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放棄】（2）當眾的孤獨
李超然的雄心勃勃在現實面前可以說是折戟沉沙，從此消停了很久沒有運作什麼大項目的想法。
相比之下，免費當了一回馬前卒的唐青悠反倒是淡然許多，大概因為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中吧。演藝是個高投入低產出的行業，若非高舉高打還能長期堅持，甚難成事。
在南山大劇院和北海藝術基地當老黃牛這一年多來，唐青悠已經習慣了付出沒有回報的模式。
基地運營在平穩狀態中推進，唐青悠也慢慢回到了繞著俗務轉的日子。好在，劇院是個神奇的地方，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故事，為平淡無奇的生活平添了不少醬油醋。
因為有付萍這個小廣播的存在，唐青悠的消息一直算是靈通的，不過當她聽到付萍播報的最新消息，她還是有些懷疑自己的聽力。
據說，因為任泰初回總部后再也沒有踏足南山大劇院，季思棉擋不住日思夜想便給任泰初發了條信息：「哥，我想你了。」然後……很多人都知道了。
唐青悠一臉懷疑地望著付萍：「既然是人家發的私信，怎麼會傳到連你都知道？謠言止於智者。」
付萍詛咒發誓這是真的：「任總把這事兒跟歐陽總說了，歐陽總就把季思棉叫過去臭罵了一頓啊！歐陽總的辦公室門沒關，別說我剛好路過了，隔壁對面好多辦公室的同事都聽得清清楚楚的啊！」
唐青悠深覺荒唐，連參與討論都覺得多餘。
事實上，在單位八卦面前，唐青悠本身就是格格不入的。她自己心裡也最終意識到問題所在：眼下的自己正身處一個有悖於自己價值觀的環境，長久以往恐怕要得抑鬱症。
老牌機構的遺風深深烙在了南山大劇院與北海藝術基地的每一個角落，開創期過去之後，一切按部就班，所有人都過起了平凡人的生活，不用再加班，節目日趨同質化，工作狀態變得波瀾不驚。
按部就班的日子就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唐青悠在不斷徘徊與無限掙扎中又過了幾個月，除了楊妙顏時不時給她找點不咸不淡的難堪與麻煩，除了歐陽稚睜隻眼閉隻眼看不到她的難處，生活也算是難得糊塗。
大概是平凡的日子無法滿足唐青悠的心理需求，也可能是展鴻的「讀書論」起了作用，在徘徊的日子裡，唐青悠沒有讓自己心浮氣躁，而是在極度迷茫的某一日，跑到一個社區藝術中心報了個業餘的戲劇表演課程。
之後，她每天一下班就往社區跑，休息日更是全天候泡在戲劇排練里，用盡所有的天分與努力，尋找年少時那點熱愛的感覺。
她一點一點地重新拾起了舞台話劇表演功底，一部一部經典劇目再次排了起來，第一部戲排完，她成了社區藝術中心的台柱子。第二部開始之後，她擔起了社區藝術中心的絕大部分官方公演任務。
然而除了角色需要，她從未炫過自己的女一號身份。
下了課，她幾乎都是獨來獨往，有同仁邀她聚會什麼的，她幾乎都是一口回絕，回絕的理由是：忙。
然而，她究竟忙什麼呢？
其中一部劇的導演被連拒多次不死心，出於好奇問唐青悠到底忙什麼，唐青悠笑著說：「忙著學習當眾的孤獨。」
來人一臉懵懂地掉頭回去了。
他們都不知道，《當眾的孤獨》是戲劇大師展鴻的代表作，主要觀點在於分析演員的工作性質。他在書的一開篇提出論點：舞台上的演員，從事的是一種「當眾的孤獨」。
年少的唐青悠曾經是眾人眼中「一點即通」的學生，她能夠很輕鬆自如地在台上演繹各種與生活中的自己大相徑庭的角色，扮演各種滑稽的動物和當擺設的死物，出的丑多了連展鴻都不樂意讓她單獨做示範了，前後找了好些個半桶水師弟師妹給她做對比參照物。
大概也因為戲劇課與表演實踐過程中，唐青悠PK下來的人數眾多，才穩穩坐住了「話劇女王」的位子。
多年後的唐青悠選擇溫故的內容竟然是「當眾的孤獨」，這大概沒有幾個人能明白。
而少經費多麻煩的社區藝術中心為什麼會成為唐青悠的選擇，這才是外人們關心更多的問題。
就說知名女主播薇薇，跟著唐青悠去上了一堂試課，便斷絕了報名的想法，還取笑唐青悠道：「這不是戲劇表演班，這是都市減壓課！」
薇薇是隨口那麼一比喻，唐青悠卻茅塞頓開，給社區藝術中心提了建議，甚至主動幫忙做了一份提案，將「都市減壓戲劇課程」從裡到外包裝了一番推出市場。
課程意外火爆，把一直半溫不火的公益性質社區藝術中心推到了商業領域，探到了市場化的脈搏，僅第一期課程便賺到了相當於當年全部地方性基金補貼的培訓收入。
社區藝術中心上下對唐青悠豎起了大拇指，尤其分管的社區幹部，一再邀請唐青悠出任中心的藝術管理顧問，唐青悠礙於自身從事同性質的正職工作，加上吸取了帶歐陽稚外出交流的豐富教訓，一次次地婉謝了，只把這個地方單純地留作自己工作之外發泄精力的一方凈土。
「也是，唐老師是南北院線的大專家，到咱們社區玩戲劇是來放鬆的，幫一次忙已經很夠意思了，再掛個名長期幫忙嗎？這算怎麼回事兒！」社區藝術中心的幹部們很體貼地自動幫唐青悠找理由。
唐青悠只是笑笑：「什麼大專家，我就是個小嘍啰罷了。」
盛產大專家的南北院線，此刻正在精彩上演「龍鳳斗」呢。
聽聞謝正領銜出任新開張的光明頂大劇院一把手，連續加入了青聯和政協，歐陽稚已經坐不住了，找張秉文鬧著要入政協，張秉文大筆一揮給她推薦了。
最新消息，歐陽稚剛剛遞了一份五千多字的個人材料上去。
——唐青悠知道這麼多，是明嵐跟她面前數落的，原話是這麼說的：「老張才剛到部里上任，這個干閨女可真夠不懂事的！你要真有幾把刷子大家也會給你點贊，可她名校海歸是野雞大學，精通五國語言是會唱不會說，這算哪門子的精英？外面都傳作笑柄了，早晚就是個把柄，就老張還蒙在鼓裡寶貝著！等著瞧吧！這以後肯定是老張最大的把柄。」
唐青悠當時心情不差，笑著調侃了明嵐一句：「嵐姐您打算上演《前任攻略》嗎？」
明嵐瞪了她一眼：「你沒看我在辦離職了，遠離政治風險是我們傳媒人的本能！再說了，我是那種吃回頭草的人嗎？」
「回頭草」三個字戳中了唐青悠的軟肋，她嘿嘿一笑不做聲了。
如今的工作狀態已經是溫水煮青蛙，再無建樹，唐青悠徘徊到這一步，已經預知了自己身處南北院線體系的結局。在猶豫不決了這麼久之後，她已經喪失了當機立斷的能力，於是冒出了停一停的想法。
離上一次的人生大變動已經過去兩年，她心底里還是沒有徹底放下曾經的榮光與溫暖，那麼，或許認輸也不再顯得那麼艱難了。
她不斷地給自己灌輸：回頭草，也許也是一道美味。
在下一個跨年到來之前，唐青悠請了個長假放空自己，翻出自己的十年美簽，買了機票直接飛去了美國。
在人生陷入徘徊，內心處於搖擺的時刻，她沒有想著去澳門投靠自己的親媽，而是想去看一看還處在曖昧期的前男友，坐在飛機上的時候，她自己都感到了不可思議。
但她就這樣，在沒有知會任何人的情況下，孤身抵達了舊金山。
到酒店安頓好之後，唐青悠憑著高科技手段找到了依達金控的所在地，獨自摸上了門。
金髮碧眼的前台小姐盡職盡責地將她擋在了前台區，她坐到沙發上，翻出手機撥通了塗屹然的電話。
電話里的塗屹然語氣淡然，一點也沒有表現出她預期的驚喜：「哦，好。那你稍等，我叫人帶你進來。」
五分鐘后，前台小姐接到電話通知，將唐青悠領進了總裁辦公室。
那五分鐘里，唐青悠內心的戲份足足有一部還珠格格那麼長，那是她前所未有的敏感。她實在想不明白，塗屹然為什麼要晾她這五分鐘？如果他正在忙，那麼根本不會接她的電話。既然接了電話知道她已到門口，為何還要思考足足五分鐘？
雖然塗屹然的風格一向「自把自為」，但大男人主義的另一面是對女士的處處關照。非吵架階段的塗屹然對她向來呵護，如今她遠道而來給他驚喜，他居然是這個反應。唐青悠在壞情緒起來之前，先產生了無限的疑問。
當前台小姐敲開總裁辦的門，引著唐青悠到了沙發區，首先映入唐青悠眼帘的，是端著咖啡悠然對坐、談笑風生的塗屹然和Linda。
不知道前一刻發生了什麼，Linda的手正從塗屹然的臉頰邊收回。兩人相視一笑，那笑容里的默契，對觀眾唐青悠而言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熟悉感。
唐青悠心裡一沉，後知後覺地開始倒數塗屹然與自己到底多久沒聯繫了。這一數，她發現，自己跟塗屹然最後一次的對話已經是半年前，他說自己是他的女英雄……其後還斷斷續續通過幾條信息，但最近幾個月只剩她陸續發過幾條近況給塗屹然，而塗屹然是隻字未回的——她卻一直以為，他只是跟從前一樣，忙，而已。
剎那間，天地萬物皆如芻狗，唐青悠體驗了一把另類的「當眾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