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補救】（3）一劇之本
影公子所提的《番客》舞台劇，指的是她的第一個番客故事，因為後來做成系列之後，所有續集都加了後綴名，雖然統稱番客系列，但真正立項做了舞台劇或影視的，都是用了後綴名。
「番客」其實就是華僑的意思，這是個泛稱。
這部最早的《番客》，故事原型來自影公子祖輩留下的隻言片語，故事動人而隱晦。但只要稍微了解中國近代史的便會知道，國父革命的資金及人力，很大程度上來自南洋番客的慷慨解囊、情義相交。最早走出國門在海外闖出新天地的那些人，以「龍的傳人」的身份，關注著國內的動態，默默推動著中國近代史上那些翻天覆地的變化。
番客，從誕生之日起，便是一個充滿了情義的辭彙。
十幾歲的影公子對番客群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翻遍江浙閩粵等地百姓下南洋的資料，在大學時候便寫出了這個名動一時的作品，拿了獎、奠定了江湖地位，從此一張電腦鍵盤闖天下。
《番客》其實就是南洋華僑的意思，講的是清末民初一個姓吳的大才子，少年奮進、名冠朝野，仕途坎坷、流落南洋，半生孤苦而又不曾放棄報效中華的信念，晚年執教輔佐出一代華僑領袖的傳奇一生。
唐青悠再次讀完這個故事，莫名就想到了伏生。
她明白，這世間所有的失敗都有其各自的理由，但所有的成功都來自於堅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這便是人生的遊戲規則。
然而，大部分人都只是這紅塵俗世中，浮萍一般的存在，偶爾發個聲，也只是荒野小調，成不了主流——這是唐青悠所理解的「萍聲戲劇社」名字由來，她似乎可以從這兩個字里讀出創始人的初創心情：畢竟只是一個學生業餘團體，50年前的創立者正身處十年特殊時期，恐怕沒敢有太多的寄望。
可回想幾年前，就是這個業餘的萍聲戲劇社，勉力做出了第一版的《番客》。
那時候，男主角還是費棟。
然而這一次，影公子並沒有提出男主角人選，反而是唐青悠主動問她：「還沿用萍聲那個版本嗎？演員要不要請回原版人馬？」
影公子拚命地搖頭：「這次可不是鬧著玩，親，我帶資進組，要玩大的。」
唐青悠有點驚呆：「你要玩多大？」
影公子微笑：「本子我幾乎每一年都會拿出來修理一下，今天做完自行車上的姑娘之後，我徹底放棄了話劇版本，但也不想做標準的音樂劇，我把本子改成了音樂戲劇，需要大幾十號演員的演出規格，大劇場配交響樂團，中小型劇場配小型華樂團，需要合唱團參與。」
「兩個版本？」唐青悠有點摸不到脈。
影公子耐心解釋：「這是一個中國夢主題的故事，說白了就是個主旋律作品。想要拿下年輕人的市場，最直接的運營方式就是做最高規格的包裝，內容製作、舞美設計、音樂和聲，一樣都不能差。至於主角嘛……肯定要啟用大卡司了。所以，我已經先找了一個國字頭的機構牽頭立項，就是那家旗下總店是北京中心位置的華人大劇院，同時出兩個版本是為了覆蓋大劇院和淇奧這類小劇場的多種選擇，這樣連首演淇奧都不會錯過。」
如果說這世上有個人跟自己完全處在同一個頻道，唐青悠覺得，她的這個同頻道戰友，非影公子莫屬。她們之間的溝通，沒有過任何障礙。
於是，唐青悠才說了個「不過……」影公子便知道她的顧慮了，立即回應說：「兩地大劇院和小劇場同步首演的話，ABCD角會做自由搭配，不會把全部A角放在大劇院的。對，考慮到駐演和巡演可能同步，就啟動了D角制度，主要角色備四個演員。」
「考慮得還挺周到的。」唐青悠的初步疑慮被打消，不由微笑起來，「不過，這成本恐怕要命啊！」
影公子點頭：「是挺要命的。所以我先讓華人大劇院的總部把牽頭立項的費用出了，你這邊只需要出1/3，我的工作室給你投一半，也就是說，你需要出1/6。怎麼樣？」
唐青悠腦子離粗略過了一下數字，立即拍了板：「成交！蔣睿那兒交給我，我去說服他！」
有過上一次原創音樂劇橫衝直撞的經驗，蔣睿的承受能力早已升了幾個格，一聽到《番客》牽頭立項方的名字，二話不說便點頭了：「這個靠譜！」
唐青悠飛速地回復了影公子，讓她從中斡旋，與牽頭方約時間在華人大劇院開策劃會，開始三方簽約的準備。
《番客》才開始準備項目策劃，《海的女兒2》已經由萍聲戲劇社的學弟妹們組成主創團隊，熱火朝天的進入了創作階段。
明嵐說的一點都沒錯，這個世界就是年輕人的，年輕人有創意有衝勁，成人世界里的驚喜可以說是被年輕人給承包了。
《海的女兒2》第一個劇本大綱才出來，呈到唐青悠面前，唐青悠掃了一遍，直接驚呆了，把萍聲的主創人員喊了過來：「你們這個本子是基於什麼考慮呢？」
只聽異口同聲的回答：「為悠姐量身定製的！」
唐青悠差點沒厥過去，努力地壓住內心的聲音，不動聲色地問：「那我請問下，具體怎麼個量身打造法呢？」
真是有理有據、得心應手。
萍聲的這些學弟妹們，還沒出校園呢，一個個都是創意加創業的一把好手，看到唐青悠出演《海的女兒》第一部中八爪魚巫婆，取得了不俗的口碑，得到了靈感，直接把八爪魚巫婆給拎出來當了主角。
《海的女兒2》為巫婆的黑化找了非常到位的理由，因為情傷，所以要報復天底下所有的情侶，「代表海洋消滅愛情」。劇本語言是輕幽默，時不時來點時下流行的毒雞湯，逗人發樂，故事到最後，主角站在權勢制高點，笑看海洋世界里種種「不靠譜的愛情」，內心戲十足。
唐青悠不知道該從什麼角度來評判這個事情，但月野兔的形象只在她腦中飛快地過了一秒，接下來她便想到了當年的《追愛》，好好一個項目，因為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掃錯二維碼」的開頭設計，導致了整個項目的全軍覆沒。
她仔細想了想，便繞開主題，換了個角度切入：「我想了解下你們每個人在在這個項目里的職位和責任，能幫我闡述一下嗎？」
學弟妹們你看我我看你，估計覺得這位學姐貴人多忘事，沒記住他們的身份，於是心領神會地開始了一輪精彩的自我介紹。
唐青悠依舊是不動聲色地聽完所有人的自述，然後，開始總結陳詞：「說得都非常好，對自己的分內之事，都了解得很清楚了。那麼，我想問，作為製作人，為什麼沒有從社會責任角度考慮過這個反面角色做主角的製作難度？另外，戲劇是有教育意義的，尤其我們這個劇的目標受眾是即將走出校園或者走進大學小社會的高中生，最需要鬥志鼓舞的一個群體，然後我們用實際用品告訴他們，這個世界很黑暗，不論你是天縱英才還是天生麗質，最後會連愛情都守護不住。你的命運會像這個劇裡面的所有配角一樣，帶著最美好的期待，領到最悲慘的結局。而代表黑暗的反面角色才是主角，她從頭到尾活得瀟洒恣意，用她的標準衡量時間所有的人，她可以從黑暗的思維出發，代表海洋消滅愛情消滅你。而且這個反面主角還HappyEnding，用她的邏輯統治整片海洋。我們要傳達的是這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主旨，對嗎？」
製作人愣了一下，正打算反駁，唐青悠接著向編劇發難：「作為編劇，應該知道劇本，乃一劇之本。作家可以自由自在地寫自己想寫的故事，想刻畫的人物。但編劇不是，編劇是個職務工作，需要統籌整個項目的立意、主旨和社會價值，需要協調上上下下各種藝術形式綜合表現的技術需求如何融入到文本裡面。請問編劇又做到了嗎？」
編劇大步上前喊了聲：「唐老師……」又被唐青悠按住了。
唐青悠掃了整個創作班底一圈，朗聲說：「然後，就這個本子，你們想讓我來出演這個巫婆？當這個女主角？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拒絕。不是站在藝術總監的位子上說這個話，而是作為一個演員，我拒絕這個本子。」
製作人終於找到了機會開口：「唐老師，您是覺得我們這個本子，三觀不正？」
唐青悠反問：「從頭到尾，我說過三觀不正這個詞嗎？」
編劇覺得自己才是找到了要點：「唐老師您的意思是，反面角色不宜擔任主角？」
唐青悠臉上撕開一縷不算好看的笑容：「我有這麼說過嗎？阿Q算正面角色嗎？魯迅先生還給他立傳呢！」
一排主創人員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心裡大概都在想，這個藝術總監，故弄玄虛，也太難伺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