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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鄉村天王(153)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謝茂指著正在砌磚的大門搖頭:「太矮了, 圈不住。」


  自來圈禁就是砌磚封門,何況王府的牆並不矮, 至少普通人是無法攀爬的。


  ——然而, 謝茂手底下肯定不會只有普通人。


  張姿勉強憋住笑, 說:「那卑職回宮上稟陛下,看看是不是把牆也壘一圈?」


  謝茂翻個白眼,道:「每日抄一份邸報來給我看。要不我就讓你弟弟翻牆出去打聽消息。」


  張姿尷尬地搓搓鼻子, 湊近砌了半人高的磚前, 小聲道:「……我回去問問陛下?」


  「黎順?」謝茂反身就走, 隨口吩咐迅速跟上來的侍衛,「孤要吃夜河街上的酸梅漿, 馬上去給孤端一碗來!」


  黎順愣了一瞬, 迅速答應道:「是。……屬下怎麼出去?」


  謝茂指向大門旁高聳的宮牆:「翻出去呀。」


  ※


  半個時辰之中, 衣飛石就吃上了冰鎮得涼沁沁的酸梅漿。


  信王府中自然擺著冰山, 有宮人幽幽打扇, 謝茂穿著冰絲棉製成的寢衣,很不客氣地圍在衣飛石身邊,一邊看衣飛石吃東西, 一邊吹牛:「那張姿功夫還沒有他弟好呢,從前東宮裡身手最俊的侍衛都在我這兒了,——誒,好吃吧?這是酸梅湯調上米漿磨的, 你要喜歡, 我讓人每天給你端一碗回來。」


  他手裡拿著一把絲綢宮扇, 輕若無物地扇著風。


  扇子就沖著他與衣飛石中間,也不知道具體是給自己消暑,還是討好衣飛石。


  衣飛石被他困在寢殿里已經一整天了,早上謝茂去上朝,衣飛石就問過趙從貴,能否給他重新找個小房間安置,不拘哪處,書房、憩室都行。


  趙從貴咬死不鬆口,一定要等謝茂吩咐了才能給他挪位置。


  謝茂回來之後,衣飛石就更加走不掉了。


  謝茂的信王府是照著三等王爵修的,皇帝登基之後雖給他晉了一等,可大行皇帝剛剛山陵崩,又是先帝國喪又是登基大典各類冊封,哪裡顧得上給王爺擴建王府?所以,信王府還是謝茂做皇子時的規制。


  ——外殼子都和三等王爵的王府一模一樣,寢殿三間的裝修,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謝茂他是個穿越貨啊!

  寢殿中間被謝茂裝修成客廳,當中擺著一組皮質沙發,裡邊還綳著彈簧,坐上去又軟又彈性,沙發前邊還照著穿越前的規制,擺著一個長方形的茶几,沒電視對吧?西牆邊修了個戲檯子,閑著無聊就讓蓄養的伎人來唱唱曲,表演個情景劇。


  東間比較正經,按照本朝風格搭著憩室、卧室,另有一個洗浴用的盥室。


  西間又徹底放飛了自我,現代風格的書房,鋪著木地板鑲嵌了整面牆鏡子的健身房。


  謝茂沒回府之前,衣飛石被趙從貴堵在東間不給出門,謝茂回府之後,笑眯眯地把他帶到了西間轉了一圈,誠懇地說:「這邊真沒地方住了。」然後把衣飛石重新帶回東間的憩室里,指著那張光禿禿毫無遮攔的坐榻,說,「委屈小衣先在這裡住幾晚上。」


  這間憩室連接著中間客廳與東間卧室,有門可以封住客廳,對著裡間卧室那就是一覽無餘。


  謝茂自己住的裡間寢房裡大床有帳子封得嚴嚴實實的,躺進去頂多看見個人影,他指給衣飛石睡覺的坐榻就太過分了。——這坐榻,大是足夠大了,搬開榻上小几,睡上四個大男人也寬鬆。可它半點遮擋都沒有啊!除了給主人值夜的奴婢,誰會住這樣的地方?

  衣飛石也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感激謝茂沒直接讓他睡卧房?半晌才低聲道:「是。」


  就這麼住下來了。


  信王府的綉娘先來給衣飛石量身裁衣,朱雨開了庫房給衣飛石準備金銀玉飾,謝茂膩在衣飛石身邊就不肯走了。他挨著衣飛石就要牽牽手,摟摟腰,說著話一口氣就要吹到衣飛石的耳朵上。


  衣飛石再是做好了準備,被他這樣時時刻刻地纏著也有些怒氣。


  可……看著謝茂溫柔帶笑的臉龐,他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殿下。」吃完那碗酸梅漿,衣飛石心中升起一股精疲力盡的倦意,「我有些累。」


  謝茂接過朱雨遞來的漱口盅,親自送到衣飛石嘴邊,衣飛石忙起身道:「不敢。」


  「你先漱口,待會讓朱雨服侍你泡個腳,這就去睡。」謝茂特別溫柔耐心。


  衣飛石謝了一句,還是不肯讓謝茂服侍漱口,謝茂只得把漱口盅遞給他,看著他將漱口水吐盡痰盂,上前扶他回憩室休息。


  憩室里已添了不少常用的器皿,坐榻上也收拾好寢具,謝茂親自上前試了試枕頭,有點發愁:「你受了傷,夜裡怎麼睡?」趴著睡?那能睡得舒服么?


  衣飛石不理解他的意思,怎麼睡?該怎麼睡就怎麼睡啊。


  朱雨已帶著宮人端著兩盆水過來,衣飛石眼也不眨地靠著榻沿坐了下去……


  「哎喲你不痛啊?」謝茂驚嚇地拉住他。


  剛才在客廳有沙發,還墊了軟墊子,這硬邦邦的木頭怎麼敢坐?


  「你傷口上還抹著葯呢,該弄糊了!」


  衣飛石目無表情地站在銅盆里泡完了腳,側身倒在榻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看著偌大坐榻上睡著纖長單薄的少年身影,謝茂揮退了下人,獨自坐在剛搬進來的單人沙發上,就這麼靜靜地守著。


  前幾世靜靜守著衣飛石的機會其實不少。當了皇帝的謝茂經常借口有事商議,把衣飛石傳進宮中,再假裝批閱奏摺,讓衣飛石在一邊等候。——這時候衣飛石是不能抬頭窺視帝跡的。衣飛石不能抬頭看他,他卻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衣飛石。


  他最熟悉的無非是衣飛石的坐姿,坐姿和坐姿,跪姿也很熟悉。


  這樣側身躺在自己身前安靜入眠的衣飛石……好像從來沒見過。除了誓師出征時,他甚至很少能看見衣飛石的背影。


  他最心愛的衣大將軍,總是安靜沉默地低著頭,躬身退至殿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轉身離開。


  他可以往前一步,和衣飛石躺在一起,近距離端詳衣飛石的睡顏,撫摸他青澀漂亮的臉龐,親吻他的嘴唇,就算做更過分的事,衣飛石大概……也不會拒絕?他現在不是皇帝,衣飛石也不是舉足重輕的衣大將軍,他們的事對這個天下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他可以更進一步。衣飛石已經答應他了。——可他根本不想做任何事。


  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守在衣飛石身邊,聽著衣飛石安穩的呼吸,他就覺得很溫馨了。


  ※


  第二天,信王府的大門、側門、角門,悉數被砌磚封閉完成。


  羽林衛將軍張姿沒有來。——他當然不會天天都來。羽林衛是皇帝最心腹的衛隊,張姿是皇帝最信任的武臣之一,伺候皇帝都來不及,哪有空天天來看謝茂?

  不過,昨日邸報並宮外的消息,被張姿通過羽林衛傳了進來。


  「承恩侯夫人在長秋宮哭厥了過去,皇後娘娘沒去見陛下。」黎順交代宮裡的消息。


  謝茂昨日向張姿要邸報是假,實際上要的是京城內外的消息。張姿肯告訴他的,一定都是皇帝允許他知道的。


  「哦。」謝茂翻著邸報,「陛下也沒去見皇后?」


  承恩侯夫人錢氏一直有點拎不清,這時候去楊皇後宮中哭訴,當然是為了逼楊皇后給兒子報仇。可明眼人都知道這仇暫時沒法兒報。楊皇后不肯輕動,謝茂毫不意外。


  「陛下一直在前朝。」你惹出來這麼大一攤子破事,皇帝哪兒還有空逛後宮?

  見衣飛石默默豎起耳朵聽消息,謝茂將邸報放下,問道:「前兒夜裡發生的事呢?有處置了嗎?」


  「事極複雜,陛下欽點錦衣衛指揮使常青園督辦此案,羽林衛、大理寺協理。衛戍軍指揮使與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都被奪職,聽候處置。」


  謝茂撇撇嘴,真是什麼臟活兒都丟給錦衣衛干。他沖衣飛石點點頭,表示已妥了。


  「還有嗎?青梅山有消息嗎?」謝茂這是幫衣飛石打聽的。


  黎順搖搖頭,「梨馥長公主府有消息。」


  衣尚予帶著次子衣飛石在青梅山大將軍行轅遙控戰局,長子衣飛金則在襄州前線領兵。只有梨馥長公主馬氏,一直帶著不到五歲的雙胞胎兒子,住在京城的長公主府。名義上是方便進宮探望淑娘娘,實際上這人質的意味非常濃厚。


  梨馥長公主是個相當聰明低調的女人,她的府上會傳出什麼消息來?


  黎順看了謝茂一眼,慢吞吞地說:「其實,王爺,這也是……長信宮的消息。」


  衣飛石碗里的燕窩粥已經很久沒動了,謝茂瞪黎順一眼:「賣什麼關子?快說!」


  「太妃娘娘……請了宗正義老王爺做大媒,去長公主府給您提親去了。」


  「噗——」


  謝茂一口湯全噴了出來,難以置信地問,「提親?我?」


  黎順瞅了衣飛石一眼,小聲說:「這不是您昨兒嚷嚷要和清溪侯成親的么?」


  我那是漫天要價,等著我媽我哥就地還錢啊!

  這二話不說直接打發人去提親是怎麼回事?我該說親媽不愧是親媽嗎?!

  謝茂覺得吧,他此次重生已然很是放飛自我了,可是,與他彪悍的親娘相比,他依然還是個渣渣啊!


  謝茂又不能強行說,兒子我重生幾世不僅不是傻白甜,我還是個老流氓,只得答應:「若有差遣,阿娘儘管吩咐。」


  淑太妃忍不住又笑,輕咳兩聲,謝茂服侍她飲下熱湯,她看著謝茂滿眼欣慰慈愛:「久未見衣將軍家二公子,也不知是怎樣的風流人物,竟讓我兒辟易脾性,悍勇若此。」


  謝茂也沒傻到真在淑太妃跟前狠誇衣飛石,天底下哪個母親願意兒子真愛一個男人?就算是兒子深愛一婦人,當婆婆的還要狠狠喝一口醋呢。


  他含笑道:「他還小呢。」不欲多談衣飛石,話鋒頓轉,「人的脾氣都是天生的,平時不顯,不過是沒到極處。阿娘心裡,兒子就是個軟乎乎?」


  我本來就是這麼個脾氣,以前不發作只是沒必要,關衣飛石屁事。


  淑太妃笑得花枝亂顫,岔了氣又咳咳咳。


  「阿娘到底是怎麼了?怎麼莫名其妙就病了?」總不會是真的替楊皇后傷心吧?


  「長秋宮的事,瞞得過旁人,瞞不過我。那邊因為傳謠死了滿宮的奴婢,我涉身其中,若不為皇帝自滅口舌,他豈肯信我?」淑太妃指了指東邊的浣花池,「我假作失足掉了一次,傷了肺。姿態做足了,皇帝這時候就更不會動手了。」


  她這是害怕皇帝一時腦抽,渣起來把她和楊皇后一起弄死,趕緊先下手為強,用「自盡滅口」給皇帝醒醒神。


  她這楚楚可憐一心只為愛郎犧牲的姿態,前幾世把謝茂都騙過了,委實是影后級別。


  皇帝就再是個人渣,恐怕也被她籠絡住了。試想以皇帝之心冷殘酷,前兩世居然還能被淑太妃忽悠來兩道兄終弟及的傳位詔書,可見功力。——當然,就算沒有那兩道詔書,謝茂登基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短短兩句話,謝茂聽出的是淑太妃在宮中的如履薄冰。


  她和皇帝的關係沒有想象中的好,她隨時都會被皇帝悄無聲息地幹掉。


  她是怎麼一天天熬過來的?


  謝茂不想說話。他做慣了勝利者,庇護者,陡然間發現自己自以為功成名就幾輩子,到頭來連親娘都沒保護住,這種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他不說話,淑太妃卻寂寞太久了。兒子終於開了竅,她忍不住和兒子多說幾句。


  「今日謝沐說話了嗎?」淑太妃問。


  謝茂就覺得謝沐今天反常,聽淑太妃的口氣,這居然又是她的手筆?

  他試探地回答:「今日阿嫂靈前,謝沐瘋狗似的咬我,也不知道是否吃錯了葯。」


  淑太妃病容中展顏一笑,竟有幾分少女才有的靈動狡黠:「我失足落水身體不適,昨日請吳德妃來長信宮跪了幾卷經。」


  這還真是……簡單粗暴。可謝茂也不得不承認,簡單粗暴之下,是淑太妃擅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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