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鄉村天王(145)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原因很簡單, 衣尚予並非死於戰敗, 獲罪全因皇帝猜忌。從皇帝召衣尚予回京伊始,就註定了秦州會失陷,不是秦州, 也會是燕州、雲州, 衣尚予註定會被皇帝處死。——文帝信重拉攏衣尚予, 當今這位卻沒有這份心胸。
皇帝下手太快了,謝茂重生歸來只有短短四個月時間, 按照常理出牌,他無論用什麼辦法都救不下皇帝一心要殺的大將軍衣尚予。所以, 前邊三次重生, 謝茂都只能眼睜睜看著。
重生第四次, 謝茂徹底放飛了自我,他並不打算按照常理出牌。
他不想當皇帝,也不怕死,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你是衣飛石。」謝茂故意想了一會兒, 似是從記憶中翻出衣飛石的身份,「衣大將軍家的二公子, 三年前,你跟梨馥阿姊進宮,我們在淑娘娘宮中見過。」
文帝元后早逝,繼后就是當今皇帝生母, 二十年前也死了, 文帝再未立后, 宮中以謝茂生母淑妃小林氏代攝六宮事。梨馥公主進宮請安,自然就是去當時淑妃的朝陽宮中拜見。文帝加恩籠絡衣家,淑妃就把梨馥公主當真公主對待,常叫她帶孩子進宮。
梨馥公主雖然經常進宮,卻很少真的把兒子帶上,所以,謝茂也很難得見到衣飛石。
——什麼三年前見過云云,謝茂其實半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他重生了三次,次次都是直接回到昨日,說是三年前的事情,加上三世重生度過的歲月,差不多都有一百多年了。誰還記得一百多年前在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
謝茂會記得衣飛石,是因為他重生的三世裡邊,有兩世都在登基后重用了衣飛石。
衣飛石是他的大將軍。
衣飛石是他開疆拓土的利劍,禦敵國門之外的中流砥柱。
……也是他看了兩輩子,饞了兩輩子,種種顧慮之下,始終強忍著沒下手的人。
此時衣飛石才十五歲,已經開始抽條長個兒,身上卻沒什麼肉,穿著石青色役兵常服,束起箭袖,看著比他身側的將官都小一號。曾經掛著刀疤的臉上也乾乾淨淨,隱帶著一團稚氣。大約是見了王爵略微緊張,他的臉微微發紅地看著謝茂,好似屏著氣,只要謝茂稍微露出一個不悅的表情,他就能立刻做出反應。
和印象中冷峻威風的大將軍不同,謝茂卻仍是禁不住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少年版的小衣也好可愛!好想捏捏!想抱抱!
「蒙殿下記掛,卑職衣飛石。」殿下還記得我!衣飛石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謝茂伸手將他扶起,順著這動作就把持了衣飛石的手臂,笑道:「當然記得。我今日來拜見衣大將軍,正有一件大事要和衣大將軍商量,小衣——」他叫得親熱,側頭與衣飛石目光碰觸,是若有若無地暗示曖昧,「你隨我一起吧。」
衣飛石正經未經人事的純真少年,哪裡經過這樣明挑暗勾的手段,頓時鬧了個大紅臉,稀里糊塗應了一聲是,就這麼讓謝茂拉拉扯扯地進了轅門。
白虎堂前,得了消息的衣尚予已迎了出來,客氣地拱手:「信王殿下千歲。」
衣尚予成名極早,在謝朝以軍功封神二十年,其實今年也不過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和傳聞中身高三丈、青面獠牙的形象不同,他個子不高,身材削瘦,在行轅坐纛時連戎裝都沒穿著,一身曲裾常服,唯有束起的箭袖昭示他武官身份,妥妥的儒將風度。
小衣長得像媽媽。謝茂看著衣尚予平淡素凈的一張臉,覺得衣飛石和他真不像。
「今日臨時起意來拜會大將軍,唐突了,還請大將軍莫見怪。」
謝茂上前敘禮。
他是身份尊貴,乃謝朝一等王爵,除了皇帝就他最大。
然而,大將軍衣尚予縱橫疆場二十年,單是封神的那場漣水之戰就足以吹一輩子,何況還有後邊的諸秋、畫郡、長門關三大神戰,說是謝朝的守護神也毫不過分。
所以,在衣尚予面前,謝茂這個拼爹拼媽拼大哥拼來的一等王爵也不能太囂張。
問題是,他嘴裡特別客氣,表情也很敬重虔誠,就是說話時還拉著衣飛石不放。
旁邊圍觀的眾人都露出幾分意外之色,信王怎麼和二公子拉扯到一起去了?若不是感情極好,怎麼會這樣拉著手臂不放?——當著大將軍的面都不放手!
衣尚予似是沒看見他和次子的拉拉扯扯,笑道:「哪裡敢。殿下裡邊請。」
一齊入內分席而坐,有役兵送來茶點。
衣尚予微笑著正要開口,就看見信王殿下一口喝乾了茶,問旁邊的役兵:「梨馥阿姊肯定給大將軍帶醬肉了吧?去給我切一盤子來,再上兩個饅頭。」
役兵懵了。
梨馥長公主作為文帝義女,為大行皇帝守制百日,已經出孝了,她家裡吃肉喝酒都是沒問題的。可是,信王是文帝親子,又在山中替文帝守陵,這二十七個月肯定跑不掉。
他若是躲起來偷偷吃點肉,相信也沒人敢去皇帝面前告狀——皇帝自己都以月代年,只守了三個月,怎麼好意思怪弟弟?
可是這個事能做不能說啊!守著孝呢,跑到別人辦公室說你給我切點肉吃?
衣尚予好笑又好氣,還是吩咐役兵:「去吧去吧,切兩盤醬肉,再燒個湯來。」
衣尚予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當今皇帝不是個寬和大氣的脾性,只怕容不下兵權在握、聲名在外的自己,可他又確實沒想過造反,不止因文帝對他的知遇之恩,也因陳朝與浮托國都虎視眈眈,打了幾十年仗的謝朝禁不起折騰。所以,皇帝召他,他就回來了。
——衣尚予敢回京,當然也是有倚仗的。
他守護了謝朝二十年,軍功就是他的護身符。皇帝若是干無緣無故殺他,或是殺他的罪名不足以取信天下,皇位也未必坐得穩。
也因皇帝剛剛登基,對衣家加恩太重,先晉馬氏為長公主,又給衣尚予幾個兒子封侯,衣尚予把皇帝想得太過良善,總以為皇帝不過是要收繳兵權。所以,待在青梅山大將軍行轅的衣尚予還坐得穩,並不怕事。至少,他不怕有人蔘他勾引信王父孝期間吃肉。
謝茂一邊吃肉,一邊推銷盧真:「我這有個小侍衛,聽師傅說是個好苗子,偏我那新建的信王府也沒什麼配得上他的好師傅。要說咱們聖朝哪兒的騎射師父最好,必定是您這青梅山。……要不,我把他擱您這兒好好栽培兩年?」
話都說得這麼明顯了,衣尚予難道還能說我不要?叫盧真進來看了看,說:「以後就在我帳前做個親兵吧。」
能在大將軍身邊做親兵,出身就是嫡系中的嫡系,那是多少人打破頭都想不來的好事,盧真忙磕頭謝恩。
把盧真推銷出去之後,謝茂也吃完了一盤醬肉,滿嘴流油:「姊夫,我在山中無聊,正欲潛心習武,您也知道,我那兒是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師傅……」
衣尚予心中嘆息,暗想難道今日還真得大出血,割一個左膀右臂給他?
就見謝茂拉起衣飛石的手,誠懇地說:「都說虎父無犬子,想來小衣的功夫也是俊俏無比。姊夫,您看,不如就讓二外甥陪我住兩天吧?」
衣尚予一口氣沒上來。……這要割的不是左膀右臂,是命根子啊!
「他小小年紀懂得什麼?整日只知道走雞斗狗,一身功夫練得稀鬆平常,只怕還不如你剛送來的小侍衛。不行不行,若是教壞了殿下,臣怎麼向陛下和太妃娘娘交代?」
衣尚予堅決不肯把兒子給出去。衣飛石年紀還小,若是被信王哄去干點坑爹事,豈不是要弄死全家?
衣飛石有點著急,想說我功夫很好的,從來不偷懶,阿爹你就讓我去陪殿下吧。
「我帳下有一位神射手徐屈,馬上功夫極好,殿下或許也聽過。恰好他重傷複發在京中休養,我請他去殿下跟前聽吩咐……」為了保住兒子,衣尚予咬咬牙,把徐屈祭了出來。
徐屈是他二十年的老兄弟,漣水之戰就立了大功,從戰奴一躍而上成為校尉。
可惜,徐屈命不好,諸秋大戰時奉命保護當時的皇長子謝芳,謝芳死於流矢,徐屈也瞎了一隻眼睛,衣尚予怕他被痛失長子的文帝砍了,直接就讓他報了傷退。此後徐屈雖然也跟在軍中戰戰不落,有錢有權就是沒名分。——朝廷兵籍冊里,查無此人。
謝茂一聽「徐屈」的名字眼睛就亮了,大名鼎鼎的單眼飛將啊!
「這怎麼好意思?徐將軍是您帳中大將,呵呵……您真把他給我?」謝茂不客氣地問。
衣飛石就不敢說話了。他功夫是很好,徐屈也未必能打得過他。可是,徐屈是謝朝名將,經驗極其豐富,若要學東西,終究還是向徐屈請教更為妥當。最要緊的是,謝茂表現得對徐屈如此熱衷,衣飛石自知不能相比,只得黯然退避。
「呵呵,來人,去請徐將軍。」衣尚予咬牙把徐屈給了出去。
讓他始料不及的是,不要臉的信王前腳套走了他的左膀右臂,後腳還是把他兒子騙走了!
徐屈開始吹噓戰功,謝茂就不吭聲了。——他當皇帝的時候,要殺衣飛石就是一道聖旨的事,現在嘛,他大哥謝芝想殺衣尚予,還得小心翼翼地先哄著,再砸一個秦州進去,否則一個鬧不好,衣尚予沒殺著,謝朝先變衣家天下了。
徐屈幾乎是撕破了臉威脅信王,衣飛石略覺尷尬:「老叔……」您這樣一鬧,信王可能不會喜歡我了。
謝茂也覺得局面一度頗為尷尬,不過,他飛快地想好了對策。
「當年畫郡之戰,衣姊夫二千輕騎擊潰須塗虜汗一萬騎兵,收繳汗王金帳獻於父皇,徐師傅也在?」謝茂立刻就從一個熱愛調戲美少年的小流氓,變成了仰慕大英雄的小迷弟,目光炯炯地望著徐屈,充滿了憧憬與崇拜,「孤當日年紀太小!否則也隨姊夫一起,怎麼也得搶兩個異族美人回來!那畫越焉支美不美?可惜半途自戕了,聽說她的女兒也是個頂好看的小美人,唉,真可惜……」
徐屈嘴角抽了抽,合著您跟哪兒都忘不了美人呢?乾脆就順著謝茂的「意」,開始大談當年攻佔須塗虜汗國之後的艷事。
天下紛亂近百年,目前謝朝、陳朝與南邊的浮托國還在戰爭狀態,南北西東打生打死,大軍過處難免就有奸|淫擄掠之事,似徐屈所說擄掠欺辱戰俘之事,並不罕見。——要將士殺敵用命,一點兒甜頭都不給,誰干?衣尚予雖是百戰名將,但他帶的兵都是「凶兵」,執行軍令時令行禁止沒問題,然而整體道德感非常低下。
這也不僅僅是衣尚予的問題,往前數幾千年,這一片大地上的所有軍隊都是如此。
——所謂威武之師、文明之師,謝茂只在穿越前見過他本國的那一支。
「須塗虜汗國覆滅也不過才幾年,殿下所說的幼株王女還活著。」徐屈並不想讓衣飛石真在信王手底下吃虧,既然信王對畫越焉支的女兒感興趣,他毫無同情心地將之拋了出來,「好像就在老桂坊的那間胭脂樓里謀生……」
老桂坊是聖京中出名的風月之地,因距教坊司不遠,官妓、市妓常來常往,其中也不乏風塵奇人,前世衣飛石弄回家裡伺候起居的名妓就是老桂坊出身。這年月賣身青樓的女子多半身不由己,謝茂倒不至於看不起。可是,現在哄他去青樓?他爹才剛死不到一年呢!
謝茂敢肯定,只要他敢去逛青樓,這獨眼老夫今天就敢去串聯蠱惑御史彈劾死他!
……但是,好像這樣也不錯?
謝茂只稍微考慮了一瞬,一拍桌:「好!走,小衣,今天舅舅帶你去看美人!」
衣飛石不想去。徐屈故意拋出什麼王女來是何想法,謝茂清楚,他其實也清楚。他不知道守制時逼|奸大將次子的罪名重些,還是孝期嫖宿娼妓的罪名重些,他只知道,他已經決定要把前者栽謝茂頭上了,就不必再栽後者了。
年少時的衣飛石,總算還有幾分良心,他只想達到目的,並不想徹底毀了謝茂。
「殿下,卑職不敢去。父親管得嚴,母親也是不許卑職在外邊胡來的。若是知道卑職隨殿下去……去那種地方,卑職兩條腿都保不住了。」
衣飛石提醒他,「您還在為大行皇帝守制……」
從文帝陵寢跑回京城嫖妓,這麼大的陣仗!不用老叔去煽風點火,有眼睛的御史都要把你彈劾得淑太妃都不認得你了!
然而,不想當皇帝更不怕死,徹底放飛了自我的謝茂才不在乎。
他嘿笑著拍拍衣飛石的肩膀,說:「沒關係,咱們呀,換身衣服,偷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