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放棄】（1）承認失敗
學術圈畢竟也是個閉路圈子，雖然展家兩代人三位大專家都沒有出席，但展鴻展鵬在唐青悠發言的時候便各自同步聽說了現場情況。
唐青悠本來就被歐陽稚折騰了一路來回有些疲憊，被展鵬這麼一訓，頓時像蔫吧的茄子：「展院長，那依您看，我該怎麼辦？」
「就仕途來看，你基本就是朽木不可雕了。」展鵬露出調侃式的笑容，看唐青悠一臉幽怨的表情，又立刻把準備好的安撫話端了出來：「不過不要緊，大部分人都是摸爬滾打大半輩子才能取得眾人眼中的成功，你還年輕，背後又有人脈資源有背景，你稍微靈活一點用好你手上的東西，隨時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真是好話歹話都讓他說完了，唐青悠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
展鴻展鵬閱人無數，對於從小待在象牙塔里，完全不懂人事鬥爭的唐青悠，一向有著莫名其妙的好感。當初一聽說她跟塗屹然分手並離開了依達文化，這兩個長期不對盤的父子第一次不謀而合地拍手叫好，他們不知道唐青悠這姑娘是開竅得晚還是一時意氣用事，但憑著對她本人的認可，真心的期待她有一個更好的未來。誰知道唐青悠初來社會進入的是南北院線這種老牌文化機構的重整體系，生生被耗在了執行層浪費才華，他們跟著著急，便忍不住出手。可是出手的結果是別人受惠唐青悠受災，他們就有點惱火了——這不是典型的施肥施錯了田嘛？
展家父子再惱火也不至於拿唐青悠撒火。而北海藝術基地還有一個被唐青悠遺忘的人，正滿腹的復仇計劃在等著她。
回到單位，楊妙顏首先把唐青悠叫去訓了一頓，問為什麼去學術交流不跟她請示。唐青悠愣了一下想起來一開始是人事交代她請示分管領導的，話到嘴邊，她腦中靈光一閃飄過了「分贓不均」四個字，下一秒默默把嘴邊的話全部咽了回去。
想了想，唐青悠回了另外兩件事實：「雖然我級別低，行政上需向總監彙報，但領導讓我負責藝術活動和藝術交流的時候，說了我的工作直接向分管領導彙報。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操作的嗎？另外，我走公出的OA流程，審批的第一道程序就是你這裡，你自己也批了，現在問我怎麼沒跟你請示，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
楊妙顏默了一會兒，繼續質問：「你OA上又沒說清楚！也不說自己去海外參加論壇是做發言！誰給你的自由？」
唐青悠很想回答：歐陽總給的。但總覺得真相太傷人，便耐著性子試圖緩和：「下回我會注意寫更細緻一些。」
楊妙顏哼了一聲：「你還想有下回？」
唐青悠帶著職業的微笑試圖矇混過關，但並沒有成功，楊妙顏心裡這把火已經燒了起來，再也沒有熄滅。
正值北海藝術教育中心年度師生作品秀，唐青悠帶著團隊，借著作品秀的由頭對師資、小藝術團進行了立體化的包裝推廣，市場的部分安排妥當又跟進節目本身的統籌，忙起來的時候連舞蹈演出服釘珠片這種事都要親力親為。
終於到了師生作品秀的演出當天。當唐青悠踏入控制室的時候，鄭凡一看到唐青悠就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唐青悠不明真相地問鄭凡怎麼回事這麼開心。
鄭凡又是哈哈哈地笑：「你知道楊妙顏給你安排了什麼工作嗎？」
唐青悠作為活動總策劃，一直是現場舞台監督這個角色的存在，這下居然有了變化？她深感納悶。
這時技術中心的小夥子聽到鄭凡吩咐，遞了份執行流程表過來。
唐青悠結果表單，掃了一秒，也是被逗樂了，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現在「道具」這一欄里。
現場負責道具的工作無非是確保每個環節正確的道具安排到恰當的人手中或者放置在需要的位置上。這一場作品秀有半場以上都是器樂表演及合唱表演，所謂的道具居然具體到了鋼琴。
也就是說，唐青悠被安排了一份推鋼琴進出舞台的工作。
舞台推鋼琴的工作向來由技術中心的男同事們負責，而且需要兩位以上打配合。
此刻，唐青悠一個人的名字孤孤單單躺在鋼琴這一欄里，面對不可能的任務，唐青悠反倒是輕鬆了，樂呵呵地朝鄭凡說了句：「以上級意見為準。楊總監說怎樣就怎樣唄。推鋼琴嘛，沒問題，我推。」
「她安排了助教和專員們全部分批上台給各個專業學生頒獎，結果讓你這個總監同等待遇的運營經理推鋼琴，這麼明顯的排擠你也受得了啊？」
唐青悠輕笑：「既然人家有本事把事情安排得這麼低層次這麼萬眾矚目，我當然要接受。」
事實上，執行過程中，她才開始推鋼琴，技術中心負責道具上下場的男同事便上手幫忙了——不然，還等著出舞台事故嗎？
大概因為唐青悠全程樂呵呵的沒有被氣到，楊妙顏反倒是被氣壞了，後面跑去歐陽稚辦公室一頓撒嬌還是撒潑，最後不知爭得了什麼好處，終於消停了。
付萍偷偷跑來跟唐青悠八卦：「楊妙顏跟任總吹瓶吹出了感情，被任總夫人知道發飆了，所以任總才回總部的。現在她沒人吹瓶了，就找歐陽總給她介紹男朋友，歐陽總實在不想理她，就給她找了些事情做，讓她忙起來沒空思春……」
唐青悠才沒有力氣關心楊妙顏的種種。經過這一串瑣事，她心裡的南北院線這座高樓已經開始解體，她的堅持成了無謂的掙扎，原本的憧憬開始動搖，漸漸生出了離開南北院線的想法。
她的思想動搖才剛開始，各種挑戰便接踵而來，令她應接不暇。
先是海外的藝管學術資源，明明是她開拓導入的，歐陽稚卻通知對方換了對接人——換成了楊妙顏，而唐青悠是在跟對方對接兒童戲劇教學交流的時候才得到對方通知的，雙方各是一陣尷尬，唐青悠隔著屏幕依然感受到了對方的無奈與同情。
可這還沒完呢，唐青悠請了孔嘉人來做公益講座，一分錢車馬費沒給就算了，因為歐陽稚現場提過請孔嘉人看歌劇，唐青悠申請贈票的時候，作為直接上級的楊妙顏把OA給退了回來。
唐青悠耐著性子去當面溝通，結果楊妙顏問道：「她是要落實跟我們的戰略合作，所以送她票嗎？」
唐青悠照實回答：「是這次講座，歐陽總當面提了請她看歌劇的。」
「那你積極主動個什麼勁？等她來跟我要票，我自然會看著辦的。」
「……」唐青悠沒想到楊妙顏會說出這麼高水平的話來，頓時無言以對。
楊妙顏打定了主意要利用職權橫叉一杠，唐青悠也只能作罷。她沒法交代兼下不來台，最後索性自己買了三張票送給孔嘉人。
孔嘉人瞄到票面上白紙黑字打的價格，便心生疑竇，問了來龍去脈，偌大一個院長，直接翻了個白眼：「你這上司還真是……很有格局啊。」
唐青悠訕訕一笑，再沒有維護上司形象的自覺了。
這就是現實啊……日復一日，唐青悠終於徹底悟出了什麼叫失敗。
她甚至有一點要惱羞成怒的預兆，以至於跟塗屹然通電話的時候都沒能掩飾成功，三兩句便被套了真情實話出來。
唐青悠以為塗屹然要跟其他人一樣取笑她兩聲，或者勒令她儘早CloseFile，儘早赴美。沒想到塗屹然第一次大費周章地跟她講了一個發生在矽谷的故事。
矽谷盛產傲嬌的天才，每一代的天才都試圖用產品去改變這個世界，所以有了推特、蘋果、臉書……可是曾經有個叫GeneralMagic的公司，在90年代初便集中精力設計了一款類似智能手機的移動設備。由於想法太過超前、技術受限、管理不善以及後續的銷售業績不理想，最後這家公司全盤崩潰，慘淡收場。
就是這家公司，培育出了矽谷整整一代的頂級人才，其中包括白宮第一位女性首席技術師、安卓的聯合創始人、ebay創始人、蘋果iPod和iPhone的產品負責人……所以，後來《福布斯》雜誌撰文稱GeneralMagic是「雖死猶榮的偉大矽谷公司」。
「矽谷未來學者PaulSaffo說，創新者總會在清晰的方向上短暫迷失。」塗屹然說，「悠悠，你只是在錯誤的時間做了正確的事。有些事，做得太早容易成先烈，但這是一種英雄主義。怎麼辦，你就是我的女英雄。」
大概是塗屹然的安慰奏效，唐青悠羞怒的心情漸漸平淡了下去，可是問題依然擺在那裡，唐青悠依然身處砧板上。想到那些越來越遙不可及的夢想，唐青悠心裡止不住的沮喪又奔襲而來。憋得難受，她最終選擇跟明嵐訴了苦。
明嵐哼了一聲：「你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早就跟你說，不合適的早點撤，非要死熬，這下好了，陪太子讀書、給人做嫁衣，你都做齊了，就差狡兔死走狗烹了！」
畢竟是親學姐，明嵐對著唐青悠也就是說說，她刀子嘴豆腐心，馬上又給唐青悠指了個去向。她將廣播節目中心的副總監李超然介紹給了唐青悠。
唐青悠在明嵐介紹李超然給她認識的時候，還有點莫名其妙，直到獨自跟李超然吃了頓飯，終於明白了明嵐的意圖。
李超然留學歸來，帶著雄厚的資本和背景加入廣電集團，雄心勃勃打算整合本地演藝資源成立演出公司，得到了各方面的全力支持，可她手頭尚未打造出自己的梯隊，此刻幾乎是盲人摸象小馬過河的境地，於是，她選擇了向明嵐求助。
明嵐面對自己即將被李超然取代的流言中一直保持著優雅的姿態，這讓李超然心生了欽佩，而這一趟的求助便是李超然釋放出來的友好信號，明嵐欣然接受並直接推薦了自己的「核心資源」——唐青悠。
李超然在了解了唐青悠與明嵐關係之後，便不再喊明嵐「明台」了，改成了「嵐姐」。兩人的關係就此突飛猛進。
唐青悠知道明嵐這個所作所為，圖的是一個三贏局面。她恪盡學妹的本分，為李超然排憂解難，做了一系列的建議和規劃，從劇場運營、小劇場集群到城市藝術節的統籌、文化與旅遊的結合，似乎完成了一個閉環設計，可是到整套方案設計出來的時候，李超然崩潰了——這是一筆巨大的賬啊！她根本買不起這個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