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本事】（1）出身背景論
當代大學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時代，但凡有點活躍度的，都不再是溫室花朵、象牙塔囚徒了。
萍聲戲劇社這些青年英才們，很快從被打壓的狀態里挺了過來，並與唐青悠展開了辯論。
編劇首先站了出來：「唐老師，或者叫您悠學姐更親切些。您說得對，劇本乃一劇之本，編劇是個職務工作，需要統籌各方關係和作品表達。可是，編劇同時也是一個創作行為，難道我們就不能代表自己，有所文化伸張嗎？」
唐青悠眼睛亮了一下，含笑道：「嗯，這個問題非常好。而且我可以馬上回答你，當然可以。問題是，作家的創作目的可以只是表達自我，至於受眾買不買賬，作者管不著。而編劇的創作目的呢？」
編劇本就是個聰明人，反應過來，便默了。
製作人接了上來：「悠學姐，我們這個劇並不是簡單的校園劇了，是孵化中的青年戲劇，是要商業化的。我們就從商業角度來說，第一，根據上一部的觀眾反應來看，八爪魚巫婆這個角色得到了普遍叫好，大範圍的關注，那麼我們在續集里針對這個角色展開一個故事，這是投觀眾所好，這不是很正常的投資行為嗎？您說您作為演員拒絕這個演出邀請。那麼，我們請藝術總監出面來說服原角色演員，可以嗎？如果藝術總監出面還是說服不了，也可以請藝術總監幫忙，我們一起去請一位合適的演員來，可以更有對比落差感，或者更有爭議性的，比如說請台灣的老戲骨金士傑老師或者大陸的明星演員劉曉慶出演，金士傑老師曾經給動畫片《大魚海棠》做過神婆角色的配音，反串演出應該會很驚艷；劉曉慶老師傳奇半生，話題性十足。或者把劇本改為音樂劇，請李玉剛反串演出。您看如何？」
讓唐青悠自己來說服自己，拒絕的話后招更麻煩，讓唐青悠出面去邀請這些大綱出演一個反面角色……製作人可以說是徹底將了唐青悠一軍，這連環招高的，唐青悠心裡大嘆後生可畏，笑得合不攏嘴：「可以啊，這製作人沒找錯！這招可以使。」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快，立刻穩了穩，問：「你繼續說完，我再統一回答？」
製作人見唐青悠快入套了，立刻開始步步緊逼：「從如今社會的現實情況來看，不說別的，就看那些公眾號推文，天天都可以看到，誰誰誰的背景後台有多牛，寒門再難出貴子，等等，這些說明什麼？社會階層固化！所有的成功，都在於誰擁有更多的現實中的資源、關係與後台。就好像悠學姐您的成功一樣，如果您不是有個厲害的家庭出身，能拿出巨款給您投資，怎麼能成為淇奧的藝術總監，穩坐第一把交椅？又怎麼能輕易拿出一大筆錢來投資明星音樂劇？據我們所知，您之前在這個行業的工作經歷，是在南山大劇院，職位並不高，相信收入也沒有多少。」
聽到這裡，唐青悠有點驚訝，甚至有點……心累。原來，現在的孩子都是這樣想問題的啊！
她臉上的笑容慢慢收縮，恢復到禮貌的微笑層面：「說真的，我並不願意回答製作人後面這個問題。但是你們願意跟我說大實話，我還是很高興的。所以，既然你們問了，我就勉為其難跟你們解釋一下。其實，我的家庭出身是什麼樣的，我並不想多說。但，目前為止，我所用的投資款，並不是家裡給的支持，而是前些年我曾經出任依達文化副總經理，那幾年的收入。當然，我能出任依達的副總，雖然跟我的家庭出身沒關係，但跟我當時的男朋友有關係。不過，那些收入裡面，大部分並非工資收入，而是項目提成。所謂的項目提成，是要看實際操作能力的，比如說，你們應該知道的，我們淇奧戲劇中心跟初心網路科技是有合作的。我一直沒有提的一件事情是，他們為什麼跟我們合作呢，是因為我跟初心的創始團隊，草鞋先生在內的那些大V老師們，是有著革命情誼的。當年，微博才剛剛興起的時候我就認識他們了，他們從散兵游勇到組隊作戰，我是當年那個操盤手。這個事情我不提，因為他們後來的成就在我之上，我不想居功自大。其次，更重要的是，我當淇奧的藝術總監，並不是因為我家裡有錢。淇奧的創始人蔣睿先生，根本不知道我是個什麼家庭背景，他跟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咱們學校，我受邀演出《海上夫人》，他當時是受校方邀請，出席觀演的嘉賓。當然，你們可能又要說，那是因為校方領導們特別看重我，所以才把我推到了海上夫人的主演位子上。但我必須聲明兩點，第一，當年的『戲劇女王』頭銜，是校園BBS自發選舉的，屬於民間行為，並不受校方認可。第二，我的教授，已經退休的展鴻大師，只對學術能力和業務能力優秀的學生才會認可，不會去認可一個僅僅家庭出身好的學生，其他教授我相信大部分也是如此。作為大學生的身份，我認為學校裡面的第一衡量標準仍然是個人能力，不知道你們是否認可，也不知道，我這樣的回答，你們滿意嗎？」
眾人又互視了一圈，那些表情，大約還是有些腹誹的，但最後也沒有再刨根究底質疑唐青悠的個人能力，畢竟這個角度帶歪到最後，惹怒了唐青悠，他們便是徹底得罪了「衣食父母」，都是成年人了，這些青年英才們知道好歹。
可是明顯的，唐青悠依然沒有回答出，這個反面角色不能做主角嗎？
製作人應該算是其中腦子轉得最快的存在物，很快提出了確切問題：「那麼，這個劇，我們要怎麼調整製作方向才合適呢？」
唐青悠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作為決策人，肩膀上的重量。所謂的決策人，你要負的責任，就是帶領著一幫子思想水平在不同界面、甚至各有所圖的人，朝著一個方向航行。
有的時候，各種不一樣的聲音都在，就需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統籌和判斷。
唐青悠果斷地下了指令：「這樣吧，我給你們一個建議。製作層面的建議。把八爪魚的角色設定改一下，不要作為一個反面角色，而是作為一個立體化的角色。所謂的立體化，就是在文本里，不給她好壞的道德界定，讓觀眾自己去判斷。把故事設定在八爪魚年輕的時候，但結局不是她的黑化。或者這麼說，黑化后的八爪魚只是一個表象，比如說，開頭或者結尾可以先放一個場景，化為泡沫的人魚公主，其實回到了八爪魚窩，八爪魚巫婆問人魚公主后不後悔，人魚公主當然說的是不。而八爪魚巫婆呢，對此欣慰地點下頭，問她：那麼你願意接受下一輪考驗嗎？如果接受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到王子身邊，當然，所有的獲得都需要付出的，你還得付出另外的代價……然後，我們就留了一筆，可以製作第三部，關於人魚公主回到王子身邊后，王子終於發現了事實真相，找到了真正的愛情，這樣的故事。我們也就等於做出了三部曲。以上，是我作為藝術總監，對這個劇目的製作統籌意見。當然，這是我剛剛想出來的一個解決方案，你們也可以在此基礎上再做調整。同時，作為你們想要邀請的演員，我還是要拒絕你們的好意。我沒有時間長期跟著巡演，畢竟我現在的主要角色，是幕後工作。但是，如果你們需要我，我可以在首演的時候出演，可以客串演幾場重要的演出場次，這樣，在演員表裡，可以列上我的名字。給我的演出費，按照行業內的一般主演標準即可，不需做高預算，但如果要邀請影視歌跨界的大咖出任主演，成本我們可能承受不了，你們可以考慮專業院校剛剛嶄露頭角的青年演員。這樣，可以嗎？」
終於沒有異議，萍聲戲劇社這些青年英才在唐青悠的長篇大論中問到了想知道的東西，也明確了決策人的態度和意見，便回去照著指示執行去了。
唐青悠像打了一場仗，癱在座椅上許久。最後問了一直默在一旁的倪煥爾：「倪老師，我現在是不是越來越獨斷專行了？」
倪煥爾拚命搖頭：「悠姐，你還願意花這麼長時間跟這些小屁孩解釋，要換做別人，早就把方案扔地上讓他們自己撿了。根本不會說這麼多，讓他們猜去，讓他們一遍一遍改，改到滿意為止。」
唐青悠聽著聽著笑了：「煥爾老師虐人的本事，深得我心啊！」
「這些，還不都是在南山大劇院見過的伎倆？」倪煥爾也笑了，「其實我現在想想，還蠻感謝南山大劇院的。如果不是在那邊看過那麼官僚作風及其後果，我現在也不能踏實做事。」
唐青悠讚許地點頭：「很榮幸，跟你的思想在一個頻道。」
「我更榮幸，能夠得到唐老師的提攜，才有今天這樣，不斷參與好項目的機會。我的履歷上，現在增加的每一筆，都是拿得出手可以高談闊論的案例。就算未來我沒辦法像悠姐這麼出色，至少也在這個圈子裡有代表作品，能生存啦！這種憑本事混社會的感覺，真的很好！」
唐青悠小愣了一下。
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她和身邊的這些同道中人們，已經出發了一段時間，大家都有了不少收穫。
她心裡，小小的欣慰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