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鄉村天王(46)
宿貞不想給衣飛石看那封郵件:「你也聽說了。料是別人爆的, 我手裡怎麼會有。」
「我如今就住在容家老宅。」衣飛石提醒。不管宿貞是否想瞞著他,也不管容家二房是否要遮掩家醜, 事情鬧得這麼大, 又是婆媳打架又是跳樓自殺, 不透露風聲的可能性很小。
尤其需要宿貞考慮的是, 衣飛石既然已經決定回家了, 一定會日益趨近容家核心。
不管宿貞怎麼遮掩, 她昨天在容家二房燒的那一把火,遲早都會被衣飛石知悉, 這是瞞不住的。
「不給你看, 是因為照片不堪入目。」宿貞簡單解釋一句,第一次正面問衣飛石, 「你與他, 是能夠輕付家醜的關係?」
老實泡茶的謝茂突然被點名,沖那邊母子倆笑了笑:「你們聊。要不我先出去?」
這假惺惺的口吻, 莫說衣飛石,宿貞都聽出來他有多口是心非了。
「就算他這會兒出去了,待會我也得告訴他。何況,我不會請他出去。」衣飛石說。
「二房老爺子有前後兩位太太,前頭的宋太太是你奶奶的親妹妹,生了你的錦康堂叔和錦心堂姑,後頭的謝太太, 是你小堂叔容策的媽媽。」宿貞的描述口吻很界限分明, 只承認兒子與容家的關係。
「謝太太謝紫初, 和容錦康的夫人俞雪卿,她們是大學同學。」宿貞說。
衣飛石是個才來新世界不久的老古董,沒看過各種奇葩的818,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流行撬牆腳。
所以,他認認真真地聽著,根本沒有腦補出各種同學閨蜜之間搶男人的狗血大戲。
這也確實不是什麼搶男人的戲碼。
俞雪卿出身京市高幹家庭,謝紫初是閩省鄉鎮考入華夏大學的窮學生,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二人都不會有什麼交集。
不管謝紫初成績多好,多麼被系裡老教授看重,或是謝紫初長得多麼好看——
這一切,都和俞雪卿沒關係。
俞家的大小姐,是連容錦康都要哄著娶回家的重要政治資源。
謝紫初也從來沒想過和那一群高官子弟交往。
閩省姑娘極少外嫁,在謝紫初十五歲時,家裡就有媒人絡繹不絕地來提親,第一當然是因為她漂亮,鎮上再沒有比她更好看的姑娘,第二則是因為她家在鎮上是大族,親族很多,勢力龐大。
謝紫初咬著牙堅持要念大學,夢想就是在京市買房紮根,談一場不以生兒子為目的的戀愛,永遠逃離那個重男輕女、捂得人無法呼吸的鎮子。
她曾經天真地想,我努力念書,我這麼聰明,我長得也很好看,我的未來一定一片光明。
她不知道的是,高高在上的美麗才能讓人俯身膜拜,長在鄉野間的絕世名花,哪怕帶著棘刺也逃不脫被人輕易採摘的命運。正所謂,懷璧其罪。
那年月流行包養女大學生,越是名校出身,越是成績好,越是長得漂亮,金主越有面子。
謝紫初整天泡在圖書館和教授的辦公室里,壓根兒就沒空搭理那群起鬨架秧子的金主紈絝,直到有一天同系學弟容錦康辦生日宴,邀請了許多同學,謝紫初也去了。和同學們在一起,能有什麼事兒?
單純的謝紫初不知道,這世上有太多被金錢虛榮迷花了眼的人。她很小心警惕地沒有和那群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下課就被小車接走的女同學一起玩兒,平日里幾個和她一樣認真讀書,天天泡圖書館,拽著教授衣角不放的「淳樸女生」,照樣把她乾脆利索地賣了。
容錦康是標準的紈絝子弟。
和他的狐朋狗友一樣,人前一張臉文質彬彬,人後玩起來禽獸不如。
不過,他也不算壞了心腸。從來不幹強搶民女的勾當。反正家裡有錢,錢能砸得下來的,管錢砸。錢砸不下來的,他又實在喜歡,就憑著自身魅力去勾搭。玩膩了銀貨兩訖,錢給得爽快,還送京市戶口,送出國留學,從不拖欠。
他也挺喜歡謝紫初。漂亮女孩兒誰不想「喜歡」一下?只是謝紫初是他教授的得意門生,大一就看中了親自帶著,每每勸謝紫初投身學術,要讀碩士要讀博士,不要辜負自身的資質——他想想這姑娘說不定還能成個國家棟樑,得,別禍禍了。干看著吧。
懷著這種既喜歡又欣賞,還有點期待她未來成長的心情,容錦康和謝學姐關係不錯。
生日宴給謝紫初一張請帖,是他承認謝紫初未來成就的一種人脈投資。
他永遠也想不到的是,這一張請帖把謝紫初送入了地獄。
結束了白天彬彬有禮的生日宴,容錦康送走了同學們,和狐朋狗友開始玩夜場。
他馬上就要和俞雪卿訂婚了,這是容俞兩家非常重要的一次聯姻。訂婚之後,他就要修身養性,乖乖待在家裡當好丈夫、好爸爸,畢業之後,他將正式踏入仕途,更不會留下任何破綻把柄。
——那時候容沖只有他一個兒子,子承父業幾乎沒有疑問。
所以,那是他最後一次狂歡。
他的好朋友左靖、張學強弄了一百多個漂亮女生來助興,多數都是來掙外快的女大學生——學歷不夠高的,這幫子紈絝嫌棄不夠格調。還有大批蘇國來的俄族姑娘,個個膚白貌美。簡直是酒池肉林。
那一張被宿貞發給俞雪卿看的照片,就拍攝在當年的生日宴夜場之上。
十二個赤身裸體的年輕姑娘被捆綁在圓桌上,雙腿大張對著桌邊的年輕男人們。桌上是個走菜用的轉盤,男人們就像吃菜一樣,把眼前的姑娘吃上一口,轉一下桌盤,再吃下一個。
照片中的謝紫初雙目迷離,明顯被餵了葯或是毒品,下半身被拍得極其清晰,纖毫畢現。
喝的醉醺醺的容錦康根本就沒認出她來,醜態畢露揪著她的乳|頭,大肆嘲笑。
……
謝茂猜到了謝太太和容錦康有點不清楚的關係,他想不到會是這麼一個噁心的故事。
最讓人震驚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件之後,謝紫初居然成了容錦康的繼母?這是什麼操作?
衣飛石在戰俘營見多了這種事,反而不覺得多觸動。不要說美貌的女人,在謝朝,但凡漂亮些的男人,倘若沒有足夠的家世支撐,都免不了要與上官、尊長「抵足而眠」。不說多了,他當初還是衣大將軍家的二公子,被信王「看中」之後,不照樣得曲意逢迎?
不同的是,謝茂是真尊重他,沒有逼迫他,直到他心甘情願之後,二人才有了實質性的關係。
可是,說到底,謝朝能有幾個謝茂?這個新世界又有幾個謝茂呢?有了錢,有了權,甚至無權無勢窮得叮噹響的人,仗著一股子蠻力,都敢對弱小者肆意行使自己的「權威」。
不管生在哪個世道,只要你足夠優秀足夠好,都要長出足以與自己匹配的尖刺,才能庇護自己。
否則,再多的優秀與美好,最終都不過是惡徒逞凶之後,得意的談資與炫耀。
毫無疑問,在這件事里,謝紫初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
不管她是怎麼成了容沖的繼室夫人,至少,她不是故意和繼子通姦的淫|婦。照片的拍攝時間在容錦康與俞雪卿訂婚之前,可謂極其古早。這麼多年過去了,容家二房彼此相安無事地生活著,宿貞卻把這張近乎羞辱的照片爆出來——傷害的絕不僅僅是容錦康。
謝紫初被俞雪卿推下露台。
到醫院之後,謝紫初跳樓自殺。
當年的受害者,勉強養好的瘡疤又一次被人揭開,讓受害者不得不再次受到重創,絕望欲死。
所以一向不和母親往來的容舜會氣沖沖地找上門來問罪,所以容舜口不擇言要求宿貞「做個人吧」,她所做的一切,實在不能讓人理解。是,那確實是曾經發生過的真事,是容錦康的醜事,可它同樣是謝紫初的痛事。但凡有一絲同情憐憫之心,都不會把那張照片毫不遮掩地爆出來。
謝紫初已經快五十歲了,她的兒子仕途平坦,母子二人都有著很令人尊重的社會地位。
原本她的餘生會平靜的過去,宿貞用一張真實的照片,打破了這一切。
——她怎麼活下去?為了兒子,謝紫初也只能跳樓。
※
從宿貞的小別墅里出來,謝茂和衣飛石沒有乘車,在寬闊冷清的人行道上行走。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石一飛』。」
衣飛石穿著羽絨服,走了一會兒覺得京市街頭挺冷,就把雙手都插在了兜里。
謝茂比較裝逼,穿著羊絨外套,原身本來體質好,他又修行了足有半個月,體內真氣流轉,循循不絕,真不覺得冷。衣飛石還是把他的一隻手揣進了自己的羽絨服兜里,輕輕地握著。
「如果有一天,她發現我不是石一飛……」為了讓石一飛回杭市,宿貞就差點把容家二房掀得家破人亡,真讓她知道兒子被借屍還魂,這位愛子心切的女士還不得炸了?
衣飛石這會兒已經不考慮宿貞的脾氣格局了,原身的親媽就是個啞雷,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得炸。
「她不會發現。」謝茂說。
衣飛石回頭。謝茂從不無的放矢,這麼說肯定有原因。
「她是常家的人,和我一樣是修士。剛才在她家裡就擺了個血緣陣法,查驗你的真偽。你與石一飛性格能耐都不相同,你我又不曾掩飾,有心人都能察覺出來——她怕你是被役鬼附身,已經查過了。」
「可我畢竟不是。」
「你怎麼知道你不是?」
衣飛石搖搖頭,說:「我就是知道。」
謝茂從不輕易占卜,不過,他也很奇怪衣飛石的來歷。
他能說自己和原身是同一個人,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來處,如他所說,這一世的謝茂,未來的謝茂,都是同一個謝茂。可是,衣飛石不一樣。衣飛石來自謝朝。這是地球史上從未出現過的朝代。
——換句話說,衣飛石沒有「來處」。
可衣飛石的身體和靈魂契合得非常好,好得謝茂都看不出破綻來,血緣陣法就更加沒轍了。
早在衣飛石帶出前世的「將血」時,謝茂就很奇怪了。
他記得石一飛的身份證號碼,裡邊就有出生年月日,只差一個時辰。
不過,一天不過十二個時辰,無非是算十二個命數。
謝茂將手掌攤開,這麼多年沒算過八字,功夫有點生疏了,不掐掐指頭算不明白。
讓他驚訝的是,他把十二個時辰都帶進去,總共算了十二次。其中,十一個命格與石一飛明顯不符,第十二個八字就更震驚了——早夭之命。
天人感應告訴他,石一飛就出生在亥時。石一飛就是早夭的命格。
按道理說,石一飛早就應該死了。
「或許是隨便填了一個生日。」謝茂沒有說出自己的推算結果。
石一飛出生時就被抱走,給他上戶口的人是岑皖,隨便寫個生日上去,也很正常。
衣飛石不認為自己是石一飛。
他心中有一種很強烈明確的認知,他和石一飛沒關係,和這世上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只和謝茂有關係。
「查明白容錦華的死因之後,我們走吧。」衣飛石說。
他已經見識了宿貞的厲害,這絕不是一個會被輕易欺負的弱質女流,她完全能夠活得很好。為了保護兒子她就能逼謝紫初去死,他日發現自己不是她的親兒子,絕對背後下殺手——
衣飛石不評價宿貞這件事做得對或不對,作為宿貞的潛在「對手」,他只能下意識保全自己。
這媽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