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鄉村天王(24)
二人相處時始終沒有尋常情侶的輕鬆隨意,擱尋常兩口子爭執到這個地步,一方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兩口子之間有什麼道理可講?可衣飛石不同。謝茂質問他為何害怕,他就必須給謝茂答案,並且提供可執行的解決方案——這是為臣的本分。
現在衣飛石自己都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也不想隨便搪塞,老實回答說:「我也不知道。」
他的寢衣領口被謝茂捏了兩次,起了褶皺。
他自己慢慢理順衣領解開寢衣襟帶,想要脫掉最後一層衣裳。
才露出頸項,他又後悔了,一把將衣裳裹住了,悶著頭上了床,倒在謝茂身邊。
「我不知道。也許是……我從來沒這麼胖過。我怕被看見。」衣飛石聲音沉悶。
謝茂側身低頭,用小手指戳衣飛石的耳朵:「被我看見了,會怎麼樣?」
「我知道不會怎麼樣。何況,我也不會永遠這麼胖。」衣飛石不撒謊,他心裡很清楚,皇帝不會為一時痴肥厭棄自己,就算自己一輩子都腆著肚皮減不了重,皇帝也不會厭棄自己,頂多是不親近罷了。
他握住謝茂的小手指,仰頭看著謝茂年輕英俊得近乎囂張的臉:「陛下。」
「嗯?」
「陛下真好看。」
「陛下這麼好看,你還躲著么?」謝茂捏住他的鼻子,「你如今不是老夫了吧?」
衣飛石一愣。
謝茂已將他死死壓在床上,抬起手,啪啪在他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
衣飛石瞬間就被揍懵了,耳根至臉頰赤紅一片,急道:「那也不能……」
「不能?」謝茂低頭俯視,鼻尖幾乎與他臉頰貼在一起。
衣飛石太習慣這種角度了。每回皇帝這麼對他發狠的時候,他都會被震得目眩神迷。
「我如今一身痴肥,陛下動手也不好看。」衣飛石討好地摟住他,只覺得滿懷火熱,燙得自己口乾舌燥,「等我瘦出腰身來,伏在榻上,……才好看。」
謝茂都被他氣笑了。
衣飛石不知道為什麼害怕,怎麼都解釋不了,謝茂也不想逼問為難他。在謝茂想來,無非是到了新世界,換了新身體,各種不習慣罷了。已經挑明說了,他相信衣飛石不會再躲著自己。
這會兒鬧著拍拍屁股,也只是愛人間的小情趣,幫著衣飛石緩頰下台。
——自從衣飛石蓄了須,就不許他狎戲褻鬧了。他以為衣飛石是升格做了祖父,自重身份,今天才終於明白,原來衣飛石是覺得不好看了。玩鬧一下,還得顧著好不好看!
「那咱們今天能減肥么?」謝茂嘆了口氣,伏在衣飛石身上,蹭蹭他。
衣飛石臉更紅了,吶吶說:「減呀。」
※
上午十點半,容錦軒就到了。
他帶了一組八人的粵菜大廚團隊,一卡車炊具、餐具和食材,準備請謝茂和衣飛石吃飯。
廚師們兢兢業業地煲湯、備料,準備的是晚餐。容舜通知了白天大概會睡覺,容錦軒中午也就只吃了一碗牛肉麵,待在樓下的小書房裡打打電話,看看電視。
哪曉得中午近一點時,就遇見了準備去門外打拳的衣飛石。
「石先生?這麼早起來了?」容錦軒連忙把手裡的雪茄摁熄了,起身打招呼。
「容老爺。」衣飛石已經打算在容家混個西席,對家裡長輩還是得客氣些,不過,他聲音放得很輕,「昨夜回來得晚些,我家先生還在休息,您再稍等片刻?」
容錦軒跟著放輕聲音,不住點頭:「您二位辛苦,辛苦。您先吃飯?」
衣飛石拍拍自己的肚皮,示意一下,輕笑說:「我去打趟拳。」
「哎喲,那得見識一下。」容錦軒特別捧場,又遲疑地問,「能圍觀吧?」
衣飛石看他背後就跟著一個瓜頭瓜腦的助理,心想,圍觀這個詞倒是有趣。笑得滿臉隨和:「不妨礙。外邊冷,您注意保暖。」
衣飛石貼身穿著標準制服,外邊套著運動服,恰好這天出了太陽,他在陽光下吸氣吞吐,慢慢揉搓經絡,從頭臉開始直到全身。熱身之後,他開始打自己那一套荒腔走板的拳法。他打拳很慢,也沒什麼花頭,容錦軒看了一會兒就無聊死了,又不好意思轉身離開,只好乾看著。
沒多會兒,收拾好爛尾樓殘局的容舜趕了回來。和看著像黑社會其實半點不懂武術的容錦軒不同,容舜拜過很多「武術名家」為師,又和自家公司的退伍兵學了不少簡單實用的格鬥技,他是內行。
看著衣飛石舉手投足中綿綿不絕的拳意,容舜就走不動了。
他熬了幾天幾夜沒正經休息過,這會兒竟也絲毫不知疲倦,痴痴獃呆地站在門口,嘴唇微微蠕動,念著衣飛石出拳時拳意的走向。等衣飛石這一趟拳打完,渾身熱氣蒸騰時,容舜已學了幾分意境,隨手打了出來。
衣飛石很意外地看著他。這小狼崽子天分很高啊。不過,「我的拳意與你不合,不要學了。」
容舜如夢初醒,略覺尷尬:「……您恕罪。」
容錦軒立刻上前,照著容舜後腦勺拍了一巴掌,容舜也不吭聲,偏頭退了一步,讓出位置給容錦軒上前賠笑:「石先生您別生氣,別生氣。唉,我這侄兒,從小是個武痴,打小家裡就給他找師父,拜了幾個江湖上有名的大師,全是表演藝術家!這不,實在是久旱盼甘霖……」
衣飛石只說了一句話,叔侄二人就緊張得不行,可見確實很想拜師。
衣飛石也是個極其耿直的人。相比起初來新世界時,他與謝茂待的鄉下保安宿舍,乃至於後來住的速9酒店,如今下榻的園林獨棟別墅寬敞舒適太多。他有心收徒,更不會委屈了自己。
「拳術一道,比如書法。擅書者自成一派,同承一師,皆法一帖,最終也各有氣象。我今天打的拳只為減重鍛體,拳意獨屬於我,於我而言才是最合適的,對你就未必。」衣飛石直接談條件,「容少爺天資極高,學我的功夫並不困難,交些束脩就行了。」
容家叔侄喜出望外,容舜還沒說話,容錦軒已大包大攬:「應該的應該的!您看,我照著盛大師的日薪,給您包年算。一年這個數!」他伸出五個手指,「其餘的衣食住行,咱們家全包了。教滿三年給您一輛車,三千萬以下隨便挑!這還……」
容舜把他拉到一邊,上前恭恭敬敬地說:「老師,我這就給祖父、祖母打電話。請他們兩位老人家攜禮登門。」
衣飛石想吃的是西席這碗飯,更喜歡容錦軒的交易方式。
他客氣地說:「不敢當。我是晚輩,當不起老人家登門來拜。如今天寒地凍,叫老人家親自跑一趟,不合適。真要去,也該是我親自登門去拜望老爺子、老夫人。」
沒等容舜說我安排行程,衣飛石已明確拒絕了,「如今也脫不開身。就不必太拘禮了吧?不耽誤我指點你功夫。」
打完拳這麼一會兒,衣飛石渾身熱氣也都被冷風吹涼了,招呼一聲就去洗澡了。
謝茂此時也已經醒了,披著睡袍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樓下容家叔侄兩個說話。
容錦軒正苦口婆心地勸自家侄兒:「這有本事的人哪裡是那麼好籠絡的?他倆如今都缺錢,咱們就給他錢,多多地給。錢到位了,再慢慢談感情。張嘴就要拜師,他又不是『表演藝術家』,真本事是那麼容易學來的?」
容舜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他擔心的是只談錢,會讓衣飛石覺得被輕視冒犯了。高人脾氣都古怪,好不容易抓著了一個,他絕不會放手:「四堂叔談錢,我談感情,不是挺好?」
謝茂不禁莞爾。
衣飛石推門進來,見他滿臉帶笑,心情也變得輕鬆許多:「給先生請安。」
「先去洗洗吧,外邊涼。」
謝茂拉上窗帘,走進衣帽間。
裡邊的衣服配飾全都是嶄新的,很明顯靠左是謝茂的尺碼,靠右是衣飛石的尺碼。
想來容舜在邀請他們使用恆溫泳池時,就已經吩咐下屬來別墅里收拾準備一切了。謝茂心想,這是個辦事極其妥帖的人。昨夜容舜就讓謝茂和衣飛石住主人房,而不是客房。屋子裡預備的一切細節,也確實讓謝茂在入住之後覺得很舒心。
謝茂穿了好幾天保安制服,全靠符紙清洗,這會兒重新穿上質地奢昂的衣料,才鬆了口氣。
由儉入奢易啊。謝茂再次感慨。
在謝朝穿慣了好料子,那保安制服實在有點……
他扣上襯衣袖扣,轉身替衣飛石挑了一套休閑服,提著出門。
衣飛石恰好洗完澡出來,身上還穿著那套運動服,已經用符紙清洗過了,謝茂本想讓他直接換上,想起衣飛石先前的迴避,將衣服拎給他:「主人家準備了乾淨衣裳,換一身吧。」
「是。」衣飛石卻沒有再躲去洗手間,就在床邊換了衣服。
謝茂上前從背後抱住他,柔聲說:「小衣。」
「是?」
「別怕我。」
不等衣飛石否認,他已重複了一遍,「只要你不背叛我,我絕不會辜負你。任何時候。」
謝茂的「不辜負」是有條件的。不過,衣飛石喜歡這個條件。
——他當然不會背叛謝茂。
換言之,任何時候,謝茂都不會辜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