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鄉村天王(154)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沒奈何, 剛睡下的衣飛石與徐屈又穿戴整齊起床, 一直折騰到三更才睡踏實。
這才剛過兩個時辰, 朱雨又來請人了。徐屈年紀大了覺少, 朱雨來時他已經起床準備打拳了, 哪曉得謝茂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就是來找衣飛石的,就聽朱雨站在衣飛石睡房的廊下,大聲說:「王爺擔心清溪侯獨自待著無趣, 請清溪侯與徐師傅一齊到萱堂宮過早。」
少年嗜睡的衣飛石滿心起床氣, 差點一個枕頭飛出去!
——晚上鬧著吃宵夜不給睡,天沒亮就叫起!地主都沒這麼刻薄呢!
「就說我起不來!」衣飛石打定主意要勾引謝茂,這時候就開始試探謝茂的底線了。
否則, 真的搬到夏涼軒中與謝茂同住,那時候拿捏不住分寸再想試探, 只怕就來不及了。不管是把謝茂逼急了對他用強, 還是讓謝茂覺得無趣對他失去了興緻, 對他而言都是極壞的局面。
不管朱雨怎麼勸說,衣飛石都不肯起床,催得急了真在屋子裡砸枕頭。
朱雨無奈,只得先將徐屈請回萱堂宮, 回稟謝茂:「侯爺起床氣大, 不肯來。」
謝茂正坐在餐桌前等衣飛石來吃飯, 本是喜氣洋洋, 聞言立刻冷下臉, 脾氣卻不是沖著衣飛石,而是訓斥朱雨:「他不來就不來,照實說就是了。『起床氣大』,這也是你能說嘴的?你怎知他一定是起床氣大?就算他真的起床氣大,也輪不到你來多嘴置喙!」
朱雨勸了幾次都勸不來衣飛石,害怕謝茂責備他辦事不力,因此暗中告狀。
哪曉得謝茂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他就這麼偷偷上了一點兒眼藥,立馬就被毫不客氣的扇了回來,只得跪地認錯。徐屈在一邊冷眼看著,心中冷笑,演,繼續演。
謝茂飯也不吃了,問徐屈:「小衣可是擇床沒睡好?不行,我得帶個大夫去看看。」
不等徐屈說話,他已經帶著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夏涼軒,留下徐屈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滿臉卧槽:你大清早地把我弄過來幹嘛?看你吃飯?哦,這飯還沒開始吃!
【目標人物「徐屈」正在腹誹宿主。宿主是否開啟輔助功能?】
【這個輔助功能升級了啊?連別人心裡想什麼都能查看?】
【並不能查看。】
【那你讓我開輔助功能?忽悠我?】
【……宿主是否開啟輔助功能?】
【不開。】
謝茂一路上和系統打著腦內嘴仗,松風院很快就近在眼前。
和朱雨稟報的起不來床不同,謝茂進門時,正看見一個穿著石青色中衣的少年在院中站樁,此時太陽還沒出來,山中氣溫還未升高,正常人不食不動不會流汗,在院中站樁的衣飛石卻似渾身有熱氣蒸騰,氣血上下奔涌,裸|露在外的肌膚也都保持著潤而不汗的狀態。
衣飛石確實昨夜睡晚了,今天有點賴床。不過,他出身將門,每天都要早起練武,朱雨來吵了一次他也睡不著了,乾脆就爬了起來。
謝茂進門時他有些錯愕,這下被捉了個正著,立時露出兩分尷尬,上前請罪:「殿下恕罪。」
「不怪不怪,是孤這個做東主的沒思慮周全。」謝茂第一次在衣飛石面前自稱為「孤」。
衣飛石試探他的底線,他就不能表現得毫無脾氣。得寸進尺的毛病誰都有,真慣壞了衣飛石,惡果最終不也得他自己吃?
「馬上讓針線上人來給侯爺量身裁衣,各色衣物都要齊備,侯爺是將門虎子,騎射裝,練功服,尤其要多趕製幾身。瞧瞧你們辦的事!憋得侯爺門都不敢出,只得在院中練功,如此怠慢,簡直可惡!」
「你看,倒叫小衣見笑了。孤急慌慌地過來,還以為是小衣擇床不適,要看大夫呢。」
「原來竟是為了一件衣裳。」
兩句話功夫,謝茂就幫衣飛石把不肯去夏涼軒的理由找好了。
——來得匆忙沒準備好練功服,要練功只能穿著中衣,可不就只能待在自己院子里嗎?
衣飛石真沒講究到這個地步。他在家中營里練武時多半打赤膊,這還是顧忌著在信王行宮,怕有莫名其妙的宮女啊什麼的出入,所以才穿了一件中衣出來。可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解釋,謝茂就幫他把屎盆子扣伺候的下人頭上了,他也只好默認了。
「孤來得唐突,莫不是打擾小衣練功夫了?」
「沒有。卑職恰好收功了。」他難道還能說,對,你打擾我了?
謝茂就接過朱雨遞來的熱毛巾,親熱地給衣飛石擦了擦微潤的臉蛋,又恢復了一貫的溫柔親切:「那就好。真怕打擾了小衣。夏涼軒中備著飯食,小衣披上衣服,隨我一起過去,先吃點東西,再洗洗。——廂房已經給你準備好啦。待會就讓針線把裁好的衣裳也送來。大約沒那麼快,我看你我身量相差不多,你先穿我的衣裳……」
「怎麼敢穿殿下的……」信王乃一等王爵,衣裳都有蟠龍紋記。
「我也有幾身出門玩耍時穿戴的常服,沒什麼標記,不逾制,安心穿著便是。」
「……是。」
大清早就鬧了這一出,謝茂再對衣飛石提出什麼邀請時,衣飛石就不太好拒絕了。
畢竟他是撒謊怠慢又被捉了個正著。若衣飛石混到他爹衣尚予的地步,當面撒謊也不礙事。遺憾的是,他目前還只是一個蒙受父蔭的小孩子,衣尚予又不在身邊,真把謝茂惹急了以欺哄怠慢的罪名懲戒他,誰都救不了他。
——謝茂不僅是一等王爵,從文帝、梨馥長公主的關係算,他還是衣飛石的小舅舅。
長輩收拾撒謊的晚輩,誰能說一個不字?所以,衣飛石只能選擇老實。
老實的衣飛石聽從謝茂的吩咐,稍微擦擦身,穿好衣裳,跟著謝茂一起散步回萱堂宮。
衣飛石平時收功之後也不會立刻沖涼,總要稍歇片刻,等氣血恢復尋常之後,再洗浴進食。這是養身之道。可平時也不會浹著汗悶著衣服,跟外人一起逛園子啊!身側謝茂輕衣緩帶,滿身輕鬆,行走時風中就帶著淡淡的香氣,顯然衣裳熏過香。衣飛石覺得自己汗津津的,略不自在。
偏偏謝茂還不客氣,總是親熱地拉著他的手臂,說話時半邊身子就靠了過來:「你看那處風光如何?今日天氣不好,待來日晴空艷陽時,我帶你划船去水中遊戲,水甜花香,也是樂趣。」
「謝殿下。」衣飛石想往旁邊躲兩步,他覺得自己汗濕的頭皮,也許不太好聞?
這信王鼻子是不是不好?還是喜好南風的人都愛邋遢?
好不容易拉拉扯扯到了夏涼軒,衣飛石想去盥洗,謝茂又非要拉著他吃飯。
衣飛石勉強坐下,揭開新送來的碗盤一看,竟然就是自己昨夜多吃了兩口的醬肉涼麵與烤饢。
他這才明白為何昨夜的「宵夜」那麼大陣仗——十多個宮人,統共提了二十多個食盒,在松風院的正堂大圓桌上擺了六十個多個碗碟,冷熱咸甜簡直大雜燴。
原來,昨夜竟是奉命看自己喜好口味。仍在少年時的衣飛石,心思就有些複雜了。
他知道謝茂對自己別有所圖。可是,他也一樣。謝茂貪圖他的身體,他謀算的卻是謝茂的前程。兩者相較,他要的價值更大,心腸更狠,對謝茂更加殘忍。
謝茂想要他的身體,就親親熱熱地哄著他,悉心差遣下人關懷他。他謀算謝茂的前程,又給了謝茂什麼?含羞帶怯的故作天真,似熱實冷的刀兵戒備。這不公平啊。因年少熱血還未徹底心臟的衣飛石,自己就察覺到了一絲不磊落。
謝茂幾次親自為衣飛石布菜,自己也沒怎麼吃,就看著衣飛石不止地笑。
他這笑也不讓人緊張厭惡,就是特別開心,眉眼含春,笑意融融,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心情好。
一頓飯吃完,外邊太陽也升了起來,衣飛石喝了熱湯,額上微微冒汗。謝茂就是愛逗他玩兒,哪裡捨得真的折騰他,早就吩咐銀雷準備好了浴湯,此時故意對衣飛石說:「真是好熱天氣。剛起床就是一身的汗。……我也得洗一洗。」
徐屈耳朵立刻就豎了起來,這個手腳不幹凈的壞坯子,又想幹什麼!
謝茂不負所望,就在飯桌前曖昧地拉住了衣飛石的手:「反正都要洗,不如一起吧?也顯得更親熱些。我有好多話想和小衣說,真是一時一刻都不想分開。」
你要不要臉了?剛見面第二天就纏著人共浴,你還是個王爺嗎?淑太妃管不管你?徐屈常年廝混在軍中聽慣了葷素不忌的話,今天也忍不住想給謝茂跪了。更讓徐屈覺得瘋狂的是,衣飛石竟然愣了愣,然後點點頭,說:「那卑職服侍殿下入浴。」
這就是你勾引信王讓他更喜歡你的手段?徐屈懵逼。
這就是你勾引我,讓我更喜歡你的手段?……謝茂也懵了。
謝茂想起趙從貴是跟在梨馥長公主跟前的,而梨馥長公主正在和衣飛石會面……小衣真出幺蛾子了?謝茂一邊佩服衣飛石搞事的能力,一邊扣扣索索地仰頭:「老皇叔,問完沒?侄兒腿要廢了。」
義老王爺看著他膝蓋下墊著的厚實拜墊,一時無語。
謝茂使個眼色,朱雨忙帶著侍人上前,服侍義老王爺落座飲茶。
謝茂拎著趙從貴跨出殿門:「怎麼了?」
趙從貴湊近他耳邊輕輕將畫樓殿內發生的一切說了,隨後,他親眼目睹了謝茂臉色變得一片陰冷肅殺的全過程。
謝茂一把推開趙從貴,大步朝畫樓殿走去。
常清平帶來的消息,當然不可能是聽錯了聽岔了。他沒聽見長公主用針折磨衣飛石的過程,可他聽見了長公主對衣飛石的羞辱責罵,聽見了尤嬤嬤掌摑衣飛石的聲音。他聽出了母子間的不和。
謝茂從未想過衣飛石會有這樣的母親。——他知道衣尚予疼寵衣飛石,寵得過分,比長子還看重幾分,就以為衣飛石在家中必定受盡了寵溺。他怎麼也想不到,馬氏是這樣的母親!
謝茂一路壓抑著怒火大步走近畫樓殿,見著緊閉的殿門,怒氣支使他一腳將之踹開!
可是,他立於殿門之外,深吸數息,竭力壓住了這股衝動。
——這扇門,他不能踹。
他當然不怕得罪梨馥長公主。可他必須顧及衣飛石的體面。馬氏都知道關上門折磨兒子,他若一腳踹開了殿門,將衣飛石的狼狽處境大張於天下,何啻於對衣飛石公開處刑?
這不是可以公開宣稱母不慈則子不孝的現代社會,這個時代的孝道是沒道理可講的。
母慈,子要孝,母不慈,子一樣得孝。否則,等待著兒子的就是身敗名裂。
踹開這扇門之後,他能做什麼?他是能呵斥馬氏,還是能痛打馬氏?當著衣飛石的面,他什麼都不能做。倘若他在衣飛石在場的情況下傷了馬氏一根毫毛,哪怕只是羞辱了馬氏一句,衣飛石都會落下個對母親心懷怨望、不對母親施救保護的罵名。
既然什麼都不能做,他還踹那扇門做什麼?讓衣飛石成為坊間風聞茶餘飯後的談資嗎?
怒火梗在謝茂心口,憋得他臉上陣陣發青。更讓他憤怒的是,殿內竟然還傳出了巴掌聲。
她打小衣!她居然還在打小衣!卧槽死婆娘!氣得眼前有了一絲暈眩的謝茂微微伸手,趙從貴立馬扶住了他。
「叫門。」謝茂強忍住心疼與怒火,盡量平靜地吩咐。
即刻就有小太監上來扶住謝茂,趙從貴親自上前一步,在殿前高聲道:「長公主殿下,咱們信王千歲請見。」他這尖尖的嗓子極有穿透力,透進宛如刑場般的畫樓殿內,驚破了壓抑與陰霾。
梨馥長公主氣急之下,命令左嬤嬤與尤嬤嬤一齊掌摑衣飛石,常清平去謝茂來,這之間不過短短几句話的功夫,衣飛石就被抽得滿臉是血,哪裡還能見人?
梨馥長公主不驚不慌,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由席前的侍女扶著起身,迎至殿前。
殿門打開,謝茂就看見梨馥長公主依然端莊安靜的秀麗臉龐。
「千歲來了。」她很客氣地襝衽為禮,姿態安閑。
謝茂看著她竟然也沒有漏出一絲惡意,笑道:「就和老皇叔隨便說了兩句,完事兒了就來看看長公主。和小衣聊得怎麼樣?他沒有向長公主告狀說我欺負他吧?」
梨馥長公主微笑搖頭。她在人前一向寡言少語,對誰都是滿臉不輕慢也不諂媚的微笑。
往日謝茂只覺得她安分,今天看她微笑不語,就恨不得一巴掌抽爛她的臉。
「小衣?怎麼不過來?」謝茂一邊笑問,一邊將手一伸,不太禮貌地推開了堵在殿門口的梨馥長公主,硬生生擠進了畫樓殿。
從未被人如此失禮對待的梨馥長公主笑容微僵,緩步跟了上去。
衣飛石正匆忙系好腰帶,以手擦去嘴角斑駁的血漬。
他也顯得不甚匆忙。因為,在謝茂大步沖近畫樓殿時,他就聽見謝茂那毫不遮掩的腳步聲了。
他耳力好,梨馥長公主與嬤嬤們聽不見信王來了,他能聽見。他還聽見信王在殿門前深吸了幾口氣,停了片刻,才忍著怒火吩咐下人叫門。
這種感覺很奇特。衣飛石很難形容。這應該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在家時,母親總會無緣無故地找茬懲戒他,在母親跟前說得上話的,只有父親與長兄。可是,每每他被母親找茬懲戒時,父兄多是找借口將他支開,在母親跟前為他周旋開脫,那時候父兄的情緒,也總是憐惜心疼,覺得他很無辜可憐。
——沒有人覺得母親錯了。更沒有人會因為他的遭遇對母親表示出憤怒。
隔著一道殿門,衣飛石都感覺到了信王那一腔幾乎噴薄而出的怒意。他知道,信王是在替自己憤怒,為自己不平,信王不是簡單地憐憫他,覺得他無辜。信王的怒火沖著他的母親,信王覺得他的母親錯了!
從來沒有人為他的遭遇憤怒。所有人都認為,母親有肆意對待他的權力。衣飛石也從不否認母親對自己的權力。可是,當他感覺到謝茂的憤怒時,他還是覺得……儘管有些大逆不道,他還是覺得心中多了一絲雀躍鼓舞。
「拜見殿下。」衣飛石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信王的「憤怒」,他只能愈加恭敬地施禮叩拜。
「這是怎麼了?」謝茂看著眼前少年腫起的臉頰,心痛得想殺人。他印象中的衣飛石從來沒混得這麼慘,他的衣大將軍總有辦法整得敵手哭爹喊娘,誰還能欺負他的衣大將軍?「長公主尊駕親臨孤這聖命圈禁之地,就為了打兒子出氣?小衣呀,你是做錯了什麼,惹得長公主如此震怒?」
皇帝將信王圈禁,按照規矩,任何人不奉聖命就不能與信王交談,何況是往信王府拜訪?
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寵愛信王,圈禁這事兒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皇帝暗示在先,梨馥長公主跟著義老王爺混進門,負責守衛的羽林衛也沒吭氣。——可這事兒不能細說。真追究起來,梨馥長公主未得聖命就闖進信王府,總有個私下串聯的罪名在。
當然,作為衣尚予的親老婆,皇帝肯定不會得罪梨馥長公主,謝茂這威脅毫無殺傷力。他就是氣急了要訓馬氏兩句。不訓這口氣怎麼下得去?
讓謝茂意外的是,他覺得皇室根本惹不起衣尚予的心尖子,梨馥長公主卻似深怕得罪了他,上前再三施禮告罪,客氣地說:「是妾莽撞了。也不是與小兒置氣,他要嫁入信王府,妾替他攏攏規矩,教他日後仔細服侍夫主,莫犯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