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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5.鄉村天王(144)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楊靖與黎州守備將軍簡薛勾結,誣指我父親勾結匪盜攻打縣衙, 將我父親並徐鄉三百戶農人梟首記功, 上稟聖京。可笑那簡薛竟拿庶民首級充作戰功,走了承恩侯府的門路, 官升三級, 我家就成了逆賊!」容慶氣得渾身發抖。


  謝茂知道簡薛此人。憑良心說,簡薛是個能打仗的好將軍。前世謝茂只知道他走過楊家的門路, 卻萬萬沒想過他能順利攀上承恩侯府,用的竟然是如此骯髒的手段。


  「你父親不在縣衙, 楊靖卻要殺你父親誣指為賊首?」謝茂想不通這一點兒。


  容慶咯咯咬著牙, 半天才說道:「家父少時與楊靖同在建雲書院上學, 偶有嫌隙。」


  這恐怕不是「偶有嫌隙」。謝茂記憶里根本沒有這樁華林縣叛逆案的存在, 也沒聽過容慶父子的名字,只怕這場血案前世就被徹底淹沒了下去。明知道容慶口中或有不盡不實之處,謝茂也沒有太過分地計較。——就楊靖那個人渣, 再殺十遍都不冤枉。


  「你也很有本事。楊靖捉你幾個月,還被你順利逃到了京城來?」謝茂問。


  容慶似是被這個話題刺了一刀, 臉色倏地煞白。


  「也罷。你有難言之隱,不願說此前的來歷, 那就不說了。我倒是相信你的說辭,可我相信不夠。——你有證據嗎?」謝茂又問。


  「滿城百姓都是人證!」


  「楊靖誣指我父勾結匪盜攻打縣衙,簡薛斬了三百戶農人首級邀功, 三百人吶!華林縣統共兩條街, 三百匪盜不吭聲不出氣, 就排著隊走進去也得驚動街坊四鄰吧?何人聽見一絲聲響?」


  「簡薛未至時,縣衙安好無恙,縣衙剛剛燒起大火,簡薛就帶兵來『平叛』了。縣衙內外被燒得一片白地,李縣令一家二十三口與縣衙屬吏賤役六十七口,盡數被燒成焦炭。大火滅了,簡薛就帶兵從完好無損的城門西去徐鄉,將無辜農人斬首誣指為匪盜。」


  「草民拿不出證物,可天日昭昭,黎庶睜眼!若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前往華林縣中詢問詳查,此案即刻真相大白!」


  容慶氣恨難平,滿目血淚,沖著謝茂咚咚磕頭:「十一王!冤枉啊!」


  仲夏夜裡,蟬鳴燈熱。


  本該是焦躁萬分的氣候,聽了容慶這字字清晰、句句帶血的辯白,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從心尖兒里竄出來的寒意。容慶的聲音很慘厲,正常人不會像他這樣扯著嗓子喊,他是有多絕望,才會撕破了嗓子去叫喊,好像要把命都付予這一聲久不被人聆聽的「冤枉」?

  沒有證據,也不需要證據,因為,整座華林城都是證據!


  ——何其明目張胆,何其猖狂放肆?!

  在場所有人都不禁為容慶口訴的情形心驚,七品官不算什麼,聖京西市掉一塊招牌下來,怎麼也得砸著一個。可是,京中散官與地方縣令又不相同。縣令雖小,卻是代天牧守一方。京中各衙門中六、七品的小官常在天子腳下,多數也就是大朝會時遠遠地給皇帝磕個頭。謝朝的每一任縣令,在赴任前後都要和皇帝單獨奏對,殷殷懇談。


  謝朝統共才不足六百個縣,哪一塊土地皇帝都看得很重要。


  悍然殺死朝廷命官,殺的還是天子親授一方的縣令!這件事如何不讓人心驚膽戰?


  唯有謝茂神色不變,沉吟道:「此事我得仔細想一想。」


  他做了兩世皇帝,平定天下之後,緊跟著的國策都是輕徭薄賦、與民生息。


  落到刑案上,最緊要的措施即是慎用斬刑。——打了這麼多年仗,到處都缺人丁,鼓勵早婚早育是一個辦法,少殺幾個犯人也是辦法,畢竟斬首示眾也只能肥田,死刑犯不判死,留著去曬鹽挖礦干點體力活,也是為謝朝盛世發光發熱嘛。


  所以,謝茂在死刑判決上採取了皇帝終審制。全國地方判死的案子先統一送交刑部,刑部初核之後,分會大理寺、都察院複核,最終交皇帝手裡斟酌勾決。


  換言之,整個謝朝幾十年裡涉及人命的案子,謝茂全都看過一遍。


  謝茂表示,奇葩案子見識太多,他心中已毫無波瀾。


  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這案子要說離奇刁毒其實也不然。然而,這又確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大案。


  它的可怕之處,不在於青天白日之下死在其中的兩位朝廷命官、百餘縣衙吏役、數百農夫,而是,就在距離聖京不過九百里之外的黎州,竟然有人玩下這麼大手筆的一手遮天,長達數月之久,也半點風聲都沒透出來!

  照容慶所說,皇帝不止被蒙在鼓裡,如奸佞所願給無辜死去的華林縣丞容緒岸扣上謀逆大罪,還給殺良冒功的守備將軍簡薛連升三級!


  ——這事兒,可比楊靖逼|奸不遂、殘殺朝廷命官還來得可怕。


  文帝在世時,有人敢將欺君大罪看得如此兒戲么?當今御極不足一年,就鬧出這事兒來,這不是照著新君臉上拚命糊屎又是什麼?

  要真像容慶所說的那樣,楊靖在辦這件事上這樣明目張胆、近乎傻逼,查出證據是不難的。難的是,……有沒有人敢去查?查了又敢不敢如實上奏?這件事可怕之處,不在於楊家外戚的勢力,也不在於案子本身複雜難破,而是,它所能造成的政治影響。


  楊皇後娘家再牛,也總有政敵要搞他。可就算楊靖與簡薛都被凌遲處死,這件事上被打臉最慘的,仍舊是皇帝。簡直堪稱登基以來的迎頭一棒!

  換了是你,你敢冒著得罪操控著你生死前程的頂頭上司的危險,去「查」這個案子嗎?成本太高,收益太低,非常不划算。


  謝茂將朝中所有人過了一圈,不得不承認,肯做的人……幾乎沒有。


  哪怕是前兩世重生后卯著勁兒的他,出於種種考量,也不會出頭去查這個案子。他會把容慶保護起來,他會讓容慶再等幾年,等他順利熬死了當今,幹掉了侄兒,當上了皇帝之後,再來翻案。


  現在去查?就算去華林縣搜到物證、請回人證、甚至拿到楊靖、簡薛的口供,他那個小心眼兒又封建迷信、疑心甚重的皇帝大哥,估計都能腦補一個總有刁民要害朕江山不穩、用此事污朕令名的小劇場來。


  根據謝茂對他大哥謝芝的了解,一本奏上去,皇帝留中不發是客氣的。真把皇帝惹急了,他就敢把證據直接燒了,證人砍了,再問你一句,空口無憑,以何為證?攀污皇親,劍指東宮,存心謀逆,罪當誅族。生生冤死你!


  容慶雙目眥血,磕頭道:「千歲!草民所言句句屬實,華林縣人皆可為證!」


  「行了行了別磕了,待會兒還睡覺呢,鬧得一地板血,招蒼蠅。你這事兒吧,孤知道了,若你所言不虛,楊靖、簡薛,有一個算一個,必要他二人伏法授首。」謝茂一隻手指慢慢地在榻沿上敲擊,「不過嘛,具折告狀這個事兒……行不通。」


  容慶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似是懷著一絲希望,又隱隱覺得他要放棄自己。


  謝茂當然不能跟容慶說,你寄望皇帝明察秋毫為民做主,皇帝多半覺得你拿屎糊他臉真的很煩。這一種近乎輕蔑嘲諷的揣測上意,他只能死死掩在心底,連淑太妃都不能說。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謝茂一臉神秘嚴肅地說,「我雖是一等王爵,可皇父、皇兄都沒給過我正經差使。——我還沒學會寫奏章。」


  這話明顯就是扯淡。謝茂雖在朝中沒有官職,沒有官印,可他有個皇帝欽賜的親王之寶,大朝會時穩穩噹噹地站在朝中一品文武的前排,逢年過節的,他敢不給文帝上表慶賀?新帝登基,給他晉了一等王爵,他敢不具折謝恩?

  他現在竟然睜著眼睛說瞎話,言之鑿鑿說自己不會寫奏章!

  次日早朝,就有御史要彈劾南城兵馬司並緝事所瀆職害命,要求徹查季府大火滅門之事。皇帝冷笑著扔出信王昨天連夜遞進宮的奏表,拍案大怒道:「茂兒是朕幼弟,大行皇帝幼子,他有錯,朕已將他高牆圈禁,你們——竟然還不肯罷休!」


  皇帝泛紅的雙眸盯著玉階之下。


  承恩侯喪子死妻並未來朝,皇帝盯的竟然全是與承恩侯府親附的大臣。


  「他不過戲言一句,你們就敢擅殺朝廷重臣以嫁禍!離間天家骨肉,其心可誅!」


  滿朝大臣都被皇帝噴懵逼了,承恩侯府一系的官員更是冤枉得沒處說理。


  對,我們是猜測信王放火燒了季閣老府,可我們又沒彈劾信王!我們要求的是徹查失火案。誰那麼傻,案子都不查就急著往信王腦袋上扣屎盆子?就算我們想搞信王,也要一點點把罪名「查」到信王身上啊。這不還沒出手嗎!

  林附殷身為內閣首輔,站班最前,彎腰拾起那道奏表,才發現是信王的哭訴。


  ——真的就是哭訴,奏表上還有乾涸的點點淚痕,有幾個字都被暈花了。


  大意是,親哥啊,我都被圈在高牆裡了,一直老實等待哥哥你處罰我,酒不敢喝,肉不敢吃,別說聽戲了,話本都不敢看,每天戰戰兢兢地反省,可為啥還有人不放過我啊,居然殺了季閣老想嫁禍我!

  我就知道我會死在這個老匹夫手裡,我死之後,哥你幫我照顧太妃,臣弟先去伺候大行皇帝了。哥哥你從小把我養大,教我讀書騎射一身本領,還沒報效哥哥就這麼死了,臣弟真是不忠不孝啊,捨不得哥哥,捨不得嫂嫂,捨不得侄兒們……


  林附殷拿著這奏表看兩眼都覺得肉麻,但好像皇帝還挺吃這一套?

  「陛下,季閣老府上失火一案,還須交付有司徹查。臣以為,信王府外有羽林衛重重禁看,出入皆有記錄。若季閣老府上失火與信王府有干係,調閱羽林衛籍冊即可。」林附殷看似替信王府開脫,其實是替諸大臣解圍。


  卻不想皇帝劍鋒所指一開始就不是替信王脫罪,而是旁人:「查!不止信王府要查,諸王、諸皇子、百官上下,統統要查!」


  「朕倒要看看,是什麼人斗膽殺內閣重臣,是什麼人敢害朕之愛弟!」


  ……朕之愛弟。林附殷埋頭作揖,心中無語至極。合著這家子都這麼愛肉麻。


  ※


  皇帝在玉門殿大發雷霆,一顆心都偏到了信王身上去,朝臣們都知道只怕有人要倒霉。


  可誰也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會變得那麼玄奇詭異。


  季府失火案由大理寺主審,錦衣衛、羽林衛協查。


  按道理,大案皆有三法司會審,這會兒大理寺攬了活兒,刑部、都察院也想插手,被皇帝噴了個狗血淋頭:「給你們查,耗子審碩鼠呢!」得,皇帝一句話,這案子就有方向了。


  刑部尚書言慎行在朝中獨來獨往,從不黨附,不過,他女兒言氏就是在後宮中緊緊抱著楊皇后大腿的惠嬪,算是個隱形的后黨。都察院左都御史蔡振患有足疾,十天里八天都在告假,真正管事的右都御史楊至未是承恩侯楊上清族叔,皇帝沒登基之前他是東宮黨,皇帝登基之後,他就是天然的后黨。


  ——不管是刑部還是都察院,都和楊家脫不了干係。


  皇帝這是認定了楊家不忿世子楊靖被信王刺死,刻意燒死季閣老栽贓信王?

  畢竟,承恩侯世子沒有差事,只算蔭封的國戚,信王殺了楊靖,朝中清流大臣才懶得管宗室與外戚狗咬狗。季擎不同。季擎乃進士出身,從七品知縣慢慢升上來,在六部兜兜轉轉做了十多年尚書,就算他不會做人招人厭,可他也是正經入了閣的朝廷重臣。


  這樣一位老臣莫名其妙被人燒死全家,記進史書都是駭人聽聞的一筆,哪怕信王也擔不起這個罪責。——若是信王殘害朝廷重臣的罪名坐實,皇帝再想撈他,礙於朝野壓力千秋史筆,也肯定要把信王貶為庶民。


  皇帝覺得這壞事兒是承恩侯府幹的,大理寺與錦衣衛、羽林衛就可著承恩侯府查唄。


  明眼人都覺得承恩侯楊上清可憐,世子才被信王一刀子捅死了,夫人進宮去找楊皇后哭訴,楊皇后不管不說,這夫人回來還氣死了。一夕之間喪子死妻,兩重喪事辦著,還有大理寺官員與錦衣衛番子上門「辦案」,死都不得安寧啊!

  ※


  青磚砌起的高牆阻擋了外邊的一切喧鬧,信王府一片歲月靜好。


  躲過了中午最熱的時候,謝茂就帶著衣飛石在信王府里玩耍。作為一個穿越者,他的信王府里搞了不少超越時代的玩法,什麼足球籃球乒乓球,馬場隔壁還有個游泳池。——他當然早就玩膩了,做遊戲不是重點,重點是玩小衣。


  衣飛石在籃球場玩了半下午就沒勁了,他身手太好,籃球場地有限,以他的輕功,哪怕信王府把黎順、常清平都派出來對抗,也架不住衣飛石滿場亂飛一個一個灌籃。倒是上了足球場,衣飛石獨自一人就搞不定了。


  「太笨啦!」衣飛石玩得喪氣,把己方守門員趕走,「我來守。」


  這球沒法兒玩了。


  有衣飛石守在門前,別說對方只有黎順、常清平兩人,就拉來一隊黎順,也不可能把球踢進衣飛石守著的球門。


  謝茂哭笑不得:「小衣,你守在這裡,雖然不會輸,可也不會贏啊。」


  衣飛石坐在球門前,說:「今日不輸,明日再贏。」


  他與己方隊友沒有半點默契,他跑起來隊友跟不上,對方有黎順、常清平這樣的高手,又是經常陪信王踢球,彼此之間默契十足。籃球場他可以一力壓制住黎順二人,足球場太大了,他還沒強到壓著黎順二人隨便打的地步,所以,他判斷自己贏不了。


  贏不了,那就先保證不輸。只做有備之戰。這是刻進衣飛石骨子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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