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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鄉村天王(168)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謝茂使個眼色, 朱雨忙帶著侍人上前,服侍義老王爺落座飲茶。


  謝茂拎著趙從貴跨出殿門:「怎麼了?」


  趙從貴湊近他耳邊輕輕將畫樓殿內發生的一切說了, 隨後, 他親眼目睹了謝茂臉色變得一片陰冷肅殺的全過程。


  謝茂一把推開趙從貴, 大步朝畫樓殿走去。


  常清平帶來的消息, 當然不可能是聽錯了聽岔了。他沒聽見長公主用針折磨衣飛石的過程, 可他聽見了長公主對衣飛石的羞辱責罵, 聽見了尤嬤嬤掌摑衣飛石的聲音。他聽出了母子間的不和。


  謝茂從未想過衣飛石會有這樣的母親。——他知道衣尚予疼寵衣飛石,寵得過分,比長子還看重幾分,就以為衣飛石在家中必定受盡了寵溺。他怎麼也想不到, 馬氏是這樣的母親!

  謝茂一路壓抑著怒火大步走近畫樓殿,見著緊閉的殿門, 怒氣支使他一腳將之踹開!

  可是,他立於殿門之外, 深吸數息, 竭力壓住了這股衝動。


  ——這扇門, 他不能踹。


  他當然不怕得罪梨馥長公主。可他必須顧及衣飛石的體面。馬氏都知道關上門折磨兒子, 他若一腳踹開了殿門,將衣飛石的狼狽處境大張於天下,何啻於對衣飛石公開處刑?

  這不是可以公開宣稱母不慈則子不孝的現代社會, 這個時代的孝道是沒道理可講的。


  母慈, 子要孝, 母不慈, 子一樣得孝。否則,等待著兒子的就是身敗名裂。


  踹開這扇門之後,他能做什麼?他是能呵斥馬氏,還是能痛打馬氏?當著衣飛石的面,他什麼都不能做。倘若他在衣飛石在場的情況下傷了馬氏一根毫毛,哪怕只是羞辱了馬氏一句,衣飛石都會落下個對母親心懷怨望、不對母親施救保護的罵名。


  既然什麼都不能做,他還踹那扇門做什麼?讓衣飛石成為坊間風聞茶餘飯後的談資嗎?


  怒火梗在謝茂心口,憋得他臉上陣陣發青。更讓他憤怒的是,殿內竟然還傳出了巴掌聲。


  她打小衣!她居然還在打小衣!卧槽死婆娘!氣得眼前有了一絲暈眩的謝茂微微伸手,趙從貴立馬扶住了他。


  「叫門。」謝茂強忍住心疼與怒火,盡量平靜地吩咐。


  即刻就有小太監上來扶住謝茂,趙從貴親自上前一步,在殿前高聲道:「長公主殿下,咱們信王千歲請見。」他這尖尖的嗓子極有穿透力,透進宛如刑場般的畫樓殿內,驚破了壓抑與陰霾。


  梨馥長公主氣急之下,命令左嬤嬤與尤嬤嬤一齊掌摑衣飛石,常清平去謝茂來,這之間不過短短几句話的功夫,衣飛石就被抽得滿臉是血,哪裡還能見人?

  梨馥長公主不驚不慌,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由席前的侍女扶著起身,迎至殿前。


  殿門打開,謝茂就看見梨馥長公主依然端莊安靜的秀麗臉龐。


  「千歲來了。」她很客氣地襝衽為禮,姿態安閑。


  謝茂看著她竟然也沒有漏出一絲惡意,笑道:「就和老皇叔隨便說了兩句,完事兒了就來看看長公主。和小衣聊得怎麼樣?他沒有向長公主告狀說我欺負他吧?」


  梨馥長公主微笑搖頭。她在人前一向寡言少語,對誰都是滿臉不輕慢也不諂媚的微笑。


  往日謝茂只覺得她安分,今天看她微笑不語,就恨不得一巴掌抽爛她的臉。


  「小衣?怎麼不過來?」謝茂一邊笑問,一邊將手一伸,不太禮貌地推開了堵在殿門口的梨馥長公主,硬生生擠進了畫樓殿。


  從未被人如此失禮對待的梨馥長公主笑容微僵,緩步跟了上去。


  衣飛石正匆忙系好腰帶,以手擦去嘴角斑駁的血漬。


  他也顯得不甚匆忙。因為,在謝茂大步沖近畫樓殿時,他就聽見謝茂那毫不遮掩的腳步聲了。


  他耳力好,梨馥長公主與嬤嬤們聽不見信王來了,他能聽見。他還聽見信王在殿門前深吸了幾口氣,停了片刻,才忍著怒火吩咐下人叫門。


  這種感覺很奇特。衣飛石很難形容。這應該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在家時,母親總會無緣無故地找茬懲戒他,在母親跟前說得上話的,只有父親與長兄。可是,每每他被母親找茬懲戒時,父兄多是找借口將他支開,在母親跟前為他周旋開脫,那時候父兄的情緒,也總是憐惜心疼,覺得他很無辜可憐。


  ——沒有人覺得母親錯了。更沒有人會因為他的遭遇對母親表示出憤怒。


  隔著一道殿門,衣飛石都感覺到了信王那一腔幾乎噴薄而出的怒意。他知道,信王是在替自己憤怒,為自己不平,信王不是簡單地憐憫他,覺得他無辜。信王的怒火沖著他的母親,信王覺得他的母親錯了!

  從來沒有人為他的遭遇憤怒。所有人都認為,母親有肆意對待他的權力。衣飛石也從不否認母親對自己的權力。可是,當他感覺到謝茂的憤怒時,他還是覺得……儘管有些大逆不道,他還是覺得心中多了一絲雀躍鼓舞。


  「拜見殿下。」衣飛石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信王的「憤怒」,他只能愈加恭敬地施禮叩拜。


  「這是怎麼了?」謝茂看著眼前少年腫起的臉頰,心痛得想殺人。他印象中的衣飛石從來沒混得這麼慘,他的衣大將軍總有辦法整得敵手哭爹喊娘,誰還能欺負他的衣大將軍?「長公主尊駕親臨孤這聖命圈禁之地,就為了打兒子出氣?小衣呀,你是做錯了什麼,惹得長公主如此震怒?」


  皇帝將信王圈禁,按照規矩,任何人不奉聖命就不能與信王交談,何況是往信王府拜訪?

  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寵愛信王,圈禁這事兒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皇帝暗示在先,梨馥長公主跟著義老王爺混進門,負責守衛的羽林衛也沒吭氣。——可這事兒不能細說。真追究起來,梨馥長公主未得聖命就闖進信王府,總有個私下串聯的罪名在。


  當然,作為衣尚予的親老婆,皇帝肯定不會得罪梨馥長公主,謝茂這威脅毫無殺傷力。他就是氣急了要訓馬氏兩句。不訓這口氣怎麼下得去?

  讓謝茂意外的是,他覺得皇室根本惹不起衣尚予的心尖子,梨馥長公主卻似深怕得罪了他,上前再三施禮告罪,客氣地說:「是妾莽撞了。也不是與小兒置氣,他要嫁入信王府,妾替他攏攏規矩,教他日後仔細服侍夫主,莫犯忌諱。」


  謝茂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答話。說我不會娶小衣?他如今覺得,把衣飛石「娶」回信王府也是個再好不過的安排。至少監護權轉到自己手裡,什麼爹啊媽啊,統統滾蛋!你一個郡公主就想揍一等王爵的正妃,做你的春秋大夢!


  可要是默認親事……他側目望向伏在地上沒抬頭的衣飛石,心中也很為難。


  他這樣胡搞瞎搞,皇帝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他弄死了。衣飛石本該名留青史,先成了他這個短命王爺的王妃,史書上會怎麼寫?

  終究還是一口氣咽不下。謝茂嘿笑著往衣飛石身邊一坐,看著梨馥長公主身邊的兩個嬤嬤。


  好嘛,打小衣都累出汗了。辛苦你們了!


  「你看孤作甚?」謝茂突然對目不斜視的左嬤嬤發難。


  左嬤嬤:……?我?我看你了?我在看地板!


  「長公主帶來的僕婦可不怎麼懂規矩。孤瞧著不對。最近聖京城中查出了陳朝探子,長公主還是仔細些好。唔,這樣吧,看長公主嬌滴滴一介女流也識不得利害。這兩個看上去賊頭賊腦的嬤嬤就交給孤,孤來幫長公主查問。」


  謝茂懶得找茬,乾脆現編一個,欺負了小衣還想全身而退?不打你是因為你是小衣親媽!

  沒等長公主反應,謝茂就狠摔了腰間玉珏,啪地發出一聲脆響,守在殿外的侍衛聞聲潮水般湧入,帶頭的正是常清平。謝茂怒道:「拿下!給孤好好問清楚,是不是外朝姦細!」


  謝茂發怒時雙眸逼視著長公主,常清平會錯了意,帶人上前欲拿長公主。


  一直強撐著微笑端莊的梨馥長公主終於多了一絲崩潰,然而,不等常清平碰到她,謝茂已怒吼道:「長眼睛沒?孤讓你捉兩個老賤婢,你敢對長公主伸爪子?」


  梨馥長公主被他吼得後退了一步。——罵的是侍衛,怒火卻是沖著她去的。


  兩個嬤嬤嚇得瑟瑟發抖,跪地求道:「奴婢伺候長公主幾十年,絕不是姦細。殿下開恩,長公主,小姐……」


  梨馥長公主張了張嘴,想替兩個嬤嬤說情,看著謝茂那張充滿了惡意的臉,竟不敢開口。


  侍衛將兩個嬤嬤拖出大殿,謝茂還在暴跳如雷:「先給孤砍了十根手指!掌嘴一百下!不,兩百下!拿板子打!一顆牙齒也不準留!」


  梨馥長公主抿著嘴微微顫抖著站在原地。她再是出身寒微,跟著丈夫在聖京頂級權貴圈裡混了這麼多年,基本的見識還是有的。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當著她的面,把她的心腹嬤嬤以莫須有的罪名拖出去肆意砍殺,這打的哪裡是嬤嬤?分明就是打她!

  謝茂也沒有絲毫收斂住對她的惡意。他放狠話的時候,眼神總是盯著她,讓她直接準確地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某些理由,他更想做的事,是把她的手指砍了,把她的牙齒掌得一顆不剩。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那個孽種禍胎!這是給那個孽種出頭來了!

  梨馥長公主對皇室有一種先天的膽怯與畏懼,哪怕她丈夫手握重兵,她依然對皇權戰戰兢兢。正如她仗著孝道就能理直氣壯地折磨衣飛石,她對皇權的敬畏也早已刻入骨髓。


  她不敢記恨謝茂,她甚至不認為謝茂有錯。錯的都是那個孽種!梨馥長公主陰陰盯著衣飛石。


  「你是衣飛石。」謝茂故意想了一會兒,似是從記憶中翻出衣飛石的身份,「衣大將軍家的二公子,三年前,你跟梨馥阿姊進宮,我們在淑娘娘宮中見過。」


  文帝元后早逝,繼后就是當今皇帝生母,二十年前也死了,文帝再未立后,宮中以謝茂生母淑妃小林氏代攝六宮事。梨馥公主進宮請安,自然就是去當時淑妃的朝陽宮中拜見。文帝加恩籠絡衣家,淑妃就把梨馥公主當真公主對待,常叫她帶孩子進宮。


  梨馥公主雖然經常進宮,卻很少真的把兒子帶上,所以,謝茂也很難得見到衣飛石。


  ——什麼三年前見過云云,謝茂其實半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他重生了三次,次次都是直接回到昨日,說是三年前的事情,加上三世重生度過的歲月,差不多都有一百多年了。誰還記得一百多年前在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


  謝茂會記得衣飛石,是因為他重生的三世裡邊,有兩世都在登基后重用了衣飛石。


  衣飛石是他的大將軍。


  衣飛石是他開疆拓土的利劍,禦敵國門之外的中流砥柱。


  ……也是他看了兩輩子,饞了兩輩子,種種顧慮之下,始終強忍著沒下手的人。


  此時衣飛石才十五歲,已經開始抽條長個兒,身上卻沒什麼肉,穿著石青色役兵常服,束起箭袖,看著比他身側的將官都小一號。曾經掛著刀疤的臉上也乾乾淨淨,隱帶著一團稚氣。大約是見了王爵略微緊張,他的臉微微發紅地看著謝茂,好似屏著氣,只要謝茂稍微露出一個不悅的表情,他就能立刻做出反應。


  和印象中冷峻威風的大將軍不同,謝茂卻仍是禁不住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少年版的小衣也好可愛!好想捏捏!想抱抱!


  「蒙殿下記掛,卑職衣飛石。」殿下還記得我!衣飛石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謝茂伸手將他扶起,順著這動作就把持了衣飛石的手臂,笑道:「當然記得。我今日來拜見衣大將軍,正有一件大事要和衣大將軍商量,小衣——」他叫得親熱,側頭與衣飛石目光碰觸,是若有若無地暗示曖昧,「你隨我一起吧。」


  衣飛石正經未經人事的純真少年,哪裡經過這樣明挑暗勾的手段,頓時鬧了個大紅臉,稀里糊塗應了一聲是,就這麼讓謝茂拉拉扯扯地進了轅門。


  白虎堂前,得了消息的衣尚予已迎了出來,客氣地拱手:「信王殿下千歲。」


  衣尚予成名極早,在謝朝以軍功封神二十年,其實今年也不過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和傳聞中身高三丈、青面獠牙的形象不同,他個子不高,身材削瘦,在行轅坐纛時連戎裝都沒穿著,一身曲裾常服,唯有束起的箭袖昭示他武官身份,妥妥的儒將風度。


  小衣長得像媽媽。謝茂看著衣尚予平淡素凈的一張臉,覺得衣飛石和他真不像。


  「今日臨時起意來拜會大將軍,唐突了,還請大將軍莫見怪。」


  謝茂上前敘禮。


  他是身份尊貴,乃謝朝一等王爵,除了皇帝就他最大。


  然而,大將軍衣尚予縱橫疆場二十年,單是封神的那場漣水之戰就足以吹一輩子,何況還有後邊的諸秋、畫郡、長門關三大神戰,說是謝朝的守護神也毫不過分。


  所以,在衣尚予面前,謝茂這個拼爹拼媽拼大哥拼來的一等王爵也不能太囂張。


  問題是,他嘴裡特別客氣,表情也很敬重虔誠,就是說話時還拉著衣飛石不放。


  旁邊圍觀的眾人都露出幾分意外之色,信王怎麼和二公子拉扯到一起去了?若不是感情極好,怎麼會這樣拉著手臂不放?——當著大將軍的面都不放手!


  衣尚予似是沒看見他和次子的拉拉扯扯,笑道:「哪裡敢。殿下裡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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