麼這麼容易上頭……」昏了過去。


  當壚賣酒的老闆娘幼娘掀簾而入,利索地解下腰間絛繩纏在許天德脖子上,使力收緊,昏睡中的許天德被驚醒,意圖掙扎,幼娘的一雙手卻如鐵鑄,生生將他勒死。死後失禁的臭氣漫溢而出,幼娘一邊裹住許天德的屍體,一邊打開包間里竹籬遮掩的隱秘通道,將許天德扔了進去。


  「這傻子,居然還真以為你是為了個丫鬟記恨世子的痴情種子。」幼娘不禁好笑。


  「書呢?」趙仲維問。


  幼娘將一本毫不起眼的遊記遞來,問:「怎麼今日要殺人?頭兒你做什麼了?」


  「此事你不必問。守好酒肆傳遞消息就是。屍體務必清理乾淨,我得給他造成外族暗樁離間計成從容出逃的假相。」趙仲維翻開遊記看了一遍,這本書沒什麼稀奇,不過,謝、陳二朝對交戰地的稱呼各不相同。如慶襄侯的封地,在陳朝就叫慶襄縣,在謝朝則被稱為新慶縣。


  這本遊記的地名就完全遵循了陳朝的稱制,在謝朝是不可能售賣的。只能從陳朝帶來。


  陳朝確實派了很多間諜暗探在聖京活動,趙仲維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趙仲維一手策劃了承恩侯府與大將軍府這兩大頂級勢力的碰撞,他還順手離間了皇帝與大將軍府。——他還不想走,所以,他需要一個替罪羊。許天德就是最好的人選。


  一個時辰之後。


  楊靖抬著楊竎進了皇宮,急報:事關敵國探子,有要事上稟陛下!

  未央宮中並沒有想象中的風急火燎、氣氛凝重。承恩侯府是折了一個兒子,可這個兒子又非嫡出,算不得皇帝正兒八經的小舅子。皇帝年紀不小了,熬了這麼久才登上皇位,尤其注意養生,——這要是才當兩年皇帝就崩了,真划不來啊。


  所以,楊靖求見時,皇帝正在太極殿里一邊喝茶,一邊和諸大臣聊政事。


  在一班大臣中間,承恩侯也有一個座兒,不過,他坐得比較遠。承恩侯府的事不算小,可皇帝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先處理。國事家事孰重?老婆娘家的事當然先等一等啦。


  「這小子……」皇帝放下茶盞揉揉額頭,換了個舒展的姿勢,「好啦,說了一上午了,咱們也都歇一歇。去把承恩侯世子叫進來,朕倒要聽聽,是怎麼個要事、急稟法兒?」


  楊靖進來時,兩個宮奴把幾乎無法走路的楊竎也架了進來。


  眾大臣面面相覷,正困惑楊靖這是玩什麼花樣,楊靖已噗地跪下,急道:「陛下!昨夜在城外打傷我四哥的惡徒,只怕是陳朝精兵密探!」


  陳朝,精兵密探。


  這六個字從楊靖口中砸下,霎時間滿堂寂靜。


  坐在一旁的承恩侯楊上清簡直都驚呆了,他真恨不得打死楊靖,心中咆哮著怒問:你個坑爹的混賬東西啊,知道西城兵馬司的指揮使是誰嗎?你表舅錢彬啊!敢說昨晚在城外的兇徒是陳朝探子,你這是要把你表舅坑死?

  ※


  與此同時,老桂坊,胭脂樓。


  趙從貴在廂房內點香去穢,朱雨利索地拆換被褥,謝茂施施然舀了幾瓢水洗去滿身風塵,對著屏風外懵逼的粉裙妓|女說:「如今不必你伺候。爺先睡個覺。」


  昨天早晨折騰到現在,來去奔波百多里,馬都累得跑不動了,何況是人?

  衣尚予問謝茂有何打算,謝茂說要回京城。


  他確實回京城了,不過,他一沒有去找皇帝投案自首,二沒有找淑太妃商量對策,依然是微服白身悄悄進京,一溜煙就竄進了風月馥郁的老桂坊。大白天的,老桂坊還沒徹底醒來,興沖沖跑來嫖妓的信王也不在乎,拿錢砸開了胭脂樓的大門,咱先睡覺。


  滅國之後被發賣在青樓賣身的龍幼株迎來送往已有近五年,第一次遇見謝茂這樣的主兒。


  她愣愣地看著廂房裡的一切都被換了個遍,那俊秀瀟洒的少年郎就埋頭扎進了自己的綉床,很快就發出輕微的鼾聲。——這是鬧哪樣?

  ※


  青梅山。


  衣尚予先收到了徐屈遞來的信兒,信中說,謝茂對小石頭心懷不軌?

  ——心懷不軌到把小石頭丟在山裡,自己跑去城外找個大|麻煩?衣尚予很信任徐屈,可他也覺得這其中或許別有內情。至少,信王是不太像真的對兒子有什麼心思的樣子。


  未時初,宮中傳來皇帝口諭,請衣大將軍進宮。


  ※


  未央宮。


  羽林衛將軍低聲回稟:「陛下,承恩侯府四公子身上的傷處……不似陳朝手段。」


  皇帝還有心思笑:「這也看得出來?」


  羽林衛將軍無奈地說:「是否陳朝手筆不好肯定,可陛下……這像是咱們的人乾的。」


  皇帝就不笑了。如今的羽林衛將軍是皇帝在東宮時的私兵首領,最是心腹,他若說「咱們的人」,那就肯定是東宮時期用過的心腹老人,而不是登基之後朝廷選官來的臣工。


  想想楊靖描述那外族探子十五六歲的年紀,再有羽林衛將軍所說的「自己人」,皇帝哪裡還笑得出來?京中十五、六歲又能帶著高手出行的少年不少,他兩個兒子年紀也差不多。可是,能用得上他在東宮時的心腹舊人的,只有幼弟謝茂一個。


  「立刻去找!叫信王馬上來見朕!」


  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就在衣飛石耳畔縈繞,鬧得這少年半個耳朵緋紅,可也只是抿嘴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怎麼都不敢真的叫「舅舅」。


  「三。」謝茂遺憾地直起身來,從衣飛石手中接過韁繩,「那我就走了。」


  衣飛石緊緊抿住下唇,緊張又微怯地看住他。


  他似乎在為不能親近神駒難過,又似乎很擔心自己的違逆會讓謝茂不悅。


  謝茂前幾世見慣了冷峻從容的衣大將軍,陡然遇見這個還生澀稚嫩的小衣飛石,只覺得好玩有趣又可愛,特別想揉兩下,欺負兩下。故意撇下眉峰,輕哼一聲,雙膝夾馬小跑兩步,又突然駐馬回頭,說:「真的不叫?」


  衣飛石似被他飛揚的目光刺傷,低頭道:「……卑職不敢。」


  「馳風和奔雷去年生了一匹小馬駒,我還沒想好送給誰。」謝茂突兀地說。


  衣飛石終於有點按捺不住了。騎著馳風跑一會兒跟領一匹帶著神駒血脈的小馬回來,這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啊!他很想要那匹小馬,又覺得馬上改口挺……不好意思。


  謝茂嘆息道:「看來是沒人想要了。」


  他作勢要打馬離開,衣飛石慌忙小跑著追了上去,緊緊抱住馬脖子:「要!想要!」


  謝茂就含笑眯眼盯著他。


  衣飛石小聲喊了一句,謝茂聽不清,復又趴下伏在馬背上,「你在我耳邊喊一聲,要乖乖的,甜甜的。」


  謝茂只比衣飛石大一歲,仗著發育早,看上去比滿臉稚氣的衣飛石成熟些。不過,也僅僅是成熟一些。此時非要在衣飛石跟前端長輩的架子,逗得衣飛石面紅耳赤,半天才吭哧吭哧地小聲喊了一句:「……舅舅。」


  「嗯,」衣飛石緊張地盯著謝茂,謝茂卻搖頭,「不甜么。」


  衣飛石也是豁出去了,打量左右離得頗遠,將嘴湊近謝茂耳邊,學著自家阿妹琉璃撒嬌的口吻,盡量甜軟地喊道:「……信王舅舅。」


  湊得太近,少年溫熱的嘴唇在謝茂耳尖輕輕擦過,隨之而來就是一縷熱氣。


  擦!謝茂頓時覺得……不、好、了。


  本想讓衣飛石騎自己的馳風回去,這會兒謝茂也不敢下馬了,輕咳一聲,盡量掩住身下的尷尬,說:「好吧。那小馬駒就送給你了。不過,你得親自跟我走一趟,那小馬駒是崔馬官自幼照料長大,你若要領它走,總得和它的『崔媽媽』打個照面,有囑咐給你。」


  天真的衣飛石絲毫沒想過信王敢玩強行扣人的把戲,聽謝茂說得也在理,人家那可是神駒之後,馳風與奔雷的後代!是得去聽聽養馬官的叮囑,可別把珍貴的小馬兒養生病了!


  隨行侍衛讓了一匹馬給衣飛石騎著,一行人往山間的信王行宮趕回。


  行至半路,山間草叢抖索,謝茂一時興起,挽弓就射了一箭。侍從策馬將獵物撿來,只有兩撮兔毛。侍衛固然不敢笑,衣飛石也不敢笑,只有墜在隊伍末尾的徐屈翻了個白眼。兔子都射不中,這徒弟怎麼教?

  謝茂跑了一會兒躁氣盡散,此時已恢復了平靜,於是滿心只想誘哄衣飛石,不動聲色地恭維道:「聽說小衣騎射出眾,不若陪舅舅去把那隻掉了毛的兔子追回來。」


  不等衣飛石答話,謝茂豢養的獵犬已竄了回來,口中正叼著那隻箭下逃生的兔子。


  ——狗都不如。


  在場眾人似是更想笑了,又都努力憋著。


  謝茂本就不以武力見長,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對此沒有絲毫羞恥心,只問衣飛石:「怎麼樣?陪舅舅打幾隻獵物,晚上吃鍋子。」


  衣飛石近日都在父親帳下聽命,西北與南邊都在打仗,雖說他沒有經手具體的前線軍務,可同袍都在打生打死,他當然也不能和從前一樣行獵遊玩。少年頑皮,怎麼都覺得憋悶。


  此時謝茂縱著他行獵玩耍,他也有些心動,不等回答,謝茂又哄他:「馬借你騎。」


  衣飛石對那匹神駒眼饞了一路,又不敢讓信王下來好叫自己去騎一段兒,聞言正中下懷,立馬驚喜地保證:「是!卑職一定給王爺獵些好物回來!」


  話音剛落,衣飛石便飛身下馬,迫不及待地等在謝茂馬前,滿眼渴望。


  謝茂下馬讓了一步,扶住衣飛石的手臂小腰,很和藹地說:「小心。」


  衣飛石想說我六歲就在馬背上玩耍了,真不用這麼扶著。可是,謝茂才說要送小馬駒給他,又讓神駒給他騎,他就不好意思拒絕謝茂的任何「好意」,說了一聲謝,就任憑謝茂把自己「扶」上了馬背。


  看著謝茂幾乎摟在衣飛石腰上的手臂,徐屈僅剩的獨眼中抹過一絲深思與憂慮。


  ——這位信王……似乎,手腳不幹凈?

  衣飛石與謝茂一前一後奔入山林之中,隨行侍衛牽著獵犬呼嘯跟隨,在山中跑了一陣,衣飛石利索地張弓出箭,先射了兩隻野兔,一隻黃羊,最後竟追到了一隻毛色鮮亮的紅狐狸,被他一箭射穿雙眼。


  獵犬叼著死去的紅狐狸歸來,衣飛石興奮地躍下馬去,說:「狐皮獻與殿下!」


  謝茂隨之下馬,侍衛遞來水囊,他接過送到衣飛石嘴邊,笑道:「我這外甥有孝心。」


  二人行獵過程中說笑幾句,衣飛石也沒了先前的拘謹,道謝一聲就接過水囊汩汩灌了兩口。這一路上,謝茂的弓就懸在馬背上當擺設,獵物是獵犬在追趕,衣飛石與之配合追擊,著實累得有點渴了。


  恰好此處煙草繁盛,風景秀麗,看著微微喘息的衣飛石,謝茂吩咐道:「休息片刻。」


  立刻就有侍衛侍從展開地氈,鋪上坐席,將帶來的酒水糕點擺上。因是騎行隊伍不方便帶行李,席上沒有屏風,而是紮上長長的幔帳,既能擋風,也能遮擋遠處窺伺的視線。


  謝茂履席而上,衣飛石則紅著臉站在一邊,不敢直接上去,也不肯脫鞋。


  「怎麼?」謝茂很意外。


  反倒是隨行的內侍朱雨看出端倪,立刻去打了一盆水來,要請衣飛石去旁邊浴足。


  謝茂這才想明白怎麼回事,敢情小少年是怕大汗腳丟人呢?他忙阻止道:「把水端過來,這裡有席子,坐著洗。」


  衣飛石有心避到旁邊浴足,奈何朱雨是謝茂的內侍,只聽謝茂的吩咐,直接就把水盆送到謝茂身邊去了。他和謝茂僵持了片刻,到底還是泄了氣,低頭道:「卑職失禮。」臭著你了也不怪我……


  滿以為是個大臭腳,哪曉得衣飛石蹬掉靴子,謝茂努力嗅了嗅,也沒聞到什麼味兒。


  衣飛石紅著臉脫掉足衣,趕忙把雙腳放進水盆里,朱雨送來香胰子,要服侍他浴足,他就不肯:「我自己來!」信王的下人,是那麼好用的么?


  謝茂本就坐得不遠,此時很隨意地轉身湊近,幾乎就把衣飛石摟在了懷裡,低頭看他水盆里粉嫩嫩的兩隻玉足:「也不臭么。」原來小衣年輕時的腳這麼可愛這麼乖。真想捏一捏。


  衣飛石被他貼在背後湊近耳邊說話,整個人都僵住了,總覺得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又覺得自己或許是想多了。軍帳里二十多個人睡在一起,大家每天不都是這麼近么?


  不過,謝茂看了一眼,說了一句話,又轉身靠另一側的憑几上了。


  衣飛石聽他似是接過侍從遞來的溫湯喝了一口,吩咐說:「切個瓜來。」又說湯不夠熱,又要熱巾子擦手。很是忙碌,根本顧不上自己。這才鬆了口氣。


  他的腳其實不怎麼容易臭,可是,萬一臭了呢?那可太丟人了。幸好,幸好。


  衣飛石洗完腳,朱雨遞上乾淨的毛巾讓他擦乾,又送來嶄新的足衣,服侍他一一穿戴整齊。荒山野嶺里,打獵中途竟然還能舒舒服服地洗腳換襪子,衣飛石還是第一次享受,只覺得神清氣爽。


  衣飛石上前施禮落座,吃了謝茂分給他的瓜,謝茂又接了剛送來的熱巾子,一隻手就往他背後伸:「流汗了么?外出不便,隨便擦擦,可別透風受了寒。」


  話音剛落,衣飛石就感覺自己扎得緊緊的腰帶被扯開了,衣內一陣透風的涼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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