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項目】（2）弄丟的「高興」
凌志翻出來當天的網路熱搜，其中有一條：投資界周公子情路坎坷，稱自己是「鐘樓怪人」？
話題下面五花八門什麼議論都有，排位第一的是一條赤果果的提問：「周公子你那個愛看劇的姑娘，到底出塵脫俗到什麼程度啊？」
全網的網紅都在囔囔著要嫁給周直，連杜家都追著熱點刷了一通以「柔滑」著稱的新品：「我不醜，我還很溫柔。」
凌志看唐青悠無動於衷的表情，又感嘆了一句：「悠姐拒絕塗老大求婚的時候，我們都在想，你們兩個都是那麼理性的人，肯定是徹底完了。沒想到你們長期聚少離多，卻一直都把對方放在心窩裡。悠姐，我是看出來了，在你心目中，十個天天圍著你轉的周公子，都抵不上一個遠在天邊的塗老大。」
唐青悠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開口便切入了另一個視角：「這兩年影視圈那些大女主戲，全部都在上演『所有男性都愛我』的戲碼，我們女士們都看不下去，你們男同胞們看了，覺得甚好？」
凌志被突然這麼一問，就著她的問題往下思考：「呃……沒錯，偶爾來一部吧，還挺新鮮，可是一部接一部來，還真有點受不了……不是，悠姐，你跑題了！」
「我沒跑題。」唐青悠道，「我腦子清楚著呢，我想跟你說的是，我們這部《追愛》就不是個大女主戲，雙生雙旦，絕對小清新，而且，女主角放棄又有錢又帥氣把她當公主寵的男二號，去倒追一個理科宅男，這畫風，你想想，多清奇啊！值得做點文章不？」
凌志被逗樂了：「照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反面教材也是教材啊。」
唐青悠立刻護短道：「你都沒看過戲，怎麼就知道不好了？」
「好了悠姐，你昧著良心說話的時候會皺眉你知道嗎？」凌志指了指她的眉心，笑道，「這還是當年周公子偷偷告訴我們的。他讓我們注意著點，只要你皺眉的時候，有反駁意見也先收著，你自己會回去調整方案或調整自己的狀態，下一回開會再討論。」看他的神情，還有下半段話沒說完：現在我們不是你的手下了，就不跟你繞圈子了，你立刻馬上調整下方案或者狀態吧！
唐青悠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還真的是，擰了一個小結。她還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明顯的表情動作。印象中，即便是外婆、唐瑩女士、塗屹然，也都從未提起。
然而……很突然的，唐青悠聯想到一個細節。在很久很久之前，她還很小，外婆還活著，那時候唐瑩女士還在老家混日子，是個不著邊際的個體戶，唐青悠便交給了外婆帶，外婆很喜歡撫摸撫摸她的眉間，經常跟她說：「悠悠你要記得，這一輩子都要高高興興的。你高興了，外婆也就高興了。」
很多年以後，她長大了，唐瑩女士有了自己的家，她則遇到了塗屹然……塗屹然追求她的時候，每每獻殷勤，最經常問她的一句話是：「高興嗎？」
「嗯，高興。」
「高興就好。」
……
可如今，唐青悠一點也不好。她明顯感覺到，這些年來，自己好像不知不覺，把「高興」弄丟了。
她記得在她還算「高興」的過往裡，影公子的一本書里，有個特別喪的女配角，喜歡說些讓人高興不起來的話，有一句是：「人生很短，短得來不及後悔；人生很長，長得看不到希望。」當唐青悠日以繼夜一個人住在帝景花園，幾乎要忘掉塗屹然長相的時候，她心裡便時不時會冒出這句話。當她赤腳走了半個城市，最後把帝景花園當成避風港的時候，她心裡又冒出了這句話。
可那又如何呢？誰的青春不狗血，誰的人生不迷惘。她也不過就是芸芸眾生中，一個拚命想要活出自我的個體。
凌志大概也看出了她的不在狀態，沒再多提戳心窩子的話。雖然他不明白唐青悠的選擇，可是他相信以唐青悠的出身和能力，怎麼著都不會過得太差，於是，他便退到顧念幾分友情的合作者位子上，說了句：「不論如何，我也儘力吧。投資這事兒就先別提了，但品牌包裝、宣傳推廣，這些怎麼都是可以幫上悠姐的。」
話說到這份上，唐青悠也明白自己一開始就不應該強人所難。但橫豎自己這張臉還刷得動凌志這撥人，也沒讓對方傷財，就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心裡默默盤點著自己進入南北院線以來，一路欠下的各路人情，到底要何年何月才能償還清楚呢？——總歸她活著的話，就會有來有往，但凡她有個合適的未來，她也會投桃報李。這是她內心深處，關於「原則」的一個強烈聲音。
約了個時間安排凌志覲見現領導，唐青悠還沒能好好休息一下，當晚便接到了塗屹然的電話。
塗屹然開口直奔主題：「悠悠，你不會違約吧？」
唐青悠真心是沒跟上他的思維：「什麼約？」
「一年之約。」
塗屹然不提倒也罷了，一提起來，唐青悠心裡就有點生氣：「不是塗總您大忙人抽不出時間，讓我自己玩的嘛？」
「我不是讓Linda去問你時間檔期，讓你過來美國待幾天嗎？」
唐青悠徹底怒了：「塗屹然！我現在鄭重通知你，以後，但凡你有什麼事情找我商量，麻煩您塗總撥冗、親自給我打電話！我只想聽你親口說，就算是你爸媽轉述的，我也可以不當真！」
塗屹然見唐青悠在氣頭上，自己也確實理虧，便按捺著性子解釋：「怎麼又生氣了？我的新助理你又不認識，給你買機票不也是要麻煩Linda去交代的？我讓Linda直接找你，也是為了節省中間來回溝通的時間。」
唐青悠真的是氣壞了：「我是你女……好吧，我算什麼呢？怎麼能麻煩您塗總親自過問我兩張破機票的小事呢？您貴人事忙，就忙著吧！Linda，Linda……Linda這麼好，你跟Linda過就好了，找我幹嘛？」
塗屹然終於忍不住了：「唐青悠！你這是吃了炮仗嗎？不就是幾天沒聯繫你，你長本事了是嗎？我還問你，你跟周直到底怎麼回事？他居然來跟我談判？什麼叫公平競爭？他沒事摻和什麼？我不放棄，你就是我女朋友！」
「周直去找你了？」唐青悠終於明確地感覺到自己緊緊皺著眉頭，「你不用管他。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就算我跟你沒有未來，我也不會跟他在一起的。放心了沒有？」
「不放心！」塗屹然突然耍起小性子，「你別玩了，趕緊到美國來，我給你找個學校你去念書也好，混日子也罷，總之留在我身邊。」
「塗屹然，你不相信我？還故態復萌，又想安排我了？」唐青悠火氣剛消了一點，又被撩了起來，「我跟你說，你再這個態度，我們也別聊下去了，吵架收場沒意思。美國我是不會去的，我們的約定是等你回來，我就在這等你！如果一年之約你達不成階段目標，好，我給你延長合同期啊，再給你一年。夠意思了吧？前男友！」
塗屹然被噎住了。兩人幾乎都是氣哄哄掛了電話。到了第二天，塗屹然才發了條信息給她：「昨天是我一時衝動，你別生氣了。來美國的事情你再考慮考慮。」
唐青悠看著塗屹然的信息，卻不知道要怎麼回復他，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
誰不希望未來的自己能配上曾經的夢想，他們好不容易達成了默契，要尊重彼此的夢想，要努力把自己變成心目中更好的人，要與對方同頻對話。這樣，未來的他們才有機會尋得一條雙方都滿意的、可以一起一直走下去的路，去找到共同的未來。如今，讓她輕易地偏離軌道，她真心不願意。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目前的狀態，很可能是毛毛蟲效應——法國的心理學家約翰?法伯曾經做過一個實驗，將一群毛毛蟲們首尾相連，圍繞在花盆邊緣，讓它們繞著花盆蠕動。同時，他將一些松葉撒在了外圈的不遠處。毛毛蟲們繞著花盆無休止地轉啊轉啊，直到筋疲力盡、紛紛死去，始終沒有因為飢餓或其它原因轉向不遠處的松葉。據說這世上很多很多職場上的人也都是這樣的，老黃牛般勤勤懇懇，不知道幹了多少，但最終卻是毫無價值的蠕動。
即便如此，唐青悠的直覺還是告訴她，不能回到塗屹然的羽翼下。目前的狀態讓她看不清未來，可終究可以讓自己的努力在其中發揮作用，而如果以目前的狀態回到塗屹然身邊，未來她就只是一隻徹底的金絲雀，她可以毫無差錯地畫出自己未來的樣子，也確定自己的「高興」在那個未來時空里是找不回來的。兩害相權取其輕，她還是寧願選擇更艱難的現環境，以及擺在眼前的不知道將通往哪裡的羊腸小道，至少，「高興」還有可能正偷偷藏身在這條小道遠方某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