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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振衣飛石(233)

  這一批趕來的御前侍衛都沒有穿甲, 一群大男人將文雙月攔在門口, 頓時引來眾人側目。


  敢在今日下場赴考的婦人,多半都有幾分不甘不服的氣性。更有不少在家中撕擼了多日,最終才力排眾議拼出來應考的。這會兒見文雙月被幾個男人攔住, 都以為是家人阻攔。


  「光天化日之下, 爾等意欲何為?」沛閣老家二小姐沛璇氣沖衝殺到。


  緊跟在她背後的, 是她的大姐沛珣,兩個還未進場嫂嫂也都聞聲跟了上來。


  沛璇一行人稱得上是人多勢眾, 何況, 她知道親爹沛閣老也在旁側,肯定不會讓她吃虧, 所以就敢出面打抱不平。


  不等幾個御前侍衛說話, 她已將文雙月護在身後,說道:「甭管你們是這位姐姐娘家婆家的人,聖人開了女科, 准咱們進場考試, 你們就不能橫加干涉阻攔——姐姐, 你有考籍嗎?」


  文雙月當然有考籍。她作為聽事司的千戶,禮部的重點關照對象, 考籍最先一批被錄入。


  「多謝好意。不過,」文雙月輕輕將考籃拽起, 轉身欲走, 「不必費心了。」


  沛璇錯愕:「這是為何?」


  「姐姐, 你怕他們何來?我爹說了, 自己考個進士,哪怕去做個七品小官,那也是自己能做主的日子。」


  旁邊圍觀著大群看熱鬧的閑漢,也有不少落第無數次的舉子,聞言都哈哈大笑。


  「自己考個進士,哈哈哈。」


  「哪怕做個七品小官……小姑娘,七品小官得罪你了?」


  「怕只怕連三甲都進不去,名落孫山,既不是進士,也沒當上七品小官,回家被婆婆痛罵,丈夫痛打,哎喲喲,日子不好過了喲。」


  文雙月對這些閑言碎語全不在意。


  她知道這件事不容易。


  全天下婦人都有赴考下場的機會,她不一定有。


  因為,她曾經犯下命案,謀害的還是皇帝親封的寶珍公主。是,她不是主犯,她事後也幫助衣飛石指證了裴露生,她還得到了鎮國公的寬恕,可是,那依然改不了她曾經涉案的事實。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驚醒后都能想起衣琉璃滾燙的鮮血沾滿雙手的滋味。


  當年,她拚命地想活,如今卻絕望得想死。


  為了換她活命,文家賠上幾百條性命才立起的功德碑被敲得粉碎。司尊告訴她,你若覺得愧對先人,就立下足以立碑勒石之功,將這塊碑重新豎起來。


  文雙月拼了二十年命。


  初時她想,我豁出命去,總能辦到吧?


  現在,她已經絕望了。幾百條命才豎起的功德碑,叫她一條命去掙,怎麼可能掙得回來?


  錦衣衛里隱姓埋名數十年的暗間死間,多少死得悄無聲息?他們都付出了自己一輩子的悲歡離合乃至性命,朝廷給他們記功立碑了嗎?

  她從役兵、士卒、兵尉,一直做到小旗、總旗、試百戶、百戶,三年前終於升了千戶——


  那又怎麼樣?

  就算她做到司指揮使的位置上,死在司指揮使的位置上,她也立不起那塊被砸碎的功德碑。


  科舉入朝是文雙月最後的希望。她不知道入朝之後,自己能做到哪一步,止步哪一天,也許,入朝的成就還不如留在聽事司中。可是,入朝才有無限的可能,聽事司的路已經被走絕了。


  她試著去禮部記名,錄入考籍。


  意外的是,禮部似乎不知道多年前那場震驚天下的殺妻案,很客氣很順利地給她辦完了。


  這幾個月來,她按時去衙門上差,夜裡翻看從龍幼株那兒找來的近三十年一二甲進士墨卷,每天都提心弔膽地想著,也許下一刻,禮部官員就會進門,告訴她,她的考籍註銷了,她不能參加會試……


  一直熬到了今天。


  她提著考籃,打算進場時,禮部的官員都沒有來。


  來的是御前侍衛。


  不許她進場赴考,這是皇帝的意思。


  就算禮部忘記了,就算全天下都忘記了,皇帝也不會忘記。


  文雙月沒臉強撐著問,為什麼不許我進場。她比誰都知道自己不能進場的理由。


  背後熱情不平的沛璇還在喳喳:「姐姐,你別怕!這群莽夫嚇唬你哩,小妹我瞧你今科必然高中!再者說了,實在不成,你也不必看人臉色吃飯!小妹若中了進士,必要謀個外放,姐姐你來替我做師爺——啊不,師奶!」


  沛珣戳她腦袋一下,上前道了萬福,也勸說道:「這位阿姊,難得朝廷開了女科,今日是沾了左都御史龍大人的光,下一回還不知道有沒有。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不管成與不成,若不能下場一試,他日垂垂老邁之時,豈不後悔?」


  文雙月沖她抱了抱拳,作揖道:「多謝二位小妹妹關切。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沛家兩姐妹都吃了一驚,這才看見文雙月頂上戴著的紗冠。這年頭婦人行男子禮的,不是行走江湖的女俠士,就是聽事司的女官,文雙月既然戴著紗冠,那就是官身了。


  ——能在聽事司供職的猛人,哪裡會害怕娘家婆家人欺負?


  這幾個阻攔她的男子,必然不是她家人。


  文雙月沖她們笑了笑,提著考籃就走回了自己的馬車處,踏著腳凳,正欲離開。


  「哎呀。」


  沛璇羞澀地牽住姐姐的袖子,激動得滿臉緋紅,不住示意姐姐往前看,「衣、衣、衣……」


  「衣二公子。」沛珣幫她補充完整。


  沛璇不住點頭:「他呀,哎呀他怎麼來了呀?他……咦?」


  衣長寧奉命攔住文雙月的馬車,拱手道:「文千戶,請留步。」


  文雙月看見衣長寧,臉色更蒼白了一點。


  往日她以為衣尚予准許自己活下去,衣家就不會再理會自己,今日御前侍衛把她攔在貢院之外,她才知道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從犯也是犯,她害死了衣家的姑娘,衣家豈會善罷甘休?

  「二公子。」文雙月將考籃放在車轅上,轉身施禮,「我這就回去了,以後也不會再來。」


  「文千戶誤會了。」


  衣長寧往回示意,原本站在考場前攔住文雙月去路的幾個御前侍衛,正聽了吩咐往回撤走。


  片刻功夫,幾個御前侍衛就離開了,空出那一片被圍觀的小場地。


  「我二叔沒有攔著千戶下場的意思。」


  文雙月不傻。


  衣長寧說衣飛石沒有攔著她下場的意思,那派人出來的是誰?皇帝。


  「襄國公寬宏。」文雙月施禮,「不過,我還是要回去了。」


  「且慢!」


  衣長寧搶前一步,提起她放在車轅上的考籃,「文雙月,我二叔有話帶給你。」


  他客氣的時候,文雙月不失禮,他不客氣直呼其名,文雙月也覺得理所應當。


  「請講。」文雙月微微頷首,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你與裴露生殺了我姑姑,我家沒有一個不討厭你。我討厭你,我二叔也討厭你。」


  「不過,我二叔說了,人死不能復生。」


  「此時殺你了無益處,若你能重新將文家的功德碑立起來,也算是替我姑姑添了陰德。」


  「所以,你既然活著,就活著好好地替陛下當差,替天下百姓當差,替我姑姑當差。若有一日你重新立起文家功德碑,還請你到青梅山主陵,向我姑姑寶珍公主焚香禱告,告訴她,你贖罪了。」


  文雙月臉色蒼白地盯著他,萬萬想不到,衣家竟會是這樣的態度。


  衣長寧說著,雙手將考籃送上。


  文雙月久久不能接。


  「你也太小看我二叔器量。他若誠心與你過不去,你還能活到今天?」衣長寧反問道。


  衣飛石看著文雙月身披官服威風凜凜辦差時,心中確實極其噁心。


  可是,也僅限於犯噁心。


  衣飛石是被皇帝極其愛重、舊部滿天下的實權派國公,摁死一個文雙月可謂不費吹灰之力。只要他暗示一二,就有無數舊部能替他製造意外讓文雙月死得毫無破綻。


  然而,他從沒有仗著自己的權勢欺負打壓文雙月。


  這其中有衣尚予曾答應寬赦文雙月的緣故,不過,衣飛石骨子裡也並不是真的那麼遵從父命。對於他自己堅持的事,拐彎抹角哪怕是偷偷地,他也會盡量去辦了——之所以沒動過文雙月,是因為衣飛石對文雙月也存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同情。


  文雙月不是殺死衣琉璃的主犯。她是脅從。她同樣是被裴露生欺凌的受害者。


  衣飛石恨她替裴露生按住了心口中刀的妹妹,也同樣明白,就算她不去按住衣琉璃,衣琉璃也活不下去了。沒有人能在心口中刀之後活下去。


  這麼多年來,衣飛石從未對文雙月有一指相加,原本就代表了他的態度。


  文雙月接住考籃。


  她從未感覺到自己的命運如此沉重。


  現在她不僅僅背負著文家幾百條人命換來的功德碑,她還得負責替衣琉璃建功,向衣琉璃贖罪。


  想起那一位溫柔愛笑的將門虎女,文雙月一度後悔得恨不得死在當年的心思淡了。是啊,去死當然很容易。閉上眼睛,等著屠刀砍落,睜眼就是下輩子了。


  可是,她做錯了事,憑什麼一死了之?

  「我盡量。」已經不年輕也不再天真的文雙月,只能給衣家這麼一個答案。


  我不一定能做得到。但是,我會盡量去做。


  我用我活著每一天所做的每一件事,向寶珍公主贖罪。願她享盡陰福,來世平安喜樂,富貴無極。


  ※


  「倒是朕多管閑事了。」


  馬車裡,謝茂往背後軟枕上一歪,皮笑肉不笑地說。


  衣飛石將車窗內側的竹簾落下,瞬間將外邊透著光線的薄紗窗帘擋了個嚴嚴實實。


  「關窗幹什麼?朕告訴你衣飛石,外邊沛宣文、百里簡在,拐角那邊還有個李璣,全都看見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下了朕的面子,別以為你在這裡給朕……」


  謝茂一句話還沒說完,衣飛石已經倒在他懷裡,含住他的下唇。


  謝茂很滿意地與他深吻數次,吃舒服了就翻臉不認人:「朕也不會原諒你。」


  「那這樣呢?」


  「……」


  「陛下……」


  「……也不會原諒你,除非,」


  「這樣?」


  ……


  衣長寧把文雙月送進考場之後,與沛宣文、百里簡見面寒暄了幾句。


  二人才知道皇帝與襄國公都來了,就在旁邊停著幾輛覆著黑綢的馬車上。不知道皇帝在也罷了,知道皇帝來了,豈敢不去磕個頭?


  沛宣文和百里簡跟著衣長寧一起往回走,秦箏眼睛都瞪直了,悄悄給衣長寧打手勢。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車廂里,耳力驚人的衣飛石死死壓著皇帝,不許謝茂再動。


  謝茂憋得額上熱汗淌出,咬牙切齒地罵道:「衣長寧這倒霉孩子,朕八輩子欠他的!」


  車廂外,沛宣文和百里簡莫名錯愕地看著紗簾之後掛著竹簾,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倘若不是秦箏守在一邊,他們都要以為自己是不是找錯地兒了?衣長寧也極其尷尬。


  好懸秦箏還是負擔起內侍的責任,引導他們向皇帝施了半個禮,解釋道:「陛下乏了。」


  百里簡連忙道:「臣等告退。」


  這邊百里簡與沛宣文走得遠了,謝茂才猛捶車廂大罵道:「衣長寧你給朕滾去領二十板子,著著實實地打!」


  衣長寧滿頭大汗地跪下。


  他這不也是看著二叔駁了陛下的面子,怕陛下怪罪二叔,趕忙找了兩位大人來救場嗎?

  哪曉得……這大白天的,陛下和二叔居然這樣。


  ※


  會試三場,每場三天。


  考生進了貢院之後,由胥吏發放號牌,找到對應的號房住進去,非特殊情況就不能再出來了。


  今科增設女科,名義上沒有分男女場,其實在進場的時候,男女考生就已經分開了。一在東,一在西,舉子們在一邊,有貢院的場管,女考生則在另外一邊,負責監督考場紀律、幫著照顧上下的,則是宮中派出來的女官。


  龍幼株進場比較晚,臨來之前,她還去抱了個佛腳,專門去狀元樓喝了一杯狀元紅。


  不過,她來得再晚,貢院里位置最好的號房也得留給她。狹窄的號房位於廊下,遮風擋雨非常好,因是新修整不久,到處收拾得乾乾淨淨。


  她也自己提著考籃,先把筆墨紙硯收拾好,再拿小爐子燒了一壺水。


  沒多久,守在附近的女官舉肅靜牌,外邊響鞭炮,祭諸聖人,主考、房師升座,隨後敲鐘,知貢舉巡場,落鎖。再過半個時辰,考題就發下來了。


  龍幼株一邊琢磨考題,一邊喝自己燒開的溫水。


  她不著急。因為,這場考試對她而言,絕對公平公正,不會有任何人敢存一點兒私心故意黜落她。


  在龍幼株沒去找百里簡指點之前,她先找了黎閣老,那時候她就知道,以自己的水準入貢是不難的,只是名次不會太好看。去百里神童府上蹭了幾個月私教課之後,龍幼株自問水平突飛猛進,一甲不敢指望,會試撈個前十,應該不成問題——


  別人弄不到本次會試的考生名單,她能弄到。別人不好評價本次會試的考生水平,百里簡不止是個學霸,師門東勝學派還有巨多的師兄弟,不止分析了十八位房師,還把本次會試的對手都分析了一遍。


  龍幼株當然沒空琢磨這個,對手分析都是百里簡私底下搞的,入闈前,百里簡信誓旦旦地告訴她,前十沒跑了!


  雖然皇帝說了,能擠進殿試就行,可是,能弄個會試前十名,這也比較好看不是?


  快入夜時,貢院號房裡,點起一盞盞油燈。


  知貢舉照例巡場,走到龍幼株號房之前,拱手道:「龍大人。」


  龍幼株拱拱手沒搭話。她也知道內閣商量好要給她作弊,可是,她的態度和皇帝一樣,有些事能糊弄,有些事不能。若她做不到,當初就不會答應皇帝。既然答應了,那就是她的事。


  來人見她毫不配合,只得將一封疊起的文稿放在她支起的木案上,又轉身走了。


  龍幼株先將自己打了腹稿的史論寫好一篇,閉目構思第二篇。


  天色漸晚,她就吹熄了自己案上的油燈,從包袱里掏出保暖的小毯子,將書案的木板平放下來,組成小床板,歪著身子舒舒服服地睡了。——這麼多年了,她錦衣玉食,卻依然還記得當年國破之時,被擄入中原的奔波漂泊之苦,身體半點都不曾被養嬌慣。


  致明樓,大公堂中。


  「如何?」本次會試副主考吏部侍郎狄琇關切地問道。


  「她將我遞去的卷子放在一邊,不曾多看一眼,只管自己寫。」


  會試原本有兩位知貢舉,一位是禮部左侍郎百里簡,另外一位就是工部右侍郎林質慧。


  在考生入闈之前,皇帝一道聖旨把百里簡弄了出去,只剩下林質慧一個知貢舉,巡場都要累得半死,偏偏還要被兩位主考逮住當傳遞小抄的工具——換了旁人,只怕還真不敢幹這活兒。


  林質慧是已故皇太后的親侄兒,前首輔林附殷的小兒子,據說曾被皇帝養在太極殿管教過,自詡天子門生,極其「得寵」。他本身也極其擅長治河,身兼河道總督與工部侍郎兩職。家世、實績、官位都到了,來做這個知貢舉也沒什麼人不服氣。


  狄琇看著林質慧,滿臉「你居然就這麼回來了?」的表情。


  狄琇的夫人林屏平是林附殷的孫女,林質慧的侄女兒,算算關係,狄琇是林質慧的侄女婿。


  然而,狄琇的功名是自己實打實考出來的,陞官有裙帶關係,也確實是他辦差有能力。林質慧就不同了,他考進士那會兒,他爹拎著兩條鯉魚八斤黃酒,親自去文老尚書府上喝了半宿……反正全天下都知道林質慧那功名是怎麼來的。


  「我又不敢去看她的卷子……」林質慧也四十歲的人了,越混越油,越混膽兒越小。


  那龍幼株說不定就是皇帝表哥的庶妃,不是庶妃她也是左都御史,工部就是個天天被人捶的衙門,得罪了都察院,見天兒被彈劾要查賬,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要不,您再去看看?」狄琇壓低嗓音問道。


  林質慧就看坐在堂上,假裝沒聽見他們說話的主考官戶部尚書裴濮:「那我才巡了回來,再去巡場不是很奇怪?」


  「百里大人出去了。」


  「對啊。」


  「您得替他也巡一回。」


  「哦。」


  林質慧又提著燈籠出門,出去了就在號舍旁邊找個地兒蹲了下來。


  巡個屁巡。陛下都把百里簡趕出去了,就是不讓你們私下作弊,你們倒好,拿到黃封冊拆出了題目,居然自己現寫一份,還叫我拿給龍大人抄……嘁,換我也不敢抄啊。


  誰知道你們這群人是不是不安好心,人家抄一半,你去人贓並獲,說人家作弊……


  林質慧心中腹誹半天,還去隔壁舉子號房裡抓了一把花生吃。一把花生吃完,他拍拍手,留了五兩銀子給看守聽差的胥吏,叫多給那還酣睡的舉子備些煮飯的木炭清水,權當花生錢了。


  「怎麼樣?」狄琇又問。


  「啊?很好啊,都很老實,沒有人帶小抄,也沒人東張西望四處躥。」


  「我問你,龍幼株怎麼樣?」狄琇咬牙切齒。他這個妻家的叔叔,慣會揣著明白裝糊塗。


  「那我也不知道呀。不是你叫我把百里大人的份兒也給巡了嗎?我起先巡了西場,剛才就去東場了。嗐,你不早說呀?我在東場,怎麼會知道西場的龍大人怎麼樣呢?」林質慧頓足捶胸。


  「……」狄琇只想讓他滾。


  ※


  次日,龍幼株寫完另外三篇史論。


  林質慧巡場十二次,給她送了兩次點心,兩次茶,五次小抄。


  另外幾次,龍幼株都在安安穩穩地睡覺。


  ※


  「怎麼樣?」狄琇再問。


  「燒了吧。」林質慧不怎麼肯定地回答。


  「……?」


  「我看見她煮水煮米的小爐子上有墨卷灰燼,你知道號房是不許燒墨卷的,任何一個字都要留下來,要不然就是……貢院發給她的捲紙都有數,她的草稿紙張也都對得上,那要不是燒了咱給她的,就是她夾帶了!」林質慧結論道。


  「……」


  狄琇還是想讓他滾。


  ※


  第三日,龍幼株寫完最後一篇史論。


  謝朝會試不重詩賦,太平十五年起,考題中廢除了試帖詩,前三日只考史論。


  龍幼株寫完最後一篇史論已經是第三日午後,她也不著急。會試前日入闈,後日開枷,時間還早得很。何況,考完史論,還有策論,經義。且熬著吧,日子還長著呢。


  ※


  「裴老,您看……」


  眼看龍幼株如此不配合,狄琇也著急了,找主考官裴濮商量對策。


  裴濮熬了兩日雙眼通紅,喝著濃茶提神,笑道:「這幾日你也辛苦了。」


  主考官當然不如下邊閱卷的房師那麼辛苦,更何況,如今的卷子沒收上來,十八房師都在養精蓄銳睡大頭覺,最累的大概是被狄琇使喚得團團轉的知貢舉林質慧。


  不過,百里簡不在,給龍幼株的那一沓小抄,都是狄琇親自寫的。


  「哎喲您怎麼不著急呀?」狄琇問道。


  他們這一正一副兩個主考官,包括底下十八個房師,全都是「知情人」,都知道若是龍幼株不能入貢,不能成進士,下一回來赴考的就是崇慧郡主了。


  裴濮笑道:「急呀。老夫怎麼不急?這嘴都生燎泡了。不過,急有什麼用?」


  「林家那壞小子比你明白。咱們這幾個,龍幼株信不過。她是寧可名落孫山,也絕不會叫任何人抓住把柄——否則,科場舞弊,她命都沒有了,輪得著她做左都御史?」裴濮道。


  狄琇一愣。


  「可是,若她不能中……」只怕也不比好多少吧?皇帝的臉是能隨便打的?

  狄琇對此表示不解。


  裴濮道:「你怎麼知道她就一定不能中呢?」


  對呀。你怎麼就知道,她不作弊就一定不能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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