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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振衣飛石(61)

  林相才剛剛從長信宮離開。


  丈雪城信使狀告林夫人鴆殺李仰璀, 從信使拚死逃亡的自述來看, 丈雪城已經落入了林夫人之手。兵權既然在自家閨女手上,林附殷就想著抹掉這點兒殺夫的插曲,給年僅七歲的外孫(實際上是林夫人)找一個更合適的幫手。


  ——他想調武襄侯林聞雅去丈雪城權北督軍事。


  但是,這事極其不好操作。


  兵權不是爵位, 沒有父死子繼的說法。李仰璀沒死,他名下幾個兒子能夠在他的帳下分掌丈雪城兵權, 一旦李仰璀死了,朝廷就應該重新任命新的北督軍事。


  何況, 如今北境沒有戰事, 朝廷裁撤北督軍事一職也無不可。


  武襄侯林聞雅是個蔭官, 這麼多年都在地方守備軍中打轉, 因是先帝母族, 位置倒是升得挺快,就是沒什麼實戰功績。皇帝提拔他執掌中軍, 大臣們無人說話, 是因為皇帝卧榻之畔必須守著自己人。


  現在林附殷想把林聞雅調去北境鎮邊,大臣們就不幹了。


  朝里又不是沒有能打仗治兵的武將, 不說別的, 十多年前就鎮守丈雪城的梁國公府是擺著好看的嗎?如今北軍最驍勇精銳的丈雪鐵騎, 就是涼國公孔杏春當年在北境打下的底子。就算涼國公年紀大了, 他的長子長陽守備將軍孔秀平, 不論是官職、年資、才幹, 那不都是正正好嗎?


  反正, 沒有涼國公府,朝里還有大把的守備將軍等著去邊軍掌權。


  誰不知道邊軍刷軍功最快啊?幹不了一輩子,咱干三五年錢也撈了軍功也撈了,回朝說不定還能混個兵部尚書噹噹……


  大臣們為了各自心裡的小算盤撕得風生水起,謝茂又在丈雪城的問題上緘口不語,態度極其曖昧,林附殷支應起來頗不從容,終於進宮找妹子想轍來了。


  他對太后的說辭也很正當:「衣家獨大,恐非吉兆。」


  西北的兵是衣家的,中軍也是衣家的,不讓咱們家自己人去把北軍拿下,外甥這天下坐不穩!


  林附殷說什麼,太后都點頭,哥哥說得對。她態度這麼好,答應得這麼乾脆,一副「哥哥你在前朝做事,我和陛下肯定支持」的態度。


  林附殷憋了一肚子長篇大論,要勸說太后信任娘家,要皇帝知道利害關係,愣是一句都沒說出來,最後,他只能帶著一肚皮太后賜飲的熱湯離開。


  宮人收拾林附殷遺下的茶盞湯碗,太后移駕西暖閣,寫字靜心。


  暖閣里墨香四溢,太后紙筆緩緩寫字,她寫的是大字,半天才寫了兩筆。


  謝茂這時候進來,徑直進了書房,向太后報喜。


  「六哥已經暫時安撫住了北軍,目前由北府太守秋守志暫領北軍,秋守志的奏摺明後天就到。」


  六王作為一個「恰逢其會」的宗室王爺,沒有掌軍的資格。


  所以,六王拉扯了北府太守秋守志當擋箭牌。


  太守本是守牧一方軍政齊抓風光無限的封疆大吏,然而,謝朝在西北、北境、東域,都啟用了不常設的督軍事職位。


  督軍事行轅在兵權上比太守更高一級,太守府就失去了治軍權。


  丈雪城有一位北督軍事統管北線疆域,北府太守只能老老實實地給北督軍事行轅搞後勤。名義上文武不相屬,可是北督軍事是二品武職,太守只得三品文職,人家手裡還有兵,太守府不就成了北督軍事行轅的小媳婦兒?

  如今六王收繳了北軍兵權,隨身還帶了一道皇帝親筆手諭,有兵權,有皇權名分,北府太守秋守志不服不行,只能配合六王行動。


  太後放下筆,大宮女上來幫她放下掖好的闊袖。


  她停頓片刻,才問道:「活著嗎?」


  「阿娘是問林家表姐,還是她的兒子?」謝茂扶她坐下。


  太后就知道林質冰母子二人必然有一個不好了。


  「冰娘……可惜了。」


  不管死的是林質冰,還是林質冰兒子,這都是個不幸的消息。


  「你六哥可說了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不信冰娘鴆殺夫婿。她不至於這麼蠢。」


  倒不是太后信任林質冰的心腸,而是她覺得以她侄女的手段,不至於毒殺丈夫還被人發現,更不會讓人發現了還把人放跑,一路嚷嚷到京城告御狀。


  「這事兒可有點複雜。」


  謝茂前世就知道個大概,所以他知道有機會去撿北軍兵權。


  這會兒得了六王的密報,看完之後,謝茂還是覺得整件事都太陰差陽錯了。


  李仰璀與林夫人的聯姻成分特別複雜,李仰璀原配木夫人本有三子,林夫人又帶了兩個楊家的拖油瓶進門,局勢從一開始就劍拔弩張,李二郎、李三郎不肯叫楊大郎哥哥,楊大郎也不願意從大哥變二弟,家裡一開始就沒弄對上下尊卑,李家三個是大爺、二爺、三爺,楊家兩個也是大爺、二爺。


  北軍統管七萬兵馬,四萬步卒分駐北線,三萬鐵騎則一分為三,兩萬駐紮丈雪城,五千巡守胡楊塞,五千巡守鷂子湖,定期換防。


  楊大郎、楊二郎隨繼母林夫人嫁進李家后,很快就進入北軍掌握了一股兵權。


  楊大郎在神女城守著八千步卒,楊二郎則進了騎兵部隊,很快也順利混到了單領五千騎兵的權位上。


  他二人本就是當時東宮太子妃庶兄親子,到丈雪城代表的是東宮,哪怕年紀再小,處於政治背景,李仰璀依舊將二人提拔得飛快。這種破格提升讓李家三兄弟心裡極其不快,因為顧忌大局,只能隱隱憋著。


  大多數時候,李仰璀這三親二繼五個兒子都押兵在外,沒有經常碰面,看上去還算和諧。不過,但凡是年節休沐回家,碰面不到三句話必然要打起來。


  最裹亂的事是,兩年後,林夫人和李仰璀的兒子出生了。


  林家喜歡把女孩兒當兒子養,嫁出去的女兒大多數都戰鬥力十足,大林氏進宮就干翻了文帝元后,弄死了皇長子謝芳,小林氏(太后)也扶了兩任皇帝(謝芝、謝茂)上位。


  林夫人也是個不甘人下的角色,她第一任丈夫是楊家庶長子,頂頭一個嫡出的太子妃姐姐,底下還有個與太子妃同胞的嫡子弟弟,正頭婆婆錢氏又是個不好相與的,她在家嬌養多年,給個庶長子做填房,還要受嫡系的窩囊氣,差點沒憋死。


  所以,她在楊家住了三年,避孕藥一碗接一碗地喝,咬死了不肯給楊竘生孩子。


  她要離開楊家。


  不管哪一種方式,遲早要離開!

  楊竘在家中本也過得憋屈,意識到小嬌妻對自己的嫌棄之後,更是心思憂憤,常常流連酒肆終日大醉。熬了兩年身子骨就不行了,一次秋日酒醉,宿在了冰冷的涼台上,林夫人竟也不曾管他,一場大病就這麼沒了。


  林夫人喪夫無子,在楊家守了三個月就搬回娘家別院,從此不再踏足楊府。


  她本想初嫁從父,再嫁由己,總要給自己挑個能自由快活過日子的夫婿,哪曉得涼國公孔杏春舊疾複發,從丈雪城退回京城休養,北督軍事的位置就這麼空了出來。


  東宮想伸手,林附殷也想伸手,林夫人再倔強也抗不過父族,抗不過東宮。


  她只能被林家再嫁一次。


  所幸,第二次婚姻的局勢雖複雜,丈夫終於不再是個窩囊廢了。


  京中閨秀的日子憋得林夫人喘不過氣,嫁到邊城之後,這尚武粗獷的民風正合胃口。


  手握兵權的丈夫在北境說一不二,大大小小的命婦千金都向百鳥朝鳳一樣簇擁著她,恭維著她。她父親是內閣大臣,姑姑是淑妃,表哥是東宮太子,可她覺得,不管是父親姑姑還是太子,都不如她的丈夫在北境一言而決來得威風。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聞到了權力的味道。


  ——在邊城,好婦勝男兒,身為北督軍事夫人的她,離權力太近了。


  她不願意給楊竘生孩子,可她願意給李仰璀生。第一年,她生的是個姑娘,因在楊府喝了太多避孕藥,這一胎所生的姑娘身體特別弱,落地只活了不到二十個時辰就夭折了。


  李仰璀遷怒平素掐尖要強的二兒媳婦韓氏,認定是韓氏暗中搗鬼,使寒葯在胎里害了小女兒,女兒夭折的當天,李仰璀就一碗葯灌死了韓氏。李二郎聞訊從四百裡外的丈龍城趕來,提劍要殺林夫人報仇,被李仰璀砍斷了兩根手指,含恨而去,從此父子反目。


  兩年後,林夫人如願生了個健康的兒子。兒子周歲時,她就開始瘋狂地抓取權力。


  她用心腹「義弟」代管北境最龐大的馬場,她掌握了所有從北境通往內地的商道,她安插家奴投身行伍竊取兵權,她挖所有人的牆角,搶所有人的權力。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兒子爭搶。


  她年邁的丈夫摟著她無奈地笑:「嬌嬌,別急,為夫還能活二十年,能活到鮮兒長大的那一天。」


  她聽而不聞,依舊我行我素。


  丈夫有,兒子有,都不如自己有。她要自己有。


  有丈雪城權力最大的土皇帝李仰璀保駕護航,林夫人又帶著林家的資源人脈,這些年來,她一邊安穩地養大兒子,一邊朝著李家三子的勢力蠶食。


  最先被架空的就是與李仰璀反目的李二郎,他麾下一萬騎兵被楊二郎侵吞,一路從丈龍城被驅趕到路烏塞、塔子溝、新河,最終只有五百步卒孤守眉山南小城,徹底被放逐。


  李三郎見勢不妙,領著五千騎兵長期巡守在外,一年半載才回防休整。


  李大郎身為嫡長子沒法兒跑,在李仰璀帳下經常被削,所幸李仰璀還記得要用親兒子壓著楊家兩個繼子的勢力,這才沒把李大郎削成光頭。


  所以,外人以為李仰璀身邊是三親二繼五個兒子鬧家務,其實,真正最早下場的是他的繼室林夫人。他麾下三股勢力分庭抗禮,勢力最大的是林夫人,李大郎三兄弟與楊大郎兩兄弟,聯手才能與林夫人匹敵。


  變數是從去年文帝駕崩,先帝登基開始的。


  楊大郎的姑姑從太子妃變成了皇后,林夫人的姑姑卻從攝六宮事的淑妃變成了淑太妃。先帝也未嘗不想壓一壓已成內閣首輔的林附殷。


  這種情況下,在林夫人下場搶奪資源權力之後沉寂了數年的楊家兄弟,瞬間又抖了起來。


  楊家血脈里似乎都有著一種得志便猖狂的瘋狂。


  先帝在位的大半年裡,楊大郎奪走了林夫人手中經營多年的馬場,斬殺了數十名林夫人安插|進軍中的低級軍官,楊二郎則直接搶了林夫人的商道。


  如此囂張的行徑,引得李仰璀極其不滿。恰林夫人憋了個陰招,借瘦馬挑起李二郎與楊二郎爭端,楊二郎得意洋洋領騎兵巡視商道時,被李二郎帶一百個步卒伏殺在眉山南。


  ——這場劫殺的背後,隱有李仰璀的影子。


  楊皇后的侄兒死了,豈能善罷甘休?

  李二郎謊稱是黑髮狄人截殺商人,誤傷了前去巡視商道的楊二郎。


  李仰璀當即發令,使三千騎兵攻打烏神寨,梟首三百級,於鷂子湖畔築成京觀,以炫武泄憤。


  烏神寨就是六王妃阿婆姮老闌棲身的老寨。平時黑髮狄人散居眉山之南,只有年邁的族老、巫師才會住在鷂子湖畔的烏神聖地,此戰中,黑髮狄人族老、巫師皆被一網打盡,祭祀斷絕,黑髮狄人從此與丈雪城李家不共戴天。


  就謝茂所知,前世李家內亂,黑髮狄人趁機南下報復,丈雪城三萬騎兵半數被燒死,半數被餓死,下場極其慘烈。


  這輩子謝茂搶先一步使六王聯絡黑髮狄人南遷,總算保住了那珍貴的三萬塞上鐵騎。


  ——李家依舊沒逃過滅門的命運。


  楊二郎的死被黑髮狄人無辜的鮮血抹平,楊大郎自知危險,向朝廷具折請求調回京師。他在邊城刷夠了軍職軍功銀錢,回中原隨便哪個州郡做個守備將軍,哪怕是回京養老,也比在李家父子的屠刀下煎熬來得強。


  這時候,楊皇后薨了,隨後先帝山陵崩消息傳來。楊大郎借口替姑姑奔喪直撲京城。


  李三郎將他追回,拖在馬後,一路拖回丈雪城,活生生一個人拖成死臭腐屍。


  林夫人幼子李鮮方才六歲,被李三郎用楊大郎腐爛的腿骨塞進嘴裡,又驚又嚇又噁心,生生嚇瘋了。不等李仰璀問罪,李三郎帶著騎兵又呼啦啦地跑了。


  李仰璀深愛林夫人,故而極其珍視幼子李鮮,找遍北府名醫都治不好小兒子的瘋病,李仰璀又氣又恨,發誓要殺三子替幼子復仇。李三郎出關之後就跑得沒了影子,李仰璀竟要點兵去追殺,李大郎、李二郎苦勸不聽,父子轅門內拼殺一場,李仰璀老當益壯,李二郎又少了兩根手指。


  最終林夫人出面說情,李仰璀抱著愛妻大哭不止,李大郎從此對林夫人心悅誠服。


  李二郎對李仰璀早已沒了父子之情,見大哥又被林夫人惺惺籠絡,暗中與李三郎聯絡,欲殺李仰璀、林夫人、李鮮。李三郎帶騎兵埋伏在丈雪城外,李二郎則在正旦家宴上鴆殺親父、繼母、親弟三人。


  李大郎負責城防,早察覺李三郎蹤跡,前去勸說。李三郎尚有幾分孝心,被李大郎說得不住流淚,正要答應回府向父親請罪,李大郎被人從背後一箭射死。


  至今都沒人知道射死李大郎的兵卒是受何人指使。


  這兵卒在突然拉弓射死李大郎之後,就被身邊急切的同袍亂刀砍死了。


  悲憤欲絕的李三郎抱著大哥屍體殺進家門,他不知道是誰殺了他大哥,但他知道殺人者必是本家人!北督軍事府中,李仰璀與李鮮皆已被鴆殺,遍尋不著林夫人。在李三郎想來,一個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丈夫與兒子?如果她的丈夫和兒子都死了,她怎麼可能獨活?


  他最後找到大哥大嫂的小院兒,還在坐月子的大嫂被砍成兩截,兩個小侄女僅著單衣,被淋水扔進雪地里,小的沒救了,大的搓醒之後只哭了一句:「二叔……」就暈了過去。


  李三郎決定找李二郎問清楚。


  若是李二郎殺了大哥,殺了大哥全家,他就要殺李二郎替大哥報仇。


  此時,丈雪城內外一片混亂。


  早有準備的六王身攜王命旗牌,趁亂撲殺了李二郎、李三郎。


  ——丈雪城兵權多在李仰璀、李大郎之手,李二郎早已被貶不掌軍,李三郎將三千騎兵留在城外,只帶了兩千人進城,何況,在巷戰中,騎兵根本不佔優勢。六王只差遣了數十名猛士,伺機接近瘋狂中的李三郎,很容易就將之撲殺。


  惟恐北軍不穩,六王一邊祭出皇權大旗,一邊領八千黑髮狄人輕騎壓陣,另請北府太守秋守志前來坐鎮撫軍。


  李仰璀雖在丈雪城經營十餘年,然而他手底下勢力縱橫交錯,也算是內鬥了十餘年。


  相比起衣尚予對治下的統治力,李家在丈雪城就差得太遠了,有六王執王命旗牌坐鎮,北府太守也趕來主持大局,北軍並沒有人願意鬧事。——鬧什麼事?李家幾口子內鬥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聽說他們自己斗死了,沒一個人覺得奇怪。


  李家會落到這步田地,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太后皺眉問道:「冰娘呢?」


  這就是謝茂覺得陰差陽錯的地方了。


  李二郎欲在正旦家宴毒殺父母兄弟,林夫人也恰好想在那一天殺了李鮮——她是個驕傲的女人,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兒子痴痴獃呆的活下去。她寧願殺了李鮮。


  李二郎將鴆毒下在了羊肉羹中,邊城風俗,正旦當日不分年女老幼都要吃一碗羊羹,吃不起羊肉的,用羊骨湯熬菜也要煮一鍋羊羹。李家在丈雪城日久,也年年遵循著此地風俗。


  再次碰巧的是,林夫人也選擇了在羊肉羹中下毒。不過,她將毒放在了李鮮的碗里。


  碗里有毒,羹中也有毒。李鮮吃的那一碗羹,毒性極強。


  李鮮被嚇得瘋瘋傻傻痴痴獃呆,依然最敬愛父親,端起母親給的羊肉羹就往父親嘴裡喂,不斷說:「阿父,吃,阿父,好吃。」


  林夫人不及勸阻,李仰璀已經吃了一口。


  僅僅一口。


  李仰璀又喂兒子吃:「鮮兒吃。」


  林夫人以為無礙。她下毒很有分寸,一整碗羹毒死六歲的兒子綽綽有餘,一口吃食頂多讓丈夫病上幾日。她本想看著兒子吃完,事到臨頭竟有些傷心,借口避了出去。


  ——這一避,讓她避過了李二郎的殘殺。


  李二郎前來「給父母拜年」時,只看見死去的李仰璀與李鮮,他曾經最恨林夫人,如今最恨李仰璀,操刀將李仰璀十根手指全數斬斷,剁碎,又將李仰璀十個腳趾頭砍了下來。發泄完之後,他才開始四處搜尋林夫人。


  林夫人在後宅中極有手段,除了一早就被丈夫遷怒灌藥而死的兒媳婦韓氏,大兒媳婦趙氏、三兒媳婦江氏,都被她籠絡得極好。李二郎進府之後,江氏見他發瘋似的砍殺公爹屍體,嚇得趕忙去找林夫人,要她快跑。


  李二郎遍尋不著林夫人,本就疑心有人告密,大嫂趙氏已聽說了他在府中的暴行,在他搜到自家院子時怒斥不孝逆子,被李二郎一刀砍死。


  太后輕嘆一聲,道:「想必李仰璀的印信,也是被李二郎竊走。」


  謝茂搖搖頭,道:「信使是李三郎派出來的,他拿了李仰璀的印信,去鄰家抱了個剛出生的孩子,上京告狀不是為了林夫人。他是恨舅舅。」或者說,他恨當年把林夫人當紐帶,把楊大郎、楊二郎串聯到李家分權裹亂的所有人。


  不過,先帝已經死了,楊大郎、楊二郎也死了,他唯一能恨的就只剩下林附殷了。


  哪怕林質冰是出嫁女,她在夫家做出這麼駭人聽聞的事,殺的還是北督軍事這樣舉足重輕的二品高官,身為她父親的林附殷就得羞愧隱退。教養出這樣惡毒的閨女,還有什麼資格高居朝堂之上?

  「不是李仰璀的孫子?」太后驚訝極了,「那他家豈不是……」


  謝茂道:「有個孫子。確是李大郎的嫡子,李仰璀嫡長孫。讓林家表姐抱走了。」


  太后輕嘆一聲:「本以為冰娘聰慧。到底還是被眼前一步迷花了眼。」林夫人若不那麼著急下場抓權,緩緩圖之,李家絕不是這個局面,她也絕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她說這句話時,看的是謝茂。


  謝茂笑道:「阿娘看兒臣做什麼?兒臣不著急。」


  「林附殷才來問了,他想調林聞雅去丈雪城。你呢?你是什麼想法?」太后問。


  「本來也該他去。」


  太后都驚了:「我兒……」


  「中軍本就是為戍衛邊城所建,當日北境戰事平息,中軍便一直駐紮青梅山。」


  「如今北軍駐防北線也已經十多年了,騎兵不動,四萬步卒以五千人為一期,輪番回京休整,林聞雅領中軍往丈雪城換防。」


  謝茂早就想好了,只要衣尚予在京城一天,中軍就是衣家的私兵,誰都指揮不動。直接讓林聞雅把中軍分批輪換到北軍去,兵員進行交換稀釋,兩邊都安穩。


  當然,前提是,北線暫時不會有戰事。


  「林聞雅資歷太淺未經實戰,擱在邊城太過兒戲。」太后公然反對。


  「如今北境安穩,兒臣打算撤了北督軍事行轅。中軍調往北線,分駐丈雪、丈龍、神女三城與胡楊塞,歸當地太守轄制。待中軍輪換完畢,給林聞雅調個太守當。」謝茂隨口說道。


  太后眼睛都瞪圓了:「他是武官!」沒見過用武官當太守的。


  「給他配個懂事兒的郡丞。」謝茂都想好了。


  許久之後,太后才慢吞吞地問:「你六哥呢?」


  謝茂從太后這話里聽出了一點兒不太尋常的味道。不像是打聽政敵(康妃)的兒子,倒像是有點想給自家親戚求個官的意思?本來就打算重用六王的謝茂又裝大尾巴狼,遲疑道:「六哥倒是堪用。不過,他是宗室……」


  宗室離權力太近,多半都會垂涎帝位。除非皇權極其穩固或者極其不穩固,否則不會有皇帝重用宗室。皇權穩固,皇帝能壓制宗室,不怕被篡位;皇權不穩固,皇帝要親族幫忙對抗世家、權臣,所以得用宗室。


  太后似有些失望,不過,她也沒有說話,保持沉默。


  謝茂確定親媽跟六哥有什麼不同尋常的關係。既然太后不肯說,他心裡好奇也不會追問,只裝著斟酌許久的樣子,向太后求教:「阿娘,兒臣向來欣賞六哥人品才幹,此時身邊無人,若六哥為兒臣臂助,則諸事可期。只是兒臣登基方才數月,第一不知道六哥是否甘願入朝侍奉,第二兒臣這皇位是先皇所遺,兄終弟及,若六哥也存紫微之望……」


  太後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謝茂一眼,提醒道:「他納黑髮狄人為妃,紫微星遠在天邊,與他無干。」


  謝茂略尷尬。他當然知道六王對皇位沒什麼想法,只是想探探太后的口風,順便遮掩一下自己重生的外掛,哪曉得一不小心就裝過頭,忘了六王納異族王妃的事了。


  旋即聽到太后輕聲道:「你寫信問他吧。到底是親兄弟,你如今處境艱難,他未必不肯入朝幫你……阿娘也有很久不曾見過他了。」六王常年在江湖上遊盪,只在文帝山陵崩時進宮奔喪哭靈。不過,太后那時候只是個太妃,見不到六王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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