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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振衣飛石(220)

  衣飛石向謝茂初略稟告了相王府行刺案的內情。


  相王府蓄養的死士, 本為相王謝瑩所養, 一度交給了他最心愛的庶子謝濟負責照看。這個秘密后被相王世子謝浩發覺,沒辦法剪除這股藏在暗處的勢力,更怕鬧起來被人察覺, 謝浩悄悄斬斷了死士與父王謝瑩的聯繫, 將這一撥死士握在了手裡。


  吳氏案后, 義老王爺率先上折彈劾規勸太后,相王世子謝浩緊隨其後。


  讓人猝不及防的是, 吳祭酒受辱被毆致死, 皇帝雷厲風行砍了思行王謝薦,葬送了皇三子謝沃, 整個朝堂都被皇帝蠻橫的殺猴駭雞嚇住了。


  義王世子謝長英與其弟長維王子聯手軟禁了義老王爺, 對抗太后的謝氏宗親霎時間失去了領頭人。


  義老王爺被軟禁了,謝浩自認宗室次席,領導宗室當仁不讓。在憤怒絕望之下, 他派出了殺手。


  「他姓謝。」謝茂聞言莞爾一笑, 「朕倒是姓林了。」


  衣飛石諾諾不敢言。


  謝浩從年輕時就顯得有些憨, 謝茂忽悠他幾句,他就感動得恨不得以死報效, 疑心所有傳言謝茂是暴君的宗室都是在陷害皇帝。


  忠誠來得如此輕易,自然也失去得極其輕巧。


  第一代相王謝塗卻是仁宗皇帝幼弟, 仁宗崩后, 謝塗卻輔政文帝多年, 可謂權傾朝野。


  謝塗卻是謝浩的曾祖父, 謝塗卻之後,二代相王謝璐遊山玩水悠閑了一輩子,相王爵位傳至謝浩的父王謝瑩時,謝瑩被皇帝所厭棄,偏偏又寵愛看重謝浩。謝浩覺得,相王一系顯了一代,隱了兩代,再到他謝浩身上時,又該負擔起輔佐聖君、賢王天下的重任了。


  謝浩想和他的曾祖父謝塗卻一樣,做一位為江山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輔政賢王——


  作為世襲罔替的相王府世子,謝浩從小身份顯赫尊貴,不缺吃不缺穿不缺美人,他追求的東西就和普通人不大一樣了。


  他不怕死。


  他願意為自己的理想赴死。


  就如在前世,謝浩就曾臨危受命提兵拒陳,堂堂相王府世子,最終卻戰死沙場。


  今生他也為了自己心中的忠義選擇了一條不歸路。為了阻止太后干政,阻止太后謀奪謝家江山,他不惜對皇帝孤注一擲發起了強攻。一旦皇帝遇刺身亡,他立刻就會聯絡宗室大臣,扶立僅剩的皇四子謝澤登基,保住謝氏江山。


  衣飛石自然不喜歡謝浩,敢對陛下伸爪子的人,都該死。


  可是,衣飛石也無法指責謝浩。


  謝浩身為與皇帝血脈不甚親近的宗室,手中沒有兵權,殺了皇帝之後,根本不可能有登基的機會。


  他從刺殺一事上沾不到太多好處,撐死了再輔政半輩子。一個輔政賢王的身份,根本不值得他賠上身家性命拚死一搏。可是,謝浩還是去做了。


  謝浩不算聰明,不算理智,然而,他所做的一切,也都不是為了一己之私。


  他忠誠於自己的姓氏與血脈,儘管他用了最愚蠢的方式去守護。


  謝氏宗親中像謝浩這樣的憨子傻子二愣子,還有多少?

  當皇帝宣布立嗣女,立一個從母姓的嗣皇帝,立一個有四分之一血脈屬於黑髮狄人的孩子做嗣皇帝時,這些人會有什麼反應?

  他們會爭先恐後地跳出來嗎?

  他們會和謝浩一樣,為了維護自己的姓氏、血脈,不惜與皇帝拚死一搏嗎?


  皇帝能毫不在意地開玩笑,是因為皇帝將江山視作私產,朕是皇帝,朕的江山,想給誰就給誰。衣飛石卻笑不出來。他擔心了這麼多年,怕的就是這個。若有朝一日謝家與衣家為皇位拼殺起來,他如何對得起陛下?衣家輸了,他不忍見,謝家輸了,千秋史筆會如何痛罵嘲笑陛下?

  「怎麼了?」


  謝茂察覺到衣飛石反常的沉默,湊近耳畔悄聲問道。


  「何事觸動愛卿情腸了?若要替人緩頰說情——」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頰,「親一下,朕就允了。不許再偷著跑去先斬後奏。」


  衣飛石想的是謝浩,謝茂暗示的也是謝浩。


  這讓衣飛石簡直又驚又氣。謝浩這樣陰謀私蓄死士行刺皇帝的逆賊,罪在十惡不赦。就因為自己沉默片刻,皇帝居然又要饒了!陛下究竟在想什麼?這種人能饒得了嗎?殺十次都不冤枉!


  皇帝立嗣女之事籌劃了十多年,太后、衣尚予都已參與,此時已成定局。


  衣飛石擔心宗室不安分,卻不能拿未發生的事來給皇帝添堵,改口道:「臣豈會為弒君逆賊說情?陛下誤解臣了。」


  「臣想的是另一件事。」


  「何事?」


  「臣這些日子在外多方探查,得知被相王府養在慈幼院的刺客共有二十一人,因病痛、苦悶等情由,陸續死了四個,還剩下十七人。」


  「那日臣在慈幼院中,卻只發現了八個人。」


  「這八人心思相同,皆不肯傷害陛下,刀槍劍戟都朝著臣來了。——臣自然不是覺得這不對,陛下澤被蒼生、生民無數,但凡不是個禽獸,誰又敢對陛下稍有不敬之處?臣只是覺得,兩三人在一起尚且有七八個想法,為何八個刺客堆在一處,念頭都是一個?」


  衣飛石這龍屁拍得生硬,謝茂看著他眼帶玩味戲謔,偏偏衣飛石理直氣壯,絲毫不覺得羞恥。


  「哦,那是為什麼呢?」


  謝茂分明心中有數,卻故意壓低聲音,以朝堂聽政才使用的威儀聲線,湊在衣飛石耳畔低低垂詢。


  還能為什麼?想要朝堂只有一種聲音,二十年來,謝茂統共殺了多少人?這世上總是充滿了異見者,獨一的聲音必然來自強權。


  衣飛石這樣硬朗的身子骨,被皇帝用如此低沉威儀的聲音咬著耳朵吐氣,竟也覺得膝蓋有些軟。


  他咽了咽喉中不存在的熱氣,拉住皇帝的手,試圖阻止皇帝使壞:「後來臣依著線索供詞,在各處陸陸續續挖掘出幾具屍體,仵作驗屍后判斷,皆死於陛下遇刺前十二個時辰之內,致命傷處大抵出自慈幼院八刺客之手……」


  「所以,愛卿是想替活下來的三個刺客求情?」謝茂問道。


  衣飛石點頭道:「此義士也,陛下,臣……」


  一句話沒說完,衣飛石臉色倏地僵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謝茂。


  把他捧在手中寵愛尊重了十多年的皇帝,剛才居然用手掌狠狠拍了他一下。拍的還是那個地方!

  四十歲的老夫了,居然被皇帝拍了尊臀!若是閨閣情趣也罷了,這明顯不是啊!都整整齊齊地穿戴著衣裳,正兒八經說著話,皇帝居然說動手就動手?!


  衣飛石年輕時也不是沒被皇帝訓誡過,君父君父,可不就得當親爹敬著么?論身份比親爹還大呢!


  現在都這麼大的人了,皇帝居然還這樣,也太……丟人了。


  「陛下恕罪。」


  「臣不敢替犯弒君大罪的逆賊求情,可言藻幾人並未存心謀害陛下。」


  「臣以為他幾人臨陣倒戈,替陛下先一步剪除了真正的刺客,稱得上將功贖罪。臣……」


  衣飛石盡量不去想臀上火辣辣的滋味,不去想差點掛不住的顏面,替如今被羈押在聽事司監獄的言藻三人求情。他說得真情實感,卻不想眼前的皇帝眼色越來越難看,漸漸地就沒聲音了。


  「不說了?」謝茂給他遞了一碗茶,臉色卻實在稱不上好。


  衣飛石將茶碗捧在手裡,低頭道:「不說了。臣豈敢為了旁人惹陛下不快?」


  「朕確實不快。」


  「言藻、沈清、鄭碧落,一個欽命要犯,兩個陳朝姦細,一心一意要殺死你,埋了二十車□□在慈幼院,打算把你炸上天,不惜讓慈幼院中八十六名幼童、旁近數十戶百姓陪葬——」


  「如此兇殘惡毒之人,你卻管他們叫義士?」謝茂訓斥道。


  衣飛石坐不住了,猶豫著離席站起聽訓:「臣知罪。」


  皇帝這樣嚴肅又不算嚴厲的態度,衣飛石自覺輕了重了都不大好。坐著挨訓顯得不恭敬,跪下又怕皇帝覺得自己太過戰戰兢兢,只好站起來聽著。


  謝茂也不叫他坐下,滿臉嚴肅:「別的事情朕都能依你,此事不行。」


  「這幾個都是試圖謀害你的兇徒,朕必要殺之而後快!不許跟朕犟嘴,你捫心自問,若知道幾個身手不錯的刺客心心念念要殺了朕,你能准許他們活著看見明天的太陽嗎?你還敢叫他們義士!」


  衣飛石壓根兒就沒把言藻幾人試圖刺殺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他功夫實在太好了,收拾言藻幾人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哪裡會記得這等小事?


  這些日子他都在查幾個刺客的幕後主使,想的都是行刺皇帝的案子,言藻等八個刺客,居然在行刺計劃之前,聯手把打算行刺皇帝的九個刺客一股腦兒殺了個乾淨,衣飛石就覺得這幾個人很懂得感激陛下聖恩,可以替他們求個情——至於刺殺他自己,他真沒在意這麼點兒小事。


  現在皇帝板起臉訓斥他一頓,他才訕訕地低下頭,認錯道:「臣知錯了,臣謝陛下眷愛。」


  分明皇帝沖他發脾氣,他聽在耳里,卻像皇帝摟著他悄悄說甜話一樣,心底又是那一種很熟悉的甜絲絲的滋味。


  「你讓底下人把證據搜羅整理齊全,寫了卷宗呈上來。朕有旨意給宗正寺與大理寺,叫他們定案判決。」


  謝茂到底還是給衣飛石面子,循著這個時代的迷信追求,承諾道。


  「既然有你求情,賞白綾鴆酒,留個全屍吧。」


  照著謝朝如今的律法,參與行刺的言藻等三個還活著的刺客,不是千刀萬剮就是五馬分屍之刑。


  衣飛石忙躬身道:「謝陛下。」


  「輪得著你謝?」


  謝茂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朕的小衣壞起來蔫壞,偶爾腦子抽風就變白蓮聖父。


  「朕問你,謝浩的臉是怎麼回事?」


  此時距離謝浩被衣飛石一巴掌抽塌顴骨已有五日之久,羈押謝浩的宗正寺被攪得焦頭爛額,還是衣長寧動用了從前的關係,從太醫署借了個兩個太醫去診治——給自家二叔擦屁股。


  半邊臉都被抽塌了,這年月委實不好治,雪上加霜的是,謝浩以為親爹親兒子親老婆都死光了,活著生無可戀,死得拖泥帶水,歪在病榻上醒不來也死不去,動不動就病危彌留,把宗正寺和守著他的一隊羽林衛折騰得夠嗆。


  太醫署的太醫一天兩趟告假往外跑,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謝茂豈有不知道的?

  衣飛石自知理虧,垂手道:「臣莽撞了。臣不該打他。」


  「你怎麼就莽撞了呢?朕想不明白,你這樣冷靜自守的人,為什麼會把重要人犯險些打死當場?襄國公,衣愛卿,不如你跟朕好好說一說?」謝茂重新給衣飛石端茶,「若是說得精彩,朕就不怪罪你了。否則,朕倒是要問一問,你這巴掌是滅口呢,還是滅口呢?」


  衣飛石被皇帝氣得夠嗆,這口氣……分明就是戲謔,故意逼他親口承認護短了。


  「陛下真的想知道嗎?」


  「愛卿說不說呢?」


  「陛下想知道,臣自然知無不言。」


  「說。」


  「啟稟陛下,謝浩說臣的丈夫不能人道,臣心想,就算這是真的,你也不能嚷嚷出來啊。臣一時激憤之下,就打了他一巴掌。哪曉得就打重了。臣罪該萬死,求陛下治罪。」衣飛石滿臉認真誠懇。


  「……」


  謝茂想把黎順捉來暴打一頓。


  聽事司在宗正寺當然也有眼線耳目,謝茂聽說謝浩重傷時,就讓聽事司去查問詳情。


  問題是,就算聽事司知道謝浩說皇帝不能人道,襄國公才氣恨之下給他來了一下,有誰敢大喇喇地在皇帝面前說那四個字?當然只能含糊其辭,總結地告訴皇帝,謝浩出言不遜,襄國公聽之不忍,因維護陛下才痛責謝浩。


  謝茂心中得意極了,朕的小衣何等養氣功夫?旁人當面罵他,他也只是哂然一笑。


  如今有人說朕一句不好,他就氣得差點把人打死,可見是極其愛慕於朕。哎,朕真是太幸運了,今生竟得此愛。


  得意歸得意,偷著樂可不是謝茂的愛好。他非得把事情拎出來,叫衣飛石親口承認護短,親口承認愛慕自己,那才是一句一句的甜話,聽著何等愜意?

  ……就被黎順和衣飛石聯手坑溝里了。


  好嘛,小衣總算大大方方地承認朕是他的「丈夫」了。謝茂苦中作樂地想。


  「原來愛卿的丈夫『不能人道』竟是真的?朕怎麼聽說,傳言不實呢。」謝茂指尖輕輕扣著放在衣飛石面前的粉瓷瓷碗,碗蓋兒上燒得粉潤清透的一個圓沿兒,皇帝修長的手指就在圓沿兒里磕磕。


  衣飛石看著皇帝這不要臉的暗示,面不改色心不跳,誠懇地答道:「陛下金口玉言,陛下說傳言不實,那自然實也不實。臣以為陛下說得對!」


  「朕說了不——算——」


  謝茂也不去弄那茶碗兒暗示了,直接伸手抱住衣飛石,一把按住愛人腰間嵌著美玉的革帶。


  「咱們試試!試試不就知道了?」


  「……」


  ※


  謝團兒離宮之後,搬回了長公主府居住。


  黎王府幾次派人去探望,謝范也顧不得自己被衣家剃了頭,這會兒頭髮離著肩膀還有半寸距離,這就不計前嫌地幾次親自登門,名義上是探望外孫保保,其實幾次都在問閨女,要不要跟爹回家去?


  謝團兒對謝范的態度卻很冷淡。


  她在衣家熬了十年不肯和離,是為了照顧被圈禁的父母,是為了自己身為長女的責任。


  可是,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在弟弟謝圓出生之後,謝范對她驟然變化的態度。謝范未奉命去黎州辦差之前,就曾風急火燎地想要與衣家議婚,把謝團兒嫁到衣家去——就因為謝團兒覺得,她不比弟弟差什麼,她應該被父王一視同仁。


  重聚天倫的初時驚喜過去之後,許多曾經被淡忘的怨恨都會隨之而來。


  謝團兒不怨恨父親,卻也不會選擇回到黎王府。哪怕沒有皇帝欲立嗣女這件事,哪怕她走投無路,她也不會選擇回到黎王府去。——弟弟謝圓已經大婚,已經被立為世子。她此時回去,父母尚在還好,一旦父母不在了,就是寄人籬下。


  天下之大,何處不是家?


  沒有父母,沒有丈夫,沒有兒女,謝團兒孑然一身,也一樣能自立門戶。


  何況,她現在有兒子了。孩子是上蒼對女人最大的恩慈,儘管懷胎十月艱辛無比,儘管誕育後嗣損傷身體,可是,一旦有了孩子,只要將孩子好好教養對待,這個孩子就一輩子也不會背棄自己。


  中原禮教將女子視為傳宗接代的工具,婦人也理所當然地認為,孩子屬於夫家,為夫家延續香火是婦人最大的本份。


  謝團兒不一樣。


  媼老清楚地告訴她,生育將會給她帶來的傷害,她選擇生育,是因為她要承續自己血脈的後代。


  孩子的父親是誰,謝團兒在乎,因為她要選擇優秀的血脈融合,謝團兒又不是那麼在乎——至少,保保將生父衣飛珀當作父親,還是將伯父衣飛琥當作父親,她就覺得無所謂。


  孩子是她的。保保從懷胎到出生,先天不足艱難地活下來,整個過程,衣飛珀只負責爽了一下。


  反正都長得一樣。


  謝團兒看著繞著衣飛琥爬行的兒子,歪著頭喝了一口燕窩,淺淺一笑。


  保保畢竟是先天不足的孩子,哪怕在宮中調養了兩年,又有謝茂所賜的靈犀日益恢復生氣,畢竟時間還短,較之尋常孩子,各方面都要差上一些。他手舞足蹈地圍著衣飛琥爬了好幾圈,沒多久就覺得累了,撅起小屁股往衣飛琥懷裡一紮,沒多久就睡著了,因呼吸不暢,還輕輕地打鼾。


  衣飛琥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來,放在小搖床上,不太熟練地蓋上被子,動作十分溫柔。


  安置好孩子之後,衣飛琥才抿了抿嘴走到謝團兒身邊。


  一別經年。


  記憶中地少男少女都已長大成人,謝團兒熟悉衣飛珀的長相,對衣飛琥而言,謝團兒就太陌生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容顏昳麗的女子,昔日圓滾滾的小姑娘暴瘦之後調養了回來,極盡窈窕清瘦,臉上血色漸多,那一張臉霎時間就美得驚心動魄——昔年風流六王以俠名瀟洒著稱,又迎娶了塞上第一美人姮芙蓉,作為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謝團兒一旦褪去了童稚的圓潤,就顯出了絕世風華。


  衣飛琥的心目中,謝團兒是張揚而驕傲的。


  眼前的女子少了幾分少年時囂張的頤指氣使,眉眼馥郁含笑,讓人心生歡喜又不忍褻瀆。


  緊張地扭捏了半天,衣飛琥才幹癟癟地說:「好喝吧?」


  ——他看見謝團兒在吃燕窩。


  「你是不是傻?」謝團兒未語先笑,拍拍身邊的憑几,「快過來,真那麼饞,我分你一半。」


  她一笑一開口,又是從前熟悉的口吻神態,衣飛琥想起少年時的親密無間,心中緊張也化開了大半,在她身邊盤膝坐下。謝團兒端碗給他,他就真的喝了兩口,抱怨道:「你突然長得這麼好看,還怪我傻?我見過的漂亮女子都是這樣的——」


  謝團兒側臉看他,就見衣飛琥含胸抿嘴,露出一個含蓄溫柔的笑容,那凜然不可親近的模樣,似乎誰敢上前搭訕,誰就是登徒子。


  「你怎麼這麼壞?仔細綿綿打你!」謝團兒哈哈大笑。


  她出宮居住,往日小姐妹謝綿綿帶著兒子來探望她,衣飛琥以衣飛珀的身份來招待了一頓茶,謝綿綿全程就是衣飛琥如今裝出的模樣。


  謝綿綿再是郡主,再是謝團兒的小姐妹,那也是涼國公府的媳婦,見了外男當然得矜持些。


  衣飛琥隨口就拿她打趣,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打打鬧鬧的時光。


  「世子,郡主。」奴婢在門前回話,「二爺回府了。」


  「二哥?」


  「公爺?」


  衣飛琥與謝團兒都連忙起身,吩咐奴婢準備見客的衣裳,各自心中納悶。


  這些年衣飛石很少回家,按說他假期也不少,不過,都跟皇帝在襄國公府廝混,年節都不一定回長公主府——太后不在宮中,皇帝孤家寡人,幾個皇子養在身邊還不是親的,衣飛石必須得陪著皇帝。


  只有三個祭祖的日子,衣飛石才必定回來。其餘時候,基本上他回來就是有事了。


  然而,自從那日衣家僅剩的幾爺子喝了酒吃了魚,衣飛石跟衣尚予談過半夜、宿在長公主府之後,他十天里起碼得回長公主府兩回。還不是從前那樣說完話喝杯茶就走。通常是上午出來,午間留一頓飯,未時離開。又或者傍晚出來,在家裡宿上一夜,次日上午離開。


  三日前,衣飛石才在家中住過,今天居然又來了。


  現在可是申時。


  這個時辰出來,是又打算住在家裡,不回宮去了?


  衣飛琥與謝團兒披上斗篷在廊下對視一眼,彼此都很明白對方的困惑:二哥(公爺)老這麼往(娘)家跑,陛下能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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