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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振衣飛石(147)

  當初衣飛石千里迢迢追殺皇莊刺客, 十幾日不眠不休,累得削瘦一圈,憔悴支離, 惟恐皇帝怪罪,一時腦子抽筋,做了個假屁股給皇帝求饒。


  哪曉得皇帝就一直把這個假屁股收在庫里,動不動就要「把侯爺的假屁股請出來」!

  最讓衣飛石覺得可恨的是, 他腦子正經是抽了筋, 次次都扯不回來!

  那日先斬後奏滅了陳朝,他又是害怕皇帝怪罪,所以,皇帝巡幸西北之時,他就揣了一根親手做的戒尺,與假屁股配套, 本想求皇帝寬恕……


  當然,戒尺當日是沒用上,皇帝用了別的東西「教訓」他。


  輾轉幾日之後, 他才把戒尺紅著臉給了皇帝。皇帝當時就笑了個前仰後合,叫朱雨仔細收好了。


  現在, 假屁股和戒尺同時出現在榻上,皇帝板著臉盤膝坐著,說嚴肅又似開玩笑, 說玩笑?衣飛石並不敢將之視作玩笑。他記得很清楚, 皇帝不捨得體罰他, 真拿了這東西出來,就是要訓誡他了。


  他不自在地坐了起來,神色尷尬:「陛下,臣……」


  謝茂還記得太后訓誡過自己,當面教子背地教妻,兩口子吵架不能給下人看了去,早就把殿內閑雜人等都清掃一空,這會兒拿起戒尺,說道:「朕只問你兩件事。」


  「求陛下訓誨。」


  衣飛石在謝茂的逼視下不敢動彈,被迫歪在軟枕上「聽訓」。


  「你這膝傷怎麼來的?」


  「……」


  衣飛石才遲疑片刻,謝茂啪地一戒尺抽在那做得惟妙惟肖的假屁股上,一聲悶響。


  他連忙認錯:「我錯了,我忘了陛下說的話,我不該胡思亂想去跪宮門,昨兒我就該回觀雲小樓,若陛下不在,我再……」


  「自己捧著!」謝茂臉色一沉,戒尺挑了挑那個假屁股。


  衣飛石羞恥至極,低聲道:「陛下,求陛下……」


  若是換了以往,他這樣難過地哀求,皇帝早就緩下容色哄他了。


  這會兒非但不肯饒恕,反而又是狠狠一戒尺抽在那個假屁股上,啪地一下,驚心動魄!若非當日衣飛石選的木料沉重結實,只怕都要被打下榻去。


  衣飛石不敢再求,忍著羞恥抱住那個假屁股,捧在謝茂跟前:「臣知錯了。」


  謝茂捏著戒尺砰砰砰敲了木頭屁股十下,因是衣飛石捧在手裡,他動作就輕了許多,並不願怒火沖著衣飛石發泄。他只是告訴衣飛石,朕很生氣,很不滿。


  衣飛石臉紅得似要滴血,這樣的教訓,比真的抽他皮肉還讓他羞恥難受。


  「再說一遍,若朕不在觀雲小樓,你要如何?」謝茂問。


  「若陛下不在,臣……」


  「再去跪宮門」這個答案還沒說出口,已經為他賺來了十下戒尺,衣飛石蒙頭蒙腦地想了想,憋出一句,「臣就在府上等著!」


  得罪了皇帝還要在家等著,這樣大逆不道的答案,居然說對了?


  見皇帝沒有翻臉抽他,衣飛石的心思順著這個方向跑,越來越敞亮,繼續說道:「待天亮了,臣再去太極殿求見陛下。陛下說過,無論何時何事都不會不見臣。見了陛下,臣再求陛下責罰……」


  發覺自己說到「責罰」二字,皇帝指尖在戒尺上輕敲了一下,他連忙改口:「若是陛下罰臣跪著,臣就跪著,陛下罰臣……那個,假屁股……臣就……」


  謝茂微微抬頭,就看見衣飛石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握住他手裡的戒尺,紅著臉低聲說:「也或許陛下心疼臣,捨不得責罰,就……饒了呢?」


  謝茂被他低柔求饒的模樣勾得心神一盪,若不是幾輩子壓抑慣了,差點就要摟著親上去。


  「朕問你話呢,不許嬉皮笑臉!」


  衣飛石哦了一聲,不似奏對語氣,恭敬中帶著一絲失落。


  謝茂竟覺得自己對他太無情了,振了振心神,仍是板著臉問他:「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臣下回休沐回府,就給陛下送兩車寶石來。」衣飛石低眉順目地回答。


  跪宮門一事畢竟是個誤會,謝茂有些惱恨衣飛石不信自己,頭也不回就往左安門跪著去,可如今衣飛石認了錯,又給了針對下次遇事的正確執行方案,謝茂覺得達到了目的,就暫時放過此事。


  不然怎麼辦?繼續打那個假屁股?少抽兩下是震懾,抽得多了那是有多蠢……


  「適才太後跟前,你做什麼怪相?」謝茂問道。


  這事兒比跪宮門嚴重多了,謝茂才問一句,衣飛石臉色就變了。


  他起身欲下榻跪著謝罪,被謝茂攔在榻上下不去,蹲在榻上跪又不敢,坐又不是,低頭不安地解釋:「求陛下明鑒,臣實不敢做怪相。臣心中是有幾分自私,也確實不願郡主再借內閣之力,可是,陛下……」他眼巴巴地望著謝茂,「臣豈敢違逆陛下旨意?」


  「你怎麼不敢?你昨兒一心一意諫朕納妃,朕如何問你都不肯改口!」謝茂反駁。


  衣飛石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憋了半天實在沒法兒回答了,他慢慢將手裡假屁股捧起,請皇帝責罰。


  謝茂重提昨日之事,本是給衣飛石一個台階,讓他順著下了也就完了,哪曉得到了此時此刻,衣飛石居然仍舊不肯放棄勸諫納妃的堅持。謝茂低聲道:「你說你錯了,不叫朕納妃了,朕不打你。」


  「臣昨日想了許久。陛下說得對,臣豈有資格置喙陛下後宮事?」衣飛石按下手裡的假屁股,不敢看皇帝雙眼,他就看皇帝手裡拿著的戒尺,「以臣議君,臣死罪。」


  一句話把謝茂噎得,「這是跟朕頂嘴了?不叫你管朕的後宮,你就要去死?」


  衣飛石低頭聲如蚊蠅,說了句什麼。


  謝茂那是個凡人耳朵,沒衣飛石那麼好的耳力,皺眉道:「你說什麼?」


  衣飛石騎在假屁股上,湊近他跟前,在他耳畔小聲說:「求陛下饒命。」


  謝茂滿肚子怒火都被他低柔的哀求聲勾得蕩漾成了瀲灧春波,耳心酥麻一截,心瞬間就軟了。


  他低眉一瞥,衣飛石坐在他跟前,臉上還帶了一絲尷尬與忐忑。


  這麼正事歪說的「勾引」,對衣飛石而言也是首次,很害怕皇帝會翻臉震怒。直到他眼角放低微微一笑,衣飛石才鬆了口氣,伏進他懷裡:「臣不該惹陛下生氣,陛下饒了我吧。」


  這樣低眉順目地求饒,謝茂還能怎麼辦?

  謝茂叫他咬著戒尺,細細教訓了一回,也顧不得還是白天,就摟著一起睡了。


  闔眼入眠時,謝茂摟著他火熱的身軀,拭去他眼角的淚痕,心中也很無奈。自始至終,衣飛石都沒有鬆口。他只說不該惹陛下生氣,求陛下饒恕,卻從不說,臣以後不諫皇帝納妃了。


  ※


  黎州的奏摺來得比聞訊回京的謝范還快。


  謝團兒三人進宮當日,黎州郡守李長宜破獲中南七州最大拐帶販賣婦孺案的摺子,就送進了太極殿。


  在奏摺中,出力最多的黎州守備將軍徐陽駿就露了一個小臉,畢竟不敢大肆吹噓他調遣四百九十九個大頭兵幫衣小侯爺干私活的事迹。謝團兒與衣飛琥都似不存在,只有衣飛珀以宜繪亭侯的身份,當了個大案首告。


  這案子在朝中引起一陣嘩然,不止因為失蹤多月的黎王府郡主與衣家小侯爺回來了,也因為犯首嚴氏所招認的罪行太過驚世駭俗。


  嚴氏經手的被拐婦孺中,似福熙班那樣的病童多不勝數。


  令朝野側目的是,她居然還專營著拐帶高官千金、世族女眷的生意。


  二十年間,嚴氏單從京城就拐帶了不下十五名貴女,或是賣去南方做娼妓|女奴,或是販出北境予蠻族做妾,這還是活著有數的——在這過程中死了多少人,嚴氏說不清楚,也沒人能說得清楚。


  跟著謝團兒回京的十多個少年奴婢中,有些是回來尋找父母的,大部分都是污了名聲無法歸家的少女,一心跟著謝團兒找條活路。這其中就有個女孩兒出身高門,謝團兒與琥珀兄弟都認識她,她卻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胡亂編了個名字,根本不願回家。


  謝茂拿到摺子就燒了,暗罵黎州郡守李長宜是個棒槌。


  二十年裡被賣掉的千金貴女,有名有姓的就有十五個,其父祖全都是三品以上高官,這種事不上密折,不行密審,摺子里寫得那麼詳細清晰,搞得這麼沸沸揚揚,怕不是要把朝中老大人氣死七八個?

  這案子攪得皇帝萬壽節都沒過好,滿朝上下人心惶惶,高官世家都在清查內禁,嚴禁三姑六婆入府,姑娘媳婦太太皆閉門不出,曾丟了某尚書千金的積林寺被潑了馬糞狗血,說書的女先生全都沒了飯吃,有某部郎中府上媳婦生孩子,老太太不叫接生婆進府,生生憋出個一屍兩命……


  沒兩天,龍幼株匆忙來報:「陛下,日前臣所查西河暗間案,有線索了。」


  謝茂想了想,不就是那個姓趙的西河商賈,在京中四處送瘦馬娼妓的案子嗎?前段時間龍幼株就追丟了線索,趙贇自殺之後,案子陷入了死胡同。現在突然說有線索了……「黎州案?」


  「是,陛下,臣請旨調閱黎州嚴氏案實錄。」


  「你要仔細些。」謝茂道。


  龍幼株自然知道此事輕重,低聲道:「臣親自審卷,不過人手。」


  ※


  謝團兒回京第六天,丁禪、衣長安回京。


  第七天,黎王謝范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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