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1.兩界共主(125)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謝茂與他靠得太近, 二人臉龐也不過一尺距離,身體就貼得更緊了, 幾乎把衣飛石摟在懷裡。
——若是衣飛石倉促之下退一步, 要麼失禮打翻食案, 要麼就滾進他懷裡。
此時此刻,謝茂真沒有佔便宜猥褻調戲少年衣飛石的心思。
他所愛慕的衣飛石, 是前幾世那位歷經磨礪、初心不改的衣大將軍,是那位衝鋒殺敵身先士卒不惜玉面毀傷的衣大將軍, 是那位年紀足夠大、閱歷足夠豐富,能夠替自己的人生做主的衣大將軍。而不是這個懵懂無知的小少年。
加上前幾世的閱歷,謝茂都活了幾百歲了,哪裡好意思仗著與生俱來的權勢與早已成熟的心智,就去欺負誘拐這個還稚嫩無知的小朋友?——頂多就是心存珍愛,忍不住想捏捏逗逗罷了。
何況,按照常理出牌,小衣全家都沒救了。謝茂這回打算握著一把好牌盡數亂打。
明知道徐屈在旁虎視眈眈,他故意摟著衣飛石的肩頭,慢慢將熱烘烘的毛巾貼住衣飛石腰間,衣飛石還要推辭, 他就眼也不瞬的看著衣飛石的雙眸,輕聲道:「背上浹汗,自己哪裡方便擦?你是屬閨女的嗎?居然還不讓舅舅動手。」
衣飛石莫名其妙就覺得他一雙眼睛帶著怪異的溫度, 燒得自己頸側都淌出細汗了。
「那……那卑職謝謝殿下。」
徐屈簡直都要看不下去了, 用力咳嗽一聲, 再咳嗽一聲。
謝茂恍若未覺地繼續給衣飛石「擦汗」,確實很老實地將他背後的汗珠都擦乾了,朱雨來換了毛巾,謝茂故意摸摸衣飛石的背心,說:「汗濕了。伺候清溪侯換身中衣。」衣飛石才剛被賜封了鄉侯爵位,封地就在清溪鄉,所以謝茂稱他為清溪侯。
衣飛石被他擦得怪怪的,聞言猛地鬆了口氣,不迭點頭:「好好。」
好個屁啊,你這娃是不是傻?徐屈終於憋不住了,說:「清溪侯來得匆忙,不曾帶著衣物!」
清溪侯三字喊得斬釘截鐵,衣飛石悚然一驚,終於察覺到這位老將的不滿與提醒。
謝茂笑道:「孤帶著呢。朱雨——」
不等朱雨應命,衣飛石已慌忙拒絕道,「不必勞煩貴屬。卑職已經好了……」
見徐屈已經完全領會了自己的「用意」,衣飛石也變得誠惶誠恐,謝茂就鬆了口,不再堅持服侍衣飛石更衣,退而求其次,「背後擦了,前邊也擦擦……」
才剛剛拒絕了謝茂的「好意」,面對著他溫柔地注視,衣飛石竟不敢再說一個不字。
於是,謝茂就高高興興地拿過搓好的熱毛巾,將衣飛石好好地「擦」了一遍。
歇了片刻之後,吃了瓜,喝了茶,重新上路。
謝茂再讓馳風給衣飛石騎,衣飛石連道不敢,上馬之後直接躲到了徐屈的身邊。
謝茂似是看出了些什麼,也不再勉強。只要衣飛石沒偷偷掉隊、掉頭回青梅山的大將軍行轅,他今日在徐屈面前所做的一切,已經足夠表態了。——只要扣住了衣飛石,再傳出他對衣飛石心存不軌的風聲,不愁衣尚予不跟他懟起來!
不然,他把徐屈要來幹什麼?他這輩子都不想當皇帝了,要個單眼飛將來當擺設嗎?
把戲做足又吃了小衣豆腐的謝茂心情大好,當先打馬飛馳而去。
待回到山間行宮,天已徹底黑了下來。
謝茂命人帶徐屈找地方安置,即刻撥了供養與宮人去伺候,衣飛石也期期艾艾的想跟著徐屈一起走。——這少年是真的想明白什麼事兒了?
謝茂頗覺有趣,他其實是想留衣飛石在身邊住,不過,真沒存著什麼邪念。
就是想著前世戀慕之人,忍不住想要更親近些。想著人伺候他高高興興的飯食,想看看他年少天真的情態,想聽他的聲音,想看看他的身影。——難道他還真能把這少年小衣捉來吃了?
現在衣飛石想明白事兒了,知道躲著他了,他就把同宿的念頭熄了。
不過,戲要做足。當著徐屈的面,謝茂故意拉著衣飛石胳膊不放,又是摟小腰,又是牽小手,口口聲聲叫外甥,要和外甥抵足而眠。嚇得衣飛石磕磕巴巴地搖頭,說:「殿下,卑職睡相不好,半夜要打拳……若、若是冒犯了殿下,那可太不好了……」
謝茂故作一副突然想起這少年武力值頗高的忌憚樣,皺眉道:「是么?」
衣飛石不住點頭:「正是正是!卑職晚上頭睡枕頭,白天起來就是腳睡枕頭了。特別不好!」
謝茂方才遺憾地說:「那好吧,你今日暫且與徐將軍擠一擠,明日孤讓人在寢宮旁邊收拾個廂房出來,你再搬過來……」
衣飛石瞥了他一眼,沒說明日我領了小馬兒就走了的話,他已經知道了,脫身不易!
※
銀雷親自安排徐屈與衣飛石在松風院住下,出門就遇見了輕衣簡飾、偷偷過來的謝茂。
「殿下?」這麼晚了您就帶了兩個人出來,儀仗都沒帶,這是……要幹嘛?
謝茂輕噓一聲,從旁邊的湖竹小徑走進問水書齋。
當著銀雷的面,謝茂將書櫥角落裡的幾塊鎮紙挪動了數次,擺著滿滿當當厚重書籍的書櫥竟從中翻開,露出一間密室。銀雷頓時瞠目結舌。謝茂已提著一盞燈,順著密室走了下去。
銀雷猶豫了片刻,沒有跟進去,而是守住了門口。
謝茂已順著密室甬道,來到一面狹窄的夾牆之內。這是一個監聽之所。
——整個松風院正堂,都在監聽範圍之內。
若是此時的謝茂,當然不應該知道這個秘密。不過,混了好幾世了,各處見不得光的小秘密,他著實也接觸了不少。要不怎麼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見得多了,掌握的線索多了,總能吊打欺負小朋友。
此處只作監聽只用,夾牆裡並不透光,謝茂提著燈很放心地在裡邊尋找位置。
松風院的正堂和大部分堂院形制一樣,都是上房五間,中間最寬敞氣派的一間做待客廳,東次、西次、東梢、西梢,各有功能。或是做書房,或是做寢房。銀雷將徐屈安置在這裡,衣飛石非要跟著徐屈住,銀雷就把書房內的憩室也收拾了出來。
謝茂現在要做的,就是在五間房裡,找到徐屈與衣飛石所在的位置。
他其實不必親自來聽,甚至也不必交代任何人來聽。——他已經知道衣飛石有些不妥了。
可是,他還是想來聽一聽。這是一種戀慕之下才會有的牽挂與好奇。他想知道衣飛石的一切,包括衣飛石年少時的狡黠。
很快,謝茂就聽見了很清晰的說話聲,是徐屈在和撥來伺候的宮人說話:「不要熱水,洗澡傷陽氣,老子不得天天洗!」
衣飛石似是輕輕地笑了一聲,宮人唯唯諾諾退下。
這監聽的夾牆是特製的,具體什麼原理,謝茂也沒有弄懂。總之,松風院內說話的聲音能清晰的傳入夾牆之內,就似面對面,夾牆裡的聲音則很難外泄。前世謝茂曾命人在夾牆內放鞭炮,外邊正堂也毫無所覺。
謝茂看不見屋內發生的一切,就看著手裡的燈,靜靜聽著。
徐屈與衣飛石似是關係很親昵,衣飛石稱呼徐屈為老叔,徐屈就叫他小石頭,二人討論了一些前線戰事的問題,又很家常地提起了梨馥長公主嬌寵的衣家那對雙胞胎,謝茂甚至都認為這二人今天不會說正事了,很突兀地,徐屈說:「那位恐好南風。」
一瞬間,謝茂都覺得呼吸有點緊了。
卻聽見衣飛石嚴肅、認真,甚至帶了一點犧牲的口吻,說:「我知道。」
「今夜就走。」徐屈壓低聲音,冷冷地提議。
謝茂毫不懷疑徐屈的決心。他要送衣飛石離開,不惜殺信王府侍衛,一路喋血。
然而,不出謝茂意外的是,衣飛石否決了他的提議。
衣飛石說:「轅門初見時,我就知道了。」
轅門初見時,衣飛石就看出了謝茂看自己的眼神不對。
衣飛石常年在軍中廝混,更不是沒有交往的紈絝朋友,男男之間的事情,他或許比京中大部分世家子弟都見得多。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謝茂眼中的不同。——他仍是選擇了接近謝茂。
退一萬步說,就算衣飛石喜歡男人,那他也不可能看上信王。
信王是大行皇帝幼子,從小嬌慣得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宮中的淑太妃小林氏老謀深算,朝中更有林丞相把持大局。信王若是和掌握兵權的衣家親近,那妥妥就是個扶不起來又惹今上忌憚的禍根。
——衣尚予自己都麻煩纏身牽扯不清了,哪裡還敢去勾結王爵?
徐屈心中猛地一顫,看向衣飛石:衣尚予受文帝深恩,不忍廢帝自立,衣飛石呢?
就算衣飛石沒想過謀朝篡位的事,他是否想過廢了宮中那位氣量狹小的皇帝,扶立傳聞中性情溫和、對待下人都溫情脈脈的信王呢?否則,他為何明知道信王心思不純,卻還是刻意親近信王?
衣飛石看明白他眼中的震驚,冷笑道:「老叔,家破人亡就在眼前,您想太多。」
謝茂在夾牆裡看不見衣飛石的表情,只聽出那少年冷靜的聲息中帶著一縷憤懣苦澀。
「去歲西北大旱,陳朝年內必有災民流患。那邊的狼崽子是什麼脾性,老叔不知道么?國內有事,必釁於外。襄州仍在對峙,陳朝受災嚴重的潭、羋二郡,南下即是秦、雲二州。待去歲陳糧耗盡之前,陳朝必會另開戰場,就在秦、雲二州。」
「阿爹上書請調精兵於下虎關,便宜馳援秦、雲,皇帝先給阿娘晉了長公主。」
謝茂只聽見衣飛石嘲弄至極又灰心至極的聲音,「他不想打贏這一仗。」
「他就是想丟了秦州,丟了雲州,再以失疆裂土之罪殺了阿爹。」
……
謝茂默默無語。
他一直都知道衣飛石很聰明,卻沒想過衣飛石在少年時就有此見識。
在他的印象中,衣飛石打仗很厲害。除了初出茅廬那一仗勝得驚險些,真正是一輩子戎馬倥傯捷報頻傳。戰事交給旁人,謝茂在京中就得揪著心等戰報。若是交給衣飛石,頂多就是頭疼一下,這衣大將軍回來了,只怕又要拉一摞老長老長的請功表……得賞官賞銀子啊。
戰事上,衣飛石可謂一言九鼎。政事上,他卻始終一言不發,從來不管不問。
謝茂一直認為他不太懂政事。現在終於明白了,衣飛石哪裡是不懂?明明是太懂了。
一位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一位親手打滅陳朝、降服浮托國的絕世悍將,說他不懂政事?衣飛石打的兩場都是正兒八經的滅國之戰!這種層級的戰爭,指揮者若不精通政事,怎麼可能順風順水在短短十多年裡就結束了戰爭?
此時衣飛石不過是在衣尚予帳下聽令的役兵,眼光就已不再局限在方寸之間。
他想的並不是陳朝與謝朝正在開戰的襄州,而是陳朝之內的暗涌。
——也包括謝朝內部的暗涌。
打仗,從來都不是短兵相接的那一點兒實力比拼。這世上或許有偶然發生的單純戰鬥,卻從來不會有目的單純的戰役,更沒有目的單純的戰爭。
衣飛石今年不過十五歲,就已經具備了絕世名將才擁有的胸襟眼界。
聰明的人,當然是從小就聰明。
謝茂心想,當初自己也是重生了一次才看懂皇帝的險惡用心,和芝麻餡兒的小衣比起來,第一世剛穿越來這個世界的他還真是傻白甜。
皇帝才將衣尚予請求調兵的奏摺留中不發,衣飛石就一眼看穿皇帝想殺人了。
這種近乎可怕的洞察力,著實異於常人。謝茂自愧弗如。
朝野上下,包括第一世剛剛穿越來的謝茂,見皇帝扣了衣尚予的奏摺,想法大抵都是,皇帝忌憚衣大將軍兵權在握,不欲他再擴大勢力染指秦、雲二州,所以才暫時擱置。
——誰能在這時候就想到,皇帝願意割讓一州土地,只為殺衣尚予?
甚至在前世秦州戰敗,皇帝下旨處斬衣尚予時,都有不少人在刑場邊上幻想,皇帝會有一道恩旨,臨刑前一刻喊個「刀下留人」。——殺衣尚予,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拿一州土地做犧牲殺衣尚予,這就更加不可思議了,根本不能想象!
「阿爹不信。阿爹說,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豈會用國之大事開玩笑?殺衣尚予區區兩名甲士即可,不必用兩州之地犧牲。」
「哈。」衣飛石苦澀地笑了一聲,「老叔,你不說話。你也不信我的判斷。」
我信你。謝茂在夾牆內默默地說。
好半晌,徐屈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就如你所說,皇帝要拿衣家開刀,你不勸大將軍早做防備,牽扯信王作何?」他言辭間充滿了對謝茂的輕蔑鄙薄,「他娘是個厲害角色,他娘舅也是個厲害角色,奈何他扶持不起,否則,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也不是這一位。」
說到這裡,徐屈就罵了一聲,「咱們也不至於這麼為難!」
林家和衣家沒有利益往來,但林丞相對衣尚予很有幾分信任倚重。若是謝茂登基,小林氏與林丞相把持朝政,衣家確實不會像今天這麼進退維谷,更不會鬧出讓衣尚予在青梅山遙控戰局的傻逼事來。
所以,我這是被鄙視了?謝茂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阿爹那裡,我勸過了,也請襄州大兄寫信勸了。阿爹只是不聽。」
謝茂心中默默地說,他哪裡是不聽?他是沒辦法,也不敢拿兩線戰局做賭。但凡衣尚予有一絲私心,前世他也不會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你阿爹忠君愛民,戰功赫赫,是百世不出的英雄好漢。
徐屈也不吭聲了。衣尚予拿定了主意,誰能勸得服?
「老叔先設法給阿爹透個風去,就說信王哄我在行宮玩耍,心思不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