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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鄉村天王(28)

  救護車將昏迷的中年婦女送到附近的市七醫院, 容舜出面辦妥了手續、開好卡, 衣飛石才知道原身的母親名叫岑秀娥,今年41歲——不是他想象中的近天命之年。


  醫生開了診斷證明,多是軟組織損傷,沒有太大的妨礙。之所以昏睡不醒,是感冒發燒外加營養不良……這個時代居然還有營養不良的癥狀,急診大夫也是很驚訝。這可是在杭市。一般除了迷信朋友圈養身這不吃那不吃的老頭兒老太,很少見到營養不良的癥狀。


  看著胖胖的衣飛石,醫生覺得, 這家庭條件應該不錯吧?


  不過,岑秀娥的傷勢一看就是打出來的,檢查時,醫生也見了不少陳年舊傷。


  營養不良見得少, 這種毆打造成的軟組織損傷, 他就見得太多了。剛工作的時候,醫生也義憤填膺嚷嚷著要報警, 現在實在見得太多了, 更遭遇了不少一言難盡的奇葩事情, 幾次把自己帶累下水, 所以, 醫生做了基本處理,問問要不要住院, 別的一概不多問。


  打了退燒針, 掛上點滴補液, 沒多久,昏沉沉睡著的岑秀娥就醒了。


  衣飛石就坐在病床邊,用一個小熱水袋捂著她扎針輸液的手背。她一骨碌坐起來,又氣又怕地拍了衣飛石胳膊兩下,眼淚就出來了:「你個死孩子,你跑哪兒去了?電話也打不通……死孩子!」


  坐在一邊看手機的謝茂倏地站了起來,含笑上前:「阿姨,您醒了,哪裡不舒服?需要叫醫生嗎?」順勢把衣飛石拉扯到一邊。他知道婦人輕輕拍兩下不疼,不過,誰也不能拍。


  謝茂這樣英俊漂亮到刺目的容貌,任誰見了都不可能忘懷。


  岑秀娥不認識他,遲疑地問:「你是……」


  「我叫謝茂,是小衣的朋友。剛認識不久。」謝茂說。


  岑秀娥臉色瞬間就變了,操起背後的枕頭就往謝茂頭上砸:「我飛飛就是去找你了對吧?什麼狐朋狗友,教唆人家孩子離家出走,幾天不回家,電話都不打一個……」


  枕頭當然不可能砸到謝茂頭上。衣飛石上前攔住,謝茂也迅速後撤。


  不過,岑秀娥這戰鬥力把謝茂和衣飛石都弄懵逼了,什麼情況?一言不合就開打?

  剛好有點空閑,正在門外和容舜吹牛的醫生聞聲沖了進來,厲聲呵斥:「幹什麼!這裡是醫院!」


  岑秀娥才醒過來比較虛弱,兩眼發花地坐在病床上,見衣飛石站在謝茂身邊,愈發覺得扎心,哭得老淚縱橫:「我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啊,我的命好苦啊,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養大,到老不消停,現在都學會離家出走了……」


  謝茂見多了這樣的婦人,心知這輩子還是得讓小衣離她遠一點,這腦子是拎不清的。


  容舜不得不上前解釋:「岑奶奶……」


  岑秀娥淚眼一橫,奶奶?


  那邊衣飛石也微微搖頭,暗示不要透露師徒身份。


  容舜立刻改口:「岑阿姨,這兩天石老師參加了一個封閉拍攝,收繳了手機,所以沒法兒和外界聯繫。事情很突然,來不及通知家裡,不過,他的經紀人蘇建康知道這件事,怎麼沒告訴您?」


  這隨口栽贓的本事,不用衣飛石教,容舜就可以出師了。


  岑秀娥將信將疑,不過,兒子好端端地回來了,那個蘇經紀人又一向看不起她,面前這個說話的小帥哥斯斯文文,穿得妥妥帖帖,一看就是工作很好的精英人才,她就信了大半。


  「哦,那對不起哦,誤會你了。」


  岑秀娥把枕頭撿起來,拍拍放回病床,根本不覺得自己隨便打人有什麼不對。


  掉頭就開始數落衣飛石:「我怎麼會在醫院?還輸液。」


  「我跟你說呀,現在這醫院,幹什麼都是掛瓶輸液,有病沒病掛上再說,一掛就是幾十上百塊,就是想多賺錢……這掛的有什麼好東西嗎?都是水。有什麼頭疼腦熱的,在家吃點阿司匹林啊,撲熱息痛就行了……」


  她利索地把自己手上的輸液針拆了下來,指著剩下的半袋子液體,問站在門口的醫生:「這能退嗎?我沒輸完。還剩多半呢,給我退一半錢就行了。」


  醫生見多了這樣的奇葩,板著臉搖頭:「退葯不退錢。」


  「你們就是搶錢呀!」岑秀娥又坐了回去,朝著護士嚷嚷,「不退錢給我扎回去,還剩大半袋子呢……我花了錢的!閨女,快來給我紮上,我輸完了走。」


  岑秀娥這一番操作把在場幾個人都鎮住了,臨床送急性腸胃炎來急診的家屬都憋不住噗哧。


  護士來給岑秀娥重新紮針。


  再次掛上點滴之後,容舜點的外賣也送到了。


  聽說師奶奶營養不良,容舜點了二百多份營養粥,給病區所有病人、家屬都送了一份兒,另外給醫生護士買了些不臟手的開封菜、金拱門。


  衣飛石端著營養粥喂岑秀娥,岑秀娥根本不吃這一套,自己拿著勺子吃:「味道有點淡。」


  「您隨便吃一點兒,回家給您另做。」衣飛石恭敬地說。


  他對原身的媽媽略有一點兒憧憬,也都被剛才岑秀娥砸向謝茂那一枕頭徹底砸沒了。


  說到底,衣飛石殉死之前也五十好幾的人了,不會再像少年一樣妄想母愛。上輩子的遺憾,這輩子有了一個新的開局,他也會想著能不能彌補一下?然而,他和岑秀娥原本就是陌生人。


  若沒有枕頭砸謝茂那一出,衣飛石還能耐著性子培養培養感情,現在也就只剩下義務了。


  ——他不會和一個肆意冒犯挑釁謝茂的人有感情。


  「那個小容,他是誰?也是你的朋友?」岑秀娥偷偷問。


  衣飛石還沒說話,岑秀娥就嘀咕了:「這麼多漢堡包啊,起碼得好幾百吧?平白無故就送給別人吃。那醫生服務態度又不好,黑著臉,給他吃,哼,吃不死他!——還有這個粥,這菜粥肉粥的,三塊錢一碗,幾百碗……加起來一千塊打不住。真是有錢人。」


  「都是我上司。人家客氣一句,說是朋友。」衣飛石也偷偷指了指吃炸雞的謝茂,「那也是我上司,專門管我的。您以後可千萬別得罪他。剛才您打他一下,回頭他就給我小鞋穿,找茬打我十下。」


  「怪道這麼壕呢。」岑秀娥連連點頭,又忍不住問,「這……不能吧?真的會報復你?你從前不是跟我說,你是簽在蘇經紀人名下,不在公司,和蘇經紀人也是合作關係,沒人能管你嗎?」


  「剛認識的。」衣飛石撒謊也是從來不打草稿。


  岑秀娥明顯有些後悔了,支吾說:「那……我給他道個歉?他不會那麼小氣吧?」


  這一點兒慈母之心,又打動了衣飛石。


  他從未享受過這樣的母愛。惟恐兒子前程坎坷,寧可親自去賠罪道歉。


  他把被岑秀娥攪得水米分離的粥換下,重新開了一碗,送到岑秀娥面前,柔聲說:「豈有讓母親賠罪的道理?待會兒我跟他好好說說,請他原諒就是了。」


  「我吃這一碗就行了,你吃這碗。這碗有肉。」岑秀娥又把粥換了回來,嘆氣說,「你這回是拍什麼片子啊?幾天不回家就算了,片場也沒吃好吧?媽看著,你都瘦了……」


  真的瘦了?衣飛石摸摸自己的肚皮,覺得應該沒這麼快吧?


  岑秀娥傷得不算太嚴重,主要是感冒發燒,退燒之後,拿了吃的塗的葯,辦了手續就回家了。


  衣飛石一口咬定容舜和謝茂都是他的上司,總不能讓上司開車送下屬吧?所以,老太太被安置在副駕座,衣飛石親自上了駕駛席。岑秀娥與容舜都不知道這件事多麼驚悚,唯一知道的人又特別心大。


  上車之前,謝茂拉住衣飛石,問道:「你會開了?」


  衣飛石點頭:「會了。」


  謝茂就上了車。小衣說會開車了,那就是會開車。絕對沒問題。


  盲目信任!


  容舜知道衣飛石不認識路,調好了導航,衣飛石這個新手司機就自信滿滿地開車上了路。


  這時候是杭市半夜三點,冷得僵手僵腳,往日有豐富夜生活的年輕人也都回家鑽被窩了,路上只有偶然呼嘯而過的計程車——什麼嗒嗒、優跑,也就只剩下專職司機。


  路寬。車好。衣·新手司機·飛石,對速度毫無敬畏之心。


  一腳油門踩下去,車速就飆到了一百六。


  坐在車裡的岑秀娥與容舜都沒感覺到任何不適,一則容舜的豪車確實特別穩,二則衣飛石天生車感好,控車技術、道路觀察、臨機反應都堪稱一流,坐他的車,車上乘客基本感覺不到規避路障的加減速,連紅綠燈都是平平穩穩地通過。


  謝茂用手機查了一下杭市機動車限速規定,提醒他:「開慢點。」


  衣飛石一點點減速,從後視鏡看見謝茂閉目養神,就知道這速度差不多了。


  岑秀娥越發肯定了謝茂的身份。這肯定是飛飛的上司!她兒子石一飛從小就脾氣暴躁,誰說一句都頂嘴,多說兩句就罵人,這麼老老實實聽話,半點不回嘴的樣子,那還得是起碼十年前。


  岑秀娥的家在一個很老舊的小區里,住的還不是樓房,而是地下室。


  順著狹窄的通道下去,底下潮濕寒冷,岑秀娥猛地一跺腳,廊道閃爍地亮起一隻節能燈。


  地面和地下的建築,風水感覺完全不同。衣飛石在寒冷的地宮中渡過了從生到死的過程,越往下走,記憶中的饑渴就越明顯。謝茂握住他的手,輕撫他的背心。就是這一點兒支撐,衣飛石就覺得昏暗的地下室都敞亮了起來。


  謝茂和衣飛石都很不理解。


  石一飛名下有一套房,為什麼好好地房子不住,反而租了出去,非得住這麼個地方?

  岑秀娥掏鑰匙打開房門,裡邊是兩間房,帶一個狹小的廚房,對著一個小衛生間。


  進門的房間比較大,臨窗擺著一張一米五的大床,靠著摺疊飯桌的地方,還有一張單人小床。這個又做客廳又做睡房的屋子裡,滿滿當當地塞著冰箱,微波爐,電視,還有一個洗衣機,靠窗的地方拉著一根繩,掛著衣服。


  衣飛石往裡邊走了一步,看了看那個小房間。


  小房間里相對寬敞一些,也更像是一個人住的地方。


  進門有個老舊的木頭衣櫃,一張一米二寬的床,鋪著看上去全家最新的床單,靠窗的地方還有一個寫字檯,上面放著一個古老地、被拆掉了電池的筆記本電腦。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女,正甜甜地睡在那張床上。


  很顯然,這個家雖然顯得很擁擠局促,可他們已經儘可能地對唯一的女孩兒好了。


  她有獨自的房間,保護她的隱私,還有獨自的衣櫃和寫字檯。


  這是我的妹妹嗎?衣飛石想起幾乎模糊了眉目的衣琉璃,他也曾有一個如珠似寶的妹妹。他沒有保護好衣琉璃,這輩子是不是也是新的開局,能給他彌補遺憾的機會?

  岑秀娥已經心急火燎地沖了進來,一把將睡得正香的少女緊裹的被子掀開,少女身上陳舊的睡衣裹著明顯小了一圈,開始發育的身體玲瓏有致,瞬間就被掀在了寒冷的空氣中。


  衣飛石已經被驚呆了。他和衣琉璃再是關係親密,他也沒見過妹子穿寢衣的樣子啊!這媽腦子是有坑嗎?當著成年兄長的面掀妹妹的被子?外邊還站著兩個外男!

  「你又睡哥哥的床!快起來!給你哥哥弄髒了,打不死你!」


  岑秀娥揪著少女的耳朵,不住回頭,目光閃爍地看著兒子的臉色,只怕兒子發飆。


  少女受驚而醒,看了站在門口的胖子一眼,就這麼穿著一層睡衣,趿上鞋子,悶頭往外走。


  衣飛石才醒悟過來。原來這間屋子不是妹妹的,而是石一飛這個哥哥的?


  「你就在這裡睡。我待會要上差。」衣飛石盡量溫柔地說。


  妹妹就穿了一件寢衣,衣飛石目光偏向了別處,不能冒犯。


  看外邊晾衣繩上懸挂的衣物,應該就是兩個孩子。岑秀娥又有一個同居男友。兩間房住起來是有些尷尬。叫成年兒子跟剛發育的女兒住一屋?好像不大方便。那讓成年兒子跟媽住?更不方便。


  所以,這個家庭才選擇讓女兒跟著媽媽住在了外邊。


  然而,在衣飛石看來,這簡直是亂來。


  十三四歲的大姑娘了,跟親媽和親媽的「男朋友」住一個屋?那床頭床尾都靠一起了!


  實在家貧住不開,叫石一飛和岑秀娥的男朋友住外邊,岑秀娥帶著女兒住裡邊,也沒有稀里糊塗亂住的道理!


  他不可能拋下謝茂回來過家庭生活,這裡邊相對私密的房間,當然是給妹妹住下。


  何況,哪有活人住在地下的?衣飛石另外給家裡人找房子很容易。只是這家明明有房子,寧可收租也不自住,其中肯定有別的理由。衣飛石沒弄白其中的原因,也不好貿然提出更換居住環境的事。


  哪曉得岑秀娥和石慧都驚訝地看著他:飛飛(哥哥)吃錯藥了?


  往日石慧趁著石一飛外出拍戲鑽他屋裡睡覺,一旦被發現了,就是一場家庭戰爭——石一飛甚至會趴在床上找石慧掉落的頭髮,在書桌抽屜里放火柴……各種諜戰片里的反偵察套路都用上了。


  只要被石一飛抓到了石慧睡他尊貴「龍床」的證據,就一定要逼得石慧罰跪認錯才肯罷休。


  岑秀娥重男輕女偏心到沒邊兒,石慧也是剛好到了叛逆期,又有一點實在很嚴重又不能說出口的煩惱,才會一次次往哥哥房間里鑽。她對哥哥既內疚又生氣,兄妹倆關係並不好。


  「死胖子。」石慧嘀咕一句。


  衣飛石站在門口,門框本來就窄,他基本上就堵了大半的門。


  石慧竟然生生地從他肥胖的身軀和門框中擠出去了,衣飛石想讓都來不及,已經擠上了!


  少女柔軟青稚的身軀從肚皮上擦過,可憐衣飛石一個來自謝朝的老古董,整個人都懵了。這是妹子啊,哪有妹子跟哥哥這麼親近的……你還不穿衣服,只穿著寢衣……


  擠出去的石慧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裹上很陳舊的被子,倒頭睡下去。


  閉眼的前一秒,她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謝茂和容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尖叫起來,「媽媽呀,你帶帥哥回來為什麼不吱一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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