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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振衣飛石(181)

  黎王府遣人探望之後,鎮國公的病就日漸好了。


  京城眾人都盼著看兩家的熱鬧, 然而, 鎮國公病過一回之後, 兩家突然之間找到了默契, 一齊偃旗息鼓, 來往不至於熱切,也不再你來我往地廝打。


  反倒是衣家聽風營重出江湖, 惹出一片神吹鬼扯。閑話傳到後來,黎王被刮掉的半邊頭髮被傳成掉了半個腦袋,聽風營和黑髮狄女神仙鬥法,終究是衣大將軍棋高一著, 殺得狄女出身的黎王妃滿地找牙……


  閑話謠言都是越說越荒腔走板,最後, 也沒人關心謝團兒和衣飛珀是否和離,衣飛珀是不是真的斷了腿, 滿大街都在傳說二、三十年前,衣大將軍縱橫捭闔神擋殺神的傳奇故事。


  「……巫城熊瑾立在城頭,舉起長戈,大喝一聲『傷吾愛子,必殺汝!』」


  「大將軍於帳中安坐,心有所感, 端茶嘆息曰, 熊家氣數盡矣。便以二指蘸茶作符, 只見金光一閃, 殺氣奔騰二百裡外,似虹如瀑,打得熊瑾哎喲一聲痛叫,墜在城頭,摔了個粉身碎骨。」


  「這正是,將軍浩氣作鋒芒,閑坐帷幄定四方,你要不服就來戰,打你個小兒——汪汪汪!」


  長信宮裡,郁從華正在模仿坊間酒樓講說的口吻說書。


  他腰間掖著一根巾子,手裡拿著竹板,身邊還有個小宮監給他端茶充作茶台。


  說得眉飛色舞時,他還要學人擼一擼不存在的鬍鬚。


  這一本正經的樣子最是惹人好笑,太后一邊吃茶一邊噗哧地笑,謝茂也忍俊不禁。


  侍立在旁側的宮婢宮監卻聽得如痴如醉,看著坐在皇帝身邊的襄國公,悄悄納罕,鎮國公那樣神通本事,不知道傳給了襄國公多少?襄國公會不會蘸茶畫符?殺人於二百裡外?只怕也是會的!否則,聖人豈會那樣愛寵信重於他老人家?

  天下承平十數年,京中的說講行當本就競爭十分激烈,再有各地進京的戲班子、雜耍班子搶生意,但凡故事說得不夠跌宕起伏的,在京城都混不下去,所以,如今這一撥嘴上藝人編排起故事來,那真是天上有地下無,什麼都敢講。


  ——這年月鬼神之說深入人心,城中道人僧侶極受追捧,鄉下又哪村哪屯兒沒個神漢神婆?

  皇帝是天子,狀元是文曲星,衣大將軍是什麼人?怕不是統領十萬天兵天將的天庭大元帥下凡吧?


  衣尚予是被傳說了幾十年的神話中人,許多迷信的小宮奴都真情實感地認為,他就是真的會法術,撒豆成兵,擺陣殺敵,吹一口氣就有神風陣陣,哇,太不得了了。


  連帶著衣飛石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好奇驚訝納罕的目光,他是習武之人,對暗中矚目十分敏感,這會兒更是被滿屋子宮奴偷偷打量得哭笑不得,不得不解釋道:「這事臣聽長輩們說過,打巫城時,是帳下人混進去,策反了熊瑾的心腹謀士。幾個衛士上前,把熊瑾從城樓上推了下去。」


  「什麼蘸茶畫符,純就是訛以傳訛,再沒有的事。」


  他不想就著這個神異故事講下去,岔開講笑話,「當時,臣父也沒想到事情辦得那樣快,熊瑾被推下城樓時,臣父還在下滸鎮摘李子——上年借了下滸侯一萬斤麥粉應急,這會兒被下滸侯拉著,死活不許他走,非得叫他親手摘齊一千斤李子釀酒做利息。」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臣父又不好意思跟下滸侯打架,就老實待在鎮上摘李子。」


  「下滸鎮的李子都是糖李,又脆又甜,他老人家一邊摘一邊吃,還帶著親兵一起吃,各人吃完還要揣上兩包回營分給同袍兄弟。那正經摘出來的,還沒臣父帶著一幫虎狼吃的多,」衣飛石說著也忍不住笑,「到最後,好的都吃下肚了,青的壞的才放進下滸侯的筐子里。」


  「把下滸侯氣得不行,正叫臣父快些走——」


  「再不走,那年下滸鎮就沒有李子酒貢入京中了。」


  太后笑起來仍是和年輕時一樣,鬢間珠花步搖叮鐺亂顫,捶桌道:「怪道那年宮裡的冰花李嘗著味兒澀,文皇帝同我說,八成是那年雨水不好……」


  想起文帝當初言之鑿鑿的姿態,太后又忍不住笑,「敢情是鎮國公作怪!」


  她提起文帝,在座能接話、敢接話的也就只有謝茂了。偏偏謝茂不喜歡多提文帝,坐在席上一邊笑一邊喝酒,問郁從華:「還學了什麼?再講一段。」


  郁從華就又講了一個衣大將軍祭河神的鬼扯故事。


  宮人來往穿行端著酒食,四下樂班奏著若有若無的古樂,偶然還有琵琶伎配合郁從華說書的氛圍驚弦乍起,明知道郁從華從宮外學來的都是瞎扯淡,這種明知是假還說得一本正經的故事,越發叫人忍俊不禁。


  郁從華說完一段,衣飛石就會出來解釋,這件事不是這樣的。


  真相越無聊,故事越無稽,卻還能騙了那麼多百姓,太后就更想笑了。


  這段祭河神的故事說完之後,謝茂含笑問衣飛石:「這又是怎麼回事?」


  衣飛石無奈道:「壓根兒就沒這回事。臣聽著倒是有些像《東勝逸仙遊記》里的故事,怕不是外頭先生換了個殼子,栽臣父頭上,改頭換面而成吧?」


  這是長信宮家宴。


  皇帝、太后、衣飛石自然是基本配置。


  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小家庭里,最近增添了一個新成員,沭陽侯張姿。


  他這會兒略不自在地坐在太後身后,脊背挺直,下巴微收,姿態十分恭敬。誰都看得出他的緊張。


  ——在皇帝身邊有座兒,能不緊張嗎?當初步蓮台團圓宴衣飛石初見太后,一樣緊張得不行。


  謝茂對張姿的態度始終淡淡的,偶然為太后祝酒時,才多看他一眼,表示你與太后共尊,朕沒忘了你。擱其他時候,謝茂也不可能真的把張姿當亞父看待,默許他陪在太後身邊,已經是極限了。


  畢竟君臣有別。


  這會兒張姿就默默地給太后捧茶遞帕子。


  這不挺好的么?省得朕的小衣又去抱阿娘大腿,將朕撂在一邊。


  謝茂將杯中殘酒飲盡,信手往膝上一擱,空蕩蕩的杯子恰好就落在衣飛石眼前。


  這位置放得如此刁鑽,就在他和衣飛石之間,旁邊侍酒的宮婢觀察片刻,覺得皇帝和襄國公實在挨得太近了,不管怎麼上前添酒,那姿勢都很彆扭不得勁,隨時可能御前失儀……


  衣飛石已拎起案上自用的一壺桂花蜜水,隨手傾入皇帝杯中。


  「咳……」


  謝茂被一口甜漿子嗆住,難以置信地看著衣飛石。你多大了,居然喝蜜水?

  距離這麼近,太后當然注意到了這邊的岔子,卻假裝沒看見,低頭與張姿說話。


  衣飛石低聲道:「甜么?」


  謝茂把剩下半杯殘酒迅速喂進他嘴裡,低哼道:「愛卿以為呢?」


  「臣壺裡的蜜水,甜不甜,臣自然知道。」衣飛石咽下蜜水,道。


  前些年,衣飛石自覺酒量太淺。比不過太后也罷了,居然連皇帝都比不過,實在掛不住臉面。所以,他刻意鍛煉酒量,每日喝上一點兒,爭取下回赴宴時不再一杯倒。


  如今,他已經不折騰自己了。


  ——酒量不好就不好吧,有本事跟我比射箭啊!

  早幾年他就想開了不和自己為難了,不過,往日都是喝些稠酒。皇帝、太后都知道他的酒量,從來不會強勸他,自己拿主意沾沾嘴,偶爾還能故意跟皇帝裝個醉,玩玩「酒後吐真言」的把戲。


  至於席上直接禁了酒喝蜜水,這是他最近才有的習慣。


  這種極私密的小家宴里,皇帝和太后經常暗中打機鋒。有時候他暈陶陶地不怎麼注意,很重要的事就被敲定下來了。比如說,黎王府世子謝圓的婚事。


  皇帝開釋黎王的理由,就是要他出面操持世子婚事。太后回宮的「理由」,也是替謝圓選婚。


  這幾個月來,皇帝始終不曾召見黎王,也沒有給黎王任何旨意,被圈了十年的黎王悶在府中非常低調,除了幾個宗室王爺登門拜訪他親自接待之外,一律閉門謝客。黎王妃則經常遞牌子進宮,一則探望在醒春山房養胎的長女,二就是跟太后一起商量謝圓的婚事。


  京城淑女閨秀不知看了多少,門第家世斟酌了一輪又一輪。


  黎王妃不欲高娶,太后卻不得不顧忌皇帝的想法,說來說去,最終選定了黎閣老的長孫女。


  嚇得朝野又是新一輪震顫!

  內閣首輔陳閣老近年風痹日重,吳閣老與單閣老皆年事已高,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陳閣老乞骸骨,吳閣老必然隨之告老。皇帝態度也很明確,單閣老與林附殷有親,憑這一條,首輔之位就與他無緣。


  新入閣沒兩年的沛宣文、李璣兩位閣老資歷尚淺,太平朝的下一任首輔,必然是黎閣老。


  嫁個未來首輔的孫女給黎王世子,這是什麼意思?

  太平朝的特殊之處在於皇帝沒有后妃,目前宮中所有的合法皇嗣,皆不是皇帝親生,也就讓很多宗室都覺得自己離皇位非常近——大家都是收養的,從王子王孫變皇子皇孫,不就是換個玉牒的事兒?


  謝圓與皇三子謝沃、皇四子謝澤一樣,都是自幼養在宮中。論血脈親近,謝圓的祖父是文皇帝,比曾祖父是仁宗的謝沃、高祖父是太宗的謝澤都要強得多。


  一旦皇帝想要立謝圓為儲君,也就是去太廟祭拜祖先,再讓宗正寺給他換個玉牒,多簡單不來?

  衣飛石對此十分憂慮。


  旁人只以為皇帝想立謝圓,只有他知道,皇帝這是在給謝團兒尋找臂助。


  ——黎洵有個極有才華的女兒黎簪雲,曾在宮中負責三位郡主的教養,哪怕太后離宮之後,皇帝也沒有把黎夫人放回家去,反而命她守著東皇閣,偶爾去給兩位皇嗣講詩經。


  論身份,黎夫人與經筵日講的太傅們完全不能比,然而,但凡皇嗣老師們有的待遇,黎夫人一樣不缺。有個當閣老的親爹在朝,己身又是寡居,朝野上下很少有人對皇帝給她的待遇表示抗議。


  早些年就有人渾叫黎簪云為「女太傅」,抬她諷刺鄙薄聽事司的龍幼株——


  衣飛石看得明白,不管是黎簪雲還是龍幼株,都是皇帝安排入朝為嗣女鋪路的棋子。


  黎簪雲有出身有家族,走的是坦途正路,龍幼株則行陰私鬼域,劍走偏鋒。


  二女一正一奇,黎簪雲在上書房的地位已經可與太傅比肩,龍幼株的聽事司借著打擊販奴遍植天下,又憑著各地興辦的作坊漸成聲勢。


  不管朝臣抬誰踩誰,有了黎簪雲與龍幼株的高居朝堂之上,女子入朝已成定局。


  嗣皇帝的合法身份來自於嗣女,謝茂不喜歡嗣女太強勢,可嗣女本身立不住,繼承她血統的嗣皇帝也就是個笑話了。所以,謝茂欲立嗣皇帝,首先要做的,還是得給立嗣女造勢。


  扶龍幼株入朝確實很難,可龍幼株只是謝茂撕開舉業壟斷的一道口子,黎簪雲也沒有通過科考吏部選官,直接就走後門混成了太傅級別,甚至還有極其痛恨龍幼株的朝臣,甘願為黎簪雲舉旗吶喊——


  好男不跟女斗,皇帝偏心龍妃,咱們是鬥不過了,這不是還有個黎妃嗎?讓婦人打婦人去。


  這群人腦子裡只有男女之間那一點兒事,自然就更想不到皇帝的真正圖謀了。


  他們在借黎簪雲打壓龍幼株的同時,必然就會強調黎簪雲身份的正統,給黎簪雲無數補丁光環,閣老府的千金與亡國的罪女如何相比?守貞的寡婦與失身的□□如何相比?才華橫溢博古通今的才女和出身蠻虜國的野蠻人如何相比?一個女太傅,一個皇帝私奴,真是天壤之別啊!

  謝茂也無所謂朝臣抬舉哪個,打壓哪個,反正都是婦人,和嗣女一樣性別的婦人。


  替謝圓納黎洵長孫女為世子妃,確實一場聯姻。


  不過,這場聯姻的重點不是黎洵,而是皇帝要替謝團兒拉住那位住在東皇閣的女太傅,黎簪雲。


  衣飛石什麼都看得明白,可他什麼都做不了。


  兩邊都在竊竊私語時,長信宮大宮女林秀品悄悄進來,在太后耳畔低語一句。太后咽了半口茶,將茶碗放下,耳力驚人的衣飛石立刻就轉過頭來,順便扯了皇帝一下。


  「嫻兒遞了牌子,說聰兒病了,發熱,哭著要找皇爺爺。」太后覺得謝嫻這要求挺沒譜,若找的不是皇爺爺而是太奶奶,太后就敢把謝嫻的宮牌撂回去。找皇帝么,她就不好代為做主了。


  衣飛石臉上也掛不住。


  孩子病了想找皇帝,當媽的就真的遞牌子進宮來,這算怎麼回事?


  歷來宮中生了病的孩子都不許靠近皇帝,若是烈性傳染病,哪怕是太子都得直接挪出宮去,好了才能回來,好不了就死在外頭。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病了不好好養病,還叫皇帝去看?你身子貴重還是龍體貴重?

  太后沒有讓人訓斥謝嫻,十成里八成都是看著皇帝的面子,怕得罪了衣飛石。


  ——謝嫻畢竟是衣飛石的嗣子媳婦。


  謝茂已笑道:「聰兒病了?可宣了太醫去看?」直接吩咐大宮女,「傳朕旨意,叫太醫署撥三名精擅小兒科的太醫去長公主府,好好照顧聰兒。退了熱不算,要確認不再發熱了,再回來繳旨。」


  剛回京城時,衣明聰還在宮中住了一日,皇帝對他一直都是親熱無比的樣子。


  如今衣明聰才出去了幾個月,聽說他發熱找人,哪怕皇帝表現得再是溫柔和善,馬上就給衣明聰撥了太醫,賜了藥材,然而,仔細咂摸一下,皇帝的態度很明確,就是「生病不找大夫,找朕幹嘛?」


  大宮女離去不久,就有醒春山房的女官錢氏匆忙趕來,稟報道:「崇慧郡主發動了!」


  又彙報醒春山房派了誰去哪個衙門報信,如今方方面面的準備都好了,有經驗的女官嬤嬤也都在,太醫署醫正趙雲霞一直都在醒春山房,林林總總說了一堆。


  謝茂與衣飛石當然不好前去探望,太后連忙吩咐:「準備排駕醒春山房,我親自去盯著。」


  太后前腳走了不久,謝茂與衣飛石也不放心,跟著在醒春山房附近的清荷月軒守著,宮人們一趟一趟地來往報信。


  謝團兒這一胎懷得兇險,起初趙雲霞給她看了脈,私底下告訴衣飛石,說謝團兒身體太差,五個月的胎落在肚子里,生也是死,不生也是死,橫豎都是死,死馬當作活馬醫了。後來謝團兒心頭鬱結鬆動,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身體也日益健康起來,趙雲霞才改口說,好好養著大概能生下來。


  她不敢打包票,太醫署其他太醫每回給謝團兒請脈也都是愁眉緊鎖,左眼一個「要」字,右眼一個「完」字,反正沒人看好謝團兒這一胎。


  這會兒生起來也確實驚心動魄,一會兒說胎不正,一會兒說宮口不開,從下午一直折騰到晚上,太后使人來遞話,叫皇帝早些回去休息,預備明日早朝。頭胎都艱難,生個一天兩夜是尋常事,還有倒霉催的疼了三天三夜都生不出來呢。


  謝茂想想也是,他又不是謝團兒丈夫,擱這兒守著幹嘛?有皇帝守郡主生產的么?

  當即打發朱雨、銀雷去醒春山房待命,他自己則與衣飛石回太極殿休息。


  回駕途中謝茂突然想起,不對呀,太後年紀也不輕了,難道還能禁得起這樣折騰?又立刻叫郁從華出宮傳口諭,叫黎王妃立馬進宮來照顧謝團兒。


  「小衣咱們早些歇了,明日朕去上朝,你再去醒春山房。」謝茂道。衣飛石沒他那麼扎眼,又是婆家唯一的代表,去看看也無所謂。


  朱雨、銀雷、郁從華都不在,衣飛石親自服侍皇帝更衣,才洗漱上了榻,還沒睡明白,就有醒春山房的小太監氣喘吁吁地跑來,稟報道:「回聖人,崇慧郡、郡主……生……」


  「生了?」衣飛石問道。


  「生了。是位小公子。趙醫正說,小公子癥候頗兇險,她熬了兩日精力不濟,請旨叫陸太醫回來開方子守著。」


  消息報到長信宮說謝團兒要生了是中午,其實在此之前,謝團兒就開始了宮縮陣痛,只因孩子還未足月,趙雲霞一直試圖讓孩子保在腹中,晚一些出來,和謝團兒是確確實實折騰了兩日都沒合眼。


  謝茂聽說是個兒子,心思就放下了一半。這要是扶嗣女的女兒,難度又大一半。


  「這事兒還要請旨?她做醫正的找不來人?」謝茂沒好氣地說,被打斷了好事,哪裡能痛快?

  來人回稟道:「下午聖人有旨意,讓太醫署里最擅兒科的三位太醫都去長公主府了,陸太醫也跟著出了宮……」


  「傳朕口諭,叫陸太醫回宮。所有太醫署不當值的官員全都進宮來,聽候差遣。」


  ※


  衣明聰哭得嗓子都啞了,口口聲聲喊皇爺爺。


  謝嫻守在他身邊,看著他粉雕玉琢的小臉兒,似乎都因發熱的病痛折磨削瘦了一圈,越看越覺得心痛。她的長子曾經是多麼地優秀和神氣啊,打落地就漂亮,好看,比所有小孩兒都聰明。不管是笑,說話,走路,衣明聰樣樣都比尋常孩子更快一步。


  謝嫻有三個孩子,衣明聰的脾氣是最好的一個。


  他從來不哭鼻子,遇到任何事都會試圖與人溝通,不用哇哇大哭解決問題。


  可是,孩子病了,瘦了,不講道理了。想起兒子下午在屋子裡撒潑打滾,仇恨地盯著自己,怪自己把他和皇爺爺分開,甚至發脾氣砸東西,一拳捶上她的胸口時,她才知道什麼叫疼痛。


  自從被抱回長公主府生活之後,衣明聰就一直鬧著要找爺爺和皇爺爺。


  謝嫻被他吵得沒有辦法,見公公鎮國公也不在乎衣明聰是否傾近皇室,立刻就遞了牌子,想要帶著兒子去宮中見一見皇帝。


  ——衣長寧養了快半年傷了,始終沒能獲得衣飛石的原諒,謝嫻的感覺越發不妙了。


  哪曉得她鼓起勇氣帶兒子進宮,卻遭到了拒絕,皇帝根本「無暇」接見她,叫她直接去拜見太后。被皇帝軟釘子戳了兩次,謝嫻就知道此路不通了。她倒也不想博取可憐,只是很為丈夫焦急。


  如今衣明聰發熱哭著要找皇爺爺,謝嫻只覺得天賜良機,一時欣喜若狂。


  哪曉得,結果竟然還是不見!


  希望與失望在謝嫻心中反覆踐踏煎熬,就在她漸漸地念著「兒女都是債」的時候,宮中又來了一道聖旨。太醫院中最會醫小兒病的陸太醫被召回了醒春山房,——因為,謝團兒生了!

  謝團兒生了,謝團兒的兒子生病了,所以,她謝嫻的兒子就得靠邊站!

  就得乖乖把最好的大夫讓出去!

  謝嫻咬著牙看著匆匆離去的陸太醫,長長的指甲無聲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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