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鄉村天王(45)
杯子里的茶不算滾燙, 潑在臉上帶著一縷淡淡的溫熱茶香。
容舜穿的仍是昨天專慶過年的新衣, 大紅圓領毛衫打底,外套灰色風衣,襯著他顯小的臉蛋兒,就褪去了平日里小容總裁的高冷, 更像是回了家夾著尾巴乖乖討好長輩的大學生。
他從家中年夜飯離席之後,先去二爺爺家裡勸架,讓人把奶奶宋景芝送回了家, 獨自留在容家二房兩方周旋。再後來, 醫院傳來謝紫初跳樓自殺的消息,他又跟著容策忙碌了一整晚, 雞飛狗跳,狗血灑盡,剛剛才有空出來。
他沒有空回家洗漱換衣服,直接來了宿貞的家中。
宿貞給他的就是一杯茶。
沒有請他喝, 直接潑在了他的臉上。
「我不會賴著不走。」
容舜臉上的茶水很快就變得冰冷,從他下巴點點滴滴滑落。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 不過, 我尊重你討厭我的感情。」
「這些年你不理會我, 不理會爺爺奶奶, OK,沒有問題, 新時代的女性, 死了丈夫當然不用再理會婆家——」
「是, 你現在持有的股份是爸爸留給你的,是你應得的。可是,你也不要忘了,如果沒有爺爺准許,你進不了容氏的大總裁會議。」
「沒有人要求你繼續做人媳婦的本分,你好歹做個人吧!」
「拿著容家的好處,卻在家中興風作浪,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衣飛石聽得不住皺眉。
勸人「做個人」,這簡直都不是暗指,而是明著罵人禽獸行徑。
他能感覺到容舜怒氣沖沖事出有因,可宿貞畢竟是母親,母親做錯了,做兒子的勸諫就是了,哪有小輩這麼理直氣壯罵堂上大人的道理?還罵得這麼狠。簡直讓衣飛石大開眼界。
「放肆!」
宿貞也沒想到一向孤僻冷漠的容舜會跑來罵自己,相較於憤怒,她更驚訝。
她這樣高高在上的身份,誰見了不恭維討好?連一向關係不好的婆婆也是體面人,見了面禮貌地打個招呼,彼此都有分寸。她眼底根本就沒有容舜這個人,更沒想過容舜敢來找茬。
她甚至是第一次認真打量了眼前的年輕人。
這個一直佔據著她兒子身份,享受著她兒子錦衣玉食生活的人。
容舜長得很好,玉樹芝蘭,琅琅輝光。哪怕他從小拜師學武摸爬滾打,金錢與特權澆灌出來的風度依然讓他矯矯不群,極有風度。
——明明石一飛的皮囊穿戴了衣飛石的靈魂,風姿氣度並不弱於容舜,想起兒子肥碩的身體,宿貞還是忍不住生恨!
「是我放肆了,對不起。媽媽。」
「你有什麼不滿,不痛快,你找我,沖著我來。——咱們家不能出醜聞。」
「我真的不理解您,您到底要幹什麼?這時候捅破幾十年前的醜事,對您有什麼好處?就不能好好地過日子嗎?!」容舜咬著牙,壓抑著喉間的嘶吼,一字字地問。
宿貞沒有說話。
她顧忌著躲在裡邊暗室里的親生兒子,不想被衣飛石知道更多。
「你以為你做的事很乾凈嗎?昨天晚上小堂叔就找到發爆料郵件的自媒體帳號持有人了,要不是我提前一步把人送出京市,這會兒小堂叔已經來找你說話了!——你把謝奶奶逼得跳樓,小堂叔會放過你?你鬧得俞嬸嬸和錦康堂叔鬧離婚,二房會放過你?」容舜步步進逼。
「是假的嗎?」宿貞輕飄飄地反問了一句。
「什麼?」
「那封郵件里的一切,是假的嗎?——不是。那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容舜以為宿貞沉默不語是理虧,他想錯了。如果宿貞會覺得理虧,那麼一開始她就不會做。
「我沒有栽贓陷害任何人,也沒有掐頭去尾故意誤導。他既然敢做,憑什麼怕人說?」
宿貞的聲音依然冷漠而高傲,相比起容舜的真情實感,她冷漠的語氣近乎嘲弄,「你闖進我的書房,對我大放厥詞,無非是因為我揭破了一件往事,損壞了你的利益——容策是你的盟友,對吧?」
「你為什麼能順利地闖進我的房子,站在我面前,對我大言不慚?因為你是容家的大少爺,我的『兒子』。為了容家的利益,你來找我發狠,我也理解你。」
「別用那副『你殘忍無情畜生』的嘴臉沖著我演瓊瑤戲。現在是2018年,早不流行了。」
宿貞撥通了底下保鏢的電話,口吻極其冷漠:「帶人上來。少爺身手好。」
衣飛石一直在門前站著。
這一道薄薄的文件櫃製成的大門太不隔音,容舜常年習武非常警惕,二人在裡邊都得放輕了手腳。
現在眼看外邊要上演全武行,謝茂能端茶看戲,衣飛石則有些無語。這世上目前沒有人比衣飛石更清楚容舜的身手了,被他親自調教了半個月,容舜的搏擊技術可謂突飛猛進。宿貞家裡的保鏢不是不好,對上容舜就有些不夠看。畢竟,容舜本身也是很專業的安保人員,各種套路都熟悉。
衣飛石擔心宿貞的人打不過容舜,被打得落花流水多折面子。又有點煩心,萬一容舜被揍趴了呢?
他同意和母親頂嘴的孩子應該受責罰,可宿貞對容舜那樣冰冷無情的態度,讓他想起的是對自己沒有一絲憐憫之心的馬氏——
謝茂看出他的不自在,上前遞給他一杯茶,用眼神安撫他:別擔心,不會出事。
新古時代的母子關係和謝朝不一樣,失去了綱常孝道的加持,孩子沒那麼容易吃虧。
不出謝茂預料,宿貞的保鏢看似牛批哄哄地上來了七八個,手裡還拿著甩棍,卻被容舜堵在門口一個個解決了。宿貞這書房為了保護資料,設計時就照著易守難攻一條門路的思路,除了這道小門,只有暗室里還有進出口,保鏢想要進門,必須得從容舜跟前過。
門外走廊躺了一地被卸了關節的人。
這門關節技是容舜連夜幫忙收拾了網路詐騙犯之後,謝茂表示孩子很聽話,可以給糖吃,衣飛石就教了他這麼一門保命的功夫。堪稱守關殺手鐧。找准狹窄的空間,擅用技巧,以一殺百不成問題。
這門功夫也被張偉強戲謔地稱為,把敵人「一秒鐘變破布娃娃」,扔地上一動不能動。
衣飛石聽著外邊兒沒聲音了,略覺頭疼。
……就算你能打,你也是當兒子的。把母親的侍衛全部打倒了,你要怎麼收場?
「這個家說話算數的人,都姓容。算我求求你,媽媽,不要鬧了。不要再去招惹姓容的。」
這就是容舜的收場。
他氣沖沖地來找宿貞懟了一次,把宿貞的保鏢都打趴下,轉身就走了。
※
衣飛石和謝茂從暗室里出來后,衣飛石去把門外保鏢的關節都拍了回去。
給人拍關節的同時,他也在審視容舜的手法,利索,精準,到位……是個練武的材料,天資非同一般。這才幾天時間,不止學了架子,又能直接用以實戰。腦瓜子非常靈。可以說是天生吃這碗飯了。
謝茂則笑眯眯地走到宿貞跟前,問:「你姓常?」
宿貞瞳孔急劇收縮,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那是很明顯地警告。
就在那間暗室里,謝茂發現了很多未完成的木符、玉符。
新古時代的常家祖師就是未來修真文明的始祖之一,常家是未來符術文明的源頭,未來世界大多數改良給普通人使用的生活用符,都出自常家之手,甚至可以說,常家是未來符道的祖庭。
如果宿貞出身常家,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她一個兒媳婦,在丈夫死後,常年不理會公婆,不管兒子,還能牢牢掌握著十一位大總裁的權力,與容家的男人們平起平坐,憑什麼?
「我來猜一猜,岑皖為什麼要在杭市買一套房,讓岑秀娥帶著兒子去杭市居住?」
謝茂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揣測,八九不離十。
衣飛石洗了手過來,沒聽見前因後果,真以為謝茂和宿貞在談論舊案,很老實地問:「為什麼?」
宿貞目無表情。
衣飛石才察覺到氣氛不大好。他側頭請示謝茂,這是要逼問什麼?需要配合嗎?
宿貞的反應已經完美驗證了謝茂的猜測,他笑一笑,表示不用繼續追問。這會兒宿貞顯然不想理會他,他也不討嫌,自己找個位置坐下旁聽,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還給衣飛石和宿貞泡茶。
「阿舜來問您什麼事?我可以看一看那封郵件嗎?」衣飛石問。
聽容舜所說,那封郵件快把容家二房攪崩潰了,甚至很可能導致宿貞被二房追問罪責。雖說容舜說他已經把屁股擦乾淨了,衣飛石還是想知道那封郵件究竟寫了什麼——
他不了解宿貞。
昨天他就聽宿貞說過了,容家二房焦頭爛額無暇他顧,讓他趁亂回杭市,不引人注意。
現在容舜找上門來,他就明白了,讓容家二房焦頭爛額的那一把火,就是宿貞親自點燃。原因也很直接,她就是為了悄悄把兒子放回杭市,故意讓容家二房爆出大新聞,吸引注意力。
這是個為了兒子不擇手段的母親。
衣飛石想知道的是,她的底線在哪裡——她爆的究竟是個什麼料,狠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