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鄉村天王(23)
容舜直接把謝茂和衣飛石帶到了他在西湖邊的宅子里,帶著園林的獨棟別墅,前邊還真有一個恆溫泳池。屋子裡才打掃好衛生,重新添了食材飲水,暖氣開得很足,進門就像換了個季節。容舜請他們住了三層的主人房,忙前忙后開柜子找毛巾牙刷,幫著放水,恨不得幫忙搓背。
衣飛石用洗手間的時候,他還湊謝茂身邊,小聲提醒:「南邊靠牆的五斗櫃第二個抽屜。」
謝茂莫名所以。
關上門之後,他循著容舜指點的抽屜打開,裡邊赫然一堆成人用品,不禁失笑。
在謝朝和衣飛石在一起都是裸奔,重新見到這古老的小雨衣,謝茂感覺還挺有趣——在未來時代,大家都用液體套套了。他用考古的精神打開了其中一個,撕開就沾了滿手的油,試了試大小,這麼丁點兒大小也標著XL號?味道也不是很好。
「先生?」衣飛石擦著短髮挨了上來,「這是……」
包裝盒上印著一個半裸猛男,渾身肌肉賁張,充滿了暗示,衣飛石秒懂。
「……我頭髮還沒幹。」衣飛石吶吶地說。
謝茂把拆開的東西扔垃圾桶,去浴室洗了手。
不得不承認,這間浴室比他前幾天住過的房間加起來還大。
落地窗外是恰好三層高的樹冠,綠植種在夾窗之中,充當遮擋。靠窗不遠處是一個能容納七八個人的衝浪浴缸,馬桶挨在綠植屏風後邊,共有兩個淋浴池,一個在浴缸旁邊,一個在馬桶旁邊。
洗手池就在門前不遠處,謝茂洗了手,將牆上的電吹風機摘下。
「來,教你用吹風。」在新古時代生活,總不能幹什麼都打火機點符。
衣飛石又不是傻子。電吹風插上電源,打開開關,調好冷熱風速,上手吹就行了。他現在還是個短毛,快速模式下,半分鐘頭髮就半幹了。然而,謝茂偏要他坐在沙發上,揉著他腦袋,慢慢給他吹。
這個容易疲憊的肥胖身體真是半點都浪漫不起來。謝茂輕輕揉他頭皮,他非但沒有下腹一緊,反而是渾身發軟,眼皮沉重,恨不得立刻和謝茂一起躺在床上,閉眼就睡了。
謝茂緩緩捏住他的後頸,他渾身一個激靈,立刻就清醒了過來。
「去睡吧。」謝茂拔了吹風插頭,走進浴室。
衣飛石看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謝茂來了新世界好幾天,也沒認真享受過洗浴的暢快,刷牙沖淋之後,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心想這會兒秦箏在身邊就好了……由儉入奢易啊。在未來時代,人力無比珍貴。在謝朝,人力又最不值錢。
他掬水搓了搓臉,自己爬出浴缸找浴巾披上。
掙錢掙錢,新古時代,多多掙錢還是能購買人力服務的,洗澡沒人搓背還算什麼洗澡……
在謝茂脫下的衣服堆里,一團毛絨絨鑽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在四周巡視了一圈,發現了裹著浴巾,正在刮鬍子的謝茂。它歡快地滾了過來,一頭撞在了謝茂的腳踝上,伸出小爪子,抱住謝茂腳背不放。
謝茂用毛巾擦了擦下巴上的剃鬚膏,低頭看它:「你還敢出來?」
「嘰嘰。」
「說人話。」
「爸爸。」
「……」
毛絨絨感動地抱著他不放,說話的聲音正像奶聲奶氣的孩子:「宓姨說,『除了我這個冤大頭,只有你親爹才喂得起你飯吃』,爸爸,你給我吃果子,給我吃龍,你肯定是我的親爸爸!」
「那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謝茂看了看鏡子里自己的臉,繼續刮鬍子。
「我是個人吧。」
「……人不長這麼多毛,也沒你這麼矮。你還沒有臉。」
「喵?」
「……」
「汪汪?」
「……」
「啊嗚——」
謝茂忍無可忍,一腳把它撥到了牆面上貼著:「少給我賣蠢。」
毛絨絨可憐兮兮地嘰嘰兩聲,見謝茂仍舊對著鏡子認真刮鬍子,團成一團,竟也露出幾分垂頭喪氣的模樣:「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我是在罐子里醒過來的,肚子特別餓,就一直吃,吃……宓姨養了我一段時間,喂我吃洛水之精,後來宓姨走了,我又回罐子里睡了一會兒……」
「我可能是個老鼠吧?我說話就是『嘰嘰嘰嘰,嘰嘰』,人話是宓姨教我說的。」毛絨絨也開始照鏡子。
問題是,它這樣子也根本不像老鼠。
謝茂刮完了鬍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著極其懂人性的毛絨絨,說:「我可以收養你。太素含真花管夠。不過,做我的寵物就得守規矩,不許再吸食兩界混沌。」
毛絨絨火速抱住他的腳背:「吃果果,吃果果!」
太素含真花的果實蘊含六界混沌之力,比它自己費力吸食的兩界混沌更精純,一個小果子就能讓它吃撐住,陷入沉睡迅速成長。它本能地覺得果實更好,當然不願意自己去費力找吃的。
「不許啃衣櫃沙發。」
「……?」衣櫃沙發是什麼?
「不許咬人。」
「不咬。人不好吃。」
「你吃過人?」謝茂很詫異,毛絨絨身上的氣息很平淡,吃過生人的異獸不是這種味道。
「沒有吃過。」毛絨絨看上去也很困惑,「沒有吃過呀,為什麼人不好吃呢?看上去就不好吃……」
毛絨絨困惑無比,謝茂心裡就有數了。它應該是一種瑞獸。
不管神獸瑞獸,獸都有獸性。很多在傳說中對人類友好的獸類,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生物本能,沒有將人類列入捕獵食譜,所以從不侵害人類。就如同人性複雜,有好人也有壞人,同樣神獸瑞獸之中也有好壞賢愚,怎麼可能所有的神獸瑞獸都對人類友善呢?
有的人類吃肉,有的人類不吃。可是,所有人類都不會吃桌椅板凳。
那些傳說中對人類非常友好的神獸瑞獸,對它們而言,人類就是桌椅板凳,不在食譜之上,所以,在人類看來,這些神獸瑞獸十分「友善」,是強大的庇護之神,是祥瑞之兆。
「不咬人就行。在人前你就老老實實當個毛球,不要動,不要說話,不要惹人注意。」
謝茂擦乾淨臉,披上睡袍。想起外邊衣飛石可能已經睡了,沒有用電吹風,干毛巾揉揉半乾的頭髮,再晾一會兒就幹了。他想了想,拿出攝靈圖冊,把米粉放了出來。
從進門之後,謝茂就關了觀賞通道,夫夫間的隱私還是要注意的。
米粉看上去有些憂鬱。
謝茂倚在洗手台上,說:「你知道了。」
昨天上午在胡所長辦公室遇襲時,爆炸來得太過突然,謝茂用盡了全力保護胡所長和樓下的人員,也來不及關閉攝靈圖冊的觀賞通道。
後來衣飛石撲上來,情急之下,二人一個陛下臣,一個自稱朕,徹底泄露了他們的身份。
「你到底是誰?」米粉問。
「謝茂。」
「你不是我老大,你……」
「我是謝茂。至於我是不是你的老大,我可以告訴你,我是,也不是。」謝茂說。
「你已經做了鬼,也在特事辦待了很長時間,那你應該知道,不是所有人在死後都會去投胎。如果去投胎了呢?下一世的你,長什麼樣子,擁有怎樣的人生,有什麼性格?」
「你說,你是我老大的投胎轉世?」米粉愕然。
謝茂搖頭。
「對於人來說,時間是從一到十流逝著的,可是,對於鬼魂而言,時間不是這麼一回事。」
「一歲的你和十歲的你,都是你,又都不是你。因為,你今年二十歲了。」
「這個世界的謝茂,和我,都是謝茂,又都不是謝茂。」
米粉不可思議地說:「那怎麼能一樣?我擁有一歲和十歲的記憶,從前我自己所做的每一個選擇,成就了今天的我,五歲的時候我摔斷了腿,現在我腳上還有個疤,十二歲的時候我看了一個特種兵的電視劇,所以後來我選擇參軍……」
「你失憶了呢?」謝茂問。
「那你怎麼解釋我腿上的疤!解釋我當了兵?!」米粉反駁。
謝茂解釋說:「如果你去投胎轉世,你就會發現,你今生所做的一切,哪怕失去了記憶,一樣會留在潛意識裡,影響著你的下一世。否則,你如何解釋父母仁善,子女卻殘暴?為什麼父母貪婪苛刻,孩子大方得體?」
米粉被他說迷糊了,什麼投胎轉世的屁話,他一個死鬼又沒經歷過,哪裡知道真假?
「反正你就是說,你是我老大,對嗎?」米粉問。
謝茂想了想,說:「這重要嗎?」
「當然重要啊!你突然來了,我老大去哪兒了?」
「我的意識來自後世。打個比喻,也就是說,二十歲的你,回到了十歲的你身體里。你覺得十歲的你去哪裡了?」謝茂反問。
「死了?」
「……」謝茂解釋了半天,這貨都弄不明白,他也懶得再說了,「你被役使過,沾了人間因果,已經不能再轉世投胎了。想得通你就留在我身邊,好好修鍊,想不通我放你出去,愛幹嘛幹嘛去。」
「石一飛叫你『陛下』。」米粉氣憤地看著他,「我們都二十一世紀了,你最晚最晚也是一百多年前的清朝人吧?你來自後世?你唬誰呢?明明你才是十歲,我們老大才是二十歲。你肯定用什麼妖法把我們二十歲的老大搞死了!」
謝茂心情實在不能算太好,把攝靈圖冊往洗手台上一摔,氣憤的米粉就被強行攝入圖中。
他把攝靈圖冊收好,頭髮也徹底幹了,看了看智能面板上的時間,已經是上午六點四十分了。
這一天天地折騰……就沒正經睡過覺。謝茂把毛絨絨放出洗手間,那小東西興奮地想跑,又討好地在他腳邊翻肚皮,謝茂怕驚動了睡覺的衣飛石,輕聲吩咐:「不許出卧室門。」就想上床休息。
意外的是,衣飛石一直在床尾凳上坐著,見他出門站了起來:「先生……」
他沒想到衣飛石這樣小心敏感,剛才是有一點兒很微末的不痛快,他選擇去洗漱整理,待會兒上床摟著衣飛石睡一覺也就忘了。衣飛石卻一直等著他。
「怎麼還沒睡?」謝茂上前摟住他,動作很克制,保證不會讓衣飛石有任何誤解之處。
不等衣飛石說話,他已經把床上的被褥掀了起來,從隨身空間里拿出行軍被褥,一次次鋪開,很快就鋪滿了整張床。在衣飛石沒恢復正常身形之前,在行軍被褥里的睡眠質量顯然比普通寢具更好。
「好啦,是我忘了。快來。」謝茂先上了床。
和謝朝二人常睡的龍床不同,這個世界的雙人床都不會靠牆擺放,一般都是兩側各自上床。
這會兒謝茂自己上了床,衣飛石卻和從前一樣跟著他,坐在他身邊的床沿上:「陛下……」
一屁股坐下去,多好的床墊都往邊上陷落,他臉色更窘了,連忙起身往裡邊挪了挪,盡量讓行軍被褥支撐著他的體重,別再鬧笑話。哪曉得又差點壓住了謝茂的腿。
幾十年老夫夫了,什麼困窘樣子彼此沒見過?衣飛石安慰自己,把手按計劃放在謝茂身上。
謝茂看著他的手。
那手目前所在的位置,不是很規矩。
「手?」謝茂問。
這情緒不大對勁,反正不像是高興。衣飛石將手抽回來,指了指嘴:「?」
謝茂已經半躺下了,這會兒認認真真坐了起來,握著衣飛石的手,說:「我是有些不高興。不過,我是為了這個不高興?」
衣飛石是真的不明白,不為了這個,那是為了什麼?剛才究竟為什麼發脾氣?
衣飛石很清楚,剛才謝茂給他吹頭髮時捏了他的脖子,生生把他捏清醒了,分明就是想和他說話。
到了新世界,皇帝一直都是哄著他,從沒訓斥過他,不說重話,輕話都沒有一句,始終都是好好好。剛才也一樣,謝茂都把他捏清醒了,事到臨頭,還是只說了一句去睡吧,就獨自去洗漱了。
謝茂沒有對衣飛石發脾氣,可是,在衣飛石看來,這就是「發脾氣」了。
謝茂在浴室里泡澡,收拾毛絨絨和米粉,衣飛石就在外邊等。他的決定也做得很快,謝茂不高興了,他要做的事就是討謝茂高興。某些事不能做,某些事還是可以做的吧?陛下就不會再生氣了。
哪曉得謝茂說他這回不走腎,走心。
衣飛石就不懂了,咱們倆除了身體上這回事,沒有什麼不對吧?感情很好的吧?
「這麼多年了,你說不要,我什麼時候鬧過你?」謝茂問。
衣飛石回想往日,覺得有點尷尬。
吃肉這個事兒吧,從他嘗到滋味之後,就一直是他比較熱衷。
正經說起來,他也從來沒有拒絕過皇帝,因為,都是皇帝拒絕他!因為他自罰刑棍的事,皇帝素了他一段時間,那就是他一生中最抓心撓肝的經歷了。
「想起來了?回過味了?」謝茂看著他的表情,知道他心虛了,輕哼道。
「我很快就能瘦下來的……」衣飛石發誓。
「這是你瘦不瘦的事嗎?我幾時逼過你?你要我容忍你幾十日,從那以後,我碰過你一下嗎?我是不是親你都只親嘴角,就怕你低著頭心裡發慌?這時候你還不知道我哪裡不痛快?」
謝茂揪住他的衣領,死死將他領口疊起,遮住他所有的肌膚,「你從前穿的寢衣是這樣的么?領口這麼緊?你怕什麼?怕我發脾氣要撕你的衣裳?你就這麼見不得我?」
「你不要就說不要,我不會強著你。你不用躲著我!」
謝茂憋在心口最不痛快的一點兒,就是這個。衣飛石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躲著他!
他能理解衣飛石到新世界的惶恐,也能理解衣飛石突然得到一具痴肥身體的忐忑。可是,他不理解,他已經說過沒關係,他答應等待了,那日速9酒店裡,衣飛石跪下求他寬容幾十天,他心頭就悶著一口疼痛,他見不得衣飛石戰戰兢兢跪下哀求的模樣。
從那以後,他不再隨意伸手撫摸衣飛石的身體,連親吻都只親嘴角,就怕衣飛石誤會了他。
情侶之間,原本就是這麼親密。他親親抱抱幾十年的人,突然憋著不能肆意親熱了,心裡能痛快嗎?今天他不過是意外研究了一下新古時代的套套,衣飛石又偏頭找借口要躲,這種迴避的感覺,讓謝茂非常難受。
「我不是躲著。」衣飛石立刻辯解,「我怎麼會躲著您……」
謝茂看著他。
情侶之間的感覺,永遠都不會出錯。有沒有躲著,謝茂與衣飛石都心知肚明。
衣飛石很難辯解自己的行為,他從來不會迴避皇帝,可是……被謝茂盯著,他說不出強辯的話來。
衣飛石一隻手無意識地摸著自己肚子上的肥肉,心中有些焦慮。他永遠都會很認真地聽從皇帝的教訓,謝茂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會認真地反省。不想被愛人看見自己痴肥的醜態,這是能被理解的。陛下不理解的是,我為什麼要躲著他……
是啊,我為什麼要躲著他呢?衣飛石也不理解這一點。這似乎是一種本能地恐懼。
可是,明明在謝朝的時候……衣飛石回想從前的一切,他以前很信任皇帝。無論任何時候,他都相信皇帝不會傷害自己,強迫自己。這種信任是皇帝對他長年累月的恩愛厚待所建立。
衣飛石不明白哪裡出了錯。可是,他很肯定錯的是自己。
到了新世界之後,他失去了對愛人的信任,他竟然下意識地害怕謝茂,怕什麼呢?
——他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