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年味】（2）Father-i
唐青悠有一個很傳奇的母親，於是便有了一段頗不尋常的身世。她的母親唐瑩女士出生在一個江南小鎮，家境不太好，高中沒上幾天便輟學去當了店員，因為長得美，又潑辣有趣，追求者眾，但人總是缺什麼嚮往什麼，她沒怎麼讀書便喜歡讀書人，一眼相中了當時還在念高中的唐青悠她爸，然後，16歲便生了唐青悠。這事當時在小鎮上也算得上轟動一時，唐青悠她爸當時也才17歲，馬上面臨高考，作為狀元苗子，可以說是前途無量，說什麼也不肯認賬了。唐青悠外公本就重病纏身，受了刺激便過世了，幸虧她有個雷厲風行的外婆，當時直奔法院告男方誘姦未成年少女。小鎮就那麼點人，彼此都認識，很快便鬧得人盡皆知。輿論壓力之下，男方一家被逼著低了頭，庭外和解，唐青悠18歲之前的學費生活費男方定期奉送，此外基本沒什麼往來。
唐瑩女士在小鎮瞎混了幾年，以為憑藉自己的姿色還能再嫁個不錯的人家，結果因為當年未婚生女的事情鬧太大，小鎮風氣又保守，縱有的是人喜歡她的美色，卻沒有一個敢說要娶她，即便遇到膽子大的，最後也抗不過長輩的阻撓，於是一路單了下來。到唐青悠上小學的時候，唐瑩赫然發現自己在小鎮是嫁不出去了，而唐青悠18歲一到她生父那邊就會斷了撫養供給，於是改變策略決定自己好好掙錢養家。她聽親戚們說澳門好掙錢，找了門路便跑到澳門打工了——到CASINO發牌當荷官。
澳門可以說是唐瑩女士的福地，她在那拿到了高薪，掙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又陸續學了點投資，賺下了一副身家，最後還碰到了她的真命天子。唐青悠準備上大一的時候，34歲的唐瑩嫁進了澳門莫家，並在40歲之前，連生了三個兒子，牢牢坐穩了莫家二少奶奶的寶座。
即便如此，唐青悠依然是個尷尬的存在。所以即便唐青悠偶爾來澳門看一眼自己的親媽，也都是住酒店、跟母親約在她家之外的地方會面，基本不會踏足莫家。這次自然也沒有例外。
唐瑩見到唐青悠的時候，第一句話是：「你怎麼憔悴成這樣？」
唐青悠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有兩個月還是三個月沒去過美容院，更是數不清楚自己多久沒做過面膜了，對比唐瑩那張精緻得隨時可以上鏡的臉、剝殼雞蛋似的無暇肌膚，她都快不好意思喊媽了，嘿嘿笑了兩聲：「最近忙，沒空打理。」論美貌，唐青悠比起她媽還是略遜一籌，這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已認清事實了，可目下她這素麵朝天一身舊衣的樣子顯得更挫了幾分，也就更加分不出是母女了。
「再忙也不能糟蹋自己！這世上的人不管膚不膚淺，都是先看你的外表再決定要不要跟你繼續下一個環節。」唐瑩說著便拿出手機撥了出去，交代了幾句，便拽著唐青悠去了趟美容院。
唐青悠在她這個自小膽大妄為的媽面前素來毫無招架之力，任由她擺布了半天，從頭到腳收拾了一遍，換了一套行頭，終於可以坐到一個葡式餐廳里好好聊會兒天。
唐瑩這趟來見唐青悠，一個兒子也沒帶出來，唐青悠沒見著三個弟弟，便遞了三個紅包讓唐瑩轉交：「我臨時買票過來的，沒給你們家那三位小少爺挑禮物，讓他們自己買點喜歡的吧。」
唐瑩直接當她面把紅包拆開瞅了瞅，又推了回來：「明天到家裡吃年夜飯的時候，你自己給他們。」
「呃……」唐青悠頓了一聲，又把紅包往唐瑩面前推，「我明天中午就回去了，機票早就訂好了。」
「什麼？你不是來陪我過年的？除夕團圓飯都不跟我吃？」唐瑩臉刷地拉長了好幾分，「把機票退了，不準走！你連個團圓飯都不跟我吃，是要讓人說我虐待你嗎？」
「媽！」唐青悠眉頭微微皺起，「我只是覺得麻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習慣了獨來獨往，跟你們一大家子的聊不到一塊去。與其勉強彼此吃頓不尷不尬的飯，還不如各自瀟洒呢。」莫老爺子有三房太太，兒孫滿堂，光莫二少這一輩的兄弟姐妹就有十幾個，孫輩的就更不用說了，吃頓年夜飯，跟人家企業搞團拜會差不多規模，唐青悠除了大一那年陪唐瑩來露了一次臉，便再也沒有參加過了。
「你還真瀟洒！」唐瑩氣呼呼的，「今天你莫叔叔要不是得參加股東大會，還想親自來接你的，你倒好，就想著瀟洒走一回是吧？一點沒顧念到別人！」
唐青悠喝了口咖啡，沉默了下來。
「就這樣，今晚搬回家裡住。」
「那是你家，不是我家。」唐青悠低聲說，「媽媽，你就別為難我了，好不好？我是特意來看你的。」
唐瑩沒有直接回復，而是將桌上的紅包又塞回了唐青悠手裡：「你養活自己就可以了，這些拿回去自己買買衣服包包，你是姐姐又不是長輩，給他們紅包做什麼？再說了，他們幾個什麼都不缺。待會兒我讓司機帶他們出來，咱們一塊吃晚飯。」唐青悠實在不想去莫家過年，也就把紅包收了回去：「行，晚上我親自拿給他們。他們要是嫌棄我小氣，那你得幫我說話。」
「我生的女兒，誰敢說小氣？開什麼玩笑！」唐瑩不假思索地撇了一句，突然想到了什麼，盯著唐青悠問：「你和小塗是怎麼回事？你們就真有這麼忙，忙到連一天時間都湊不到一塊嗎？怎麼不一起過來？他前天跑過來帶著莫迪他們哥仨玩了一天，昨天剛走，今天你來，你們是在玩捉迷藏嗎？」
唐青悠完全沒想到塗屹然會自己跑來澳門獻殷勤，一下子愣住了，本想跟唐瑩交代分手的事情，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唐瑩瞄了眼唐青悠的表情便知道她瞞了點什麼，直接問道：「鬧矛盾了？」
唐青悠沒有直接回答，交代了另一件事：「我從依達文化離職了，現在進了一家大劇院，算是轉行重新開始。」
唐瑩沉默了兩秒，發表她的意見：「工作分開也好，女人只有財務獨立了，人身才會有自由，人生才能自主，才會有安全感。當年你帶小塗過來見我，我就跟你說了，小塗是不錯，名頭響噹噹的青年才俊，可是你降不住他的，他再好又有什麼用？你倆是真的不太合適，他這人當慣了指揮官，性格專斷，而你這個性格實在不知道像誰，能忍就忍，能忍多久就忍多久，忍無可忍了來個讓人措手不及的大爆發。你倆表面看著性格互補，實際上，早晚要出問題的！看，讓我說中了吧？」她說著說了哼笑了一聲：「我和你外婆都那麼強悍，怎麼會養出你這麼個面坨呢？」
知女莫若母，唐瑩對唐青悠的性格分析精準到毫釐不差，唐青悠也懶得自辯了，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爛性格到底像了誰。
這個晚上，最後是莫二帶著莫迪兄弟仨過來了，「一家人」提前吃了頓年夜飯。
莫老爺子有一半葡萄牙血統，以至於從莫二到莫迪兄弟仨都留了點高鼻高眉骨的印子，尤其莫二和莫迪的眼睛還都是琥珀色的，看上去隱約有點異域風情。
眼前的一家五口儼然紅地毯上的帥哥美女，一路走著不斷受到住注目禮，時不時被人認出，喚一句「莫生莫太你們好！」一家人言笑晏晏地問候熟悉的、不熟悉的路人和酒店工作人員。從唐青悠的角度看過去，「莫生莫太」和三位小莫少真是相像至極，眉目之間、舉手投足之間，不斷流露出相似的神情與舉止，讓人不得不驚嘆基因的神奇。
唐青悠就像一位沒什麼交情的貴賓，接受了遠房富貴親戚的盛情款待，席間幾乎是有問才有答，顯得她益發的無趣。幸虧還有三個小不點在旁邊鬧一鬧，這個晚餐才有那麼點家宴的感覺。
唐青悠一直等到莫二出外接電話的功夫，把準備好的紅包給了莫迪兄弟仨。而實際上，莫二也早早給她準備了一封的利是，臨別，才塞她手裡：「這是我同你媽媽給你添置新衫的。有時間就多點回家來，明年除夕不要一個人過了，莫家的大門一直是為你打開的，咱們家裡有你的房間，你好好考慮一下，嗯？」
她含笑接住利是封：「多謝莫叔叔，春節快樂！」利是封很薄，她心裡的不安在後來拆封時落了實錘——裡面是一張支票，票額是她當前年薪的好多倍。她向來認為無功不受祿，縱然是長輩給春節紅包，金額一大她心裡也都是負擔，第二天唐瑩送她到氹仔的時候，她又想讓唐瑩把紅包拿回去，唐瑩當即怒了：「要投資你創業你不要，平時給你點生活費你也不要，現在大過年的給你封個利是你還要退回去，你是有多討厭你莫叔叔？還是說，你討厭我？」
「媽，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唐青悠有點著急，「哪有春節紅包給這麼多的，我就是不好意思收嘛。」
「哪裡多了？也就買個鉑金包的錢，夠幹什麼？你現在到底過的什麼日子？小鼻子小眼的，這麼點零花錢也值得你這麼小心翼翼？你待會兒就在機場置個裝，買個包包買點化妝品，你看看夠不夠花！」說著嫌棄地掃了眼唐青悠的手提包：「看看你手上那小破包，多少年前的款式了，也不知道換！」
雖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唐青悠的消費觀跟她本人的性格是一模一樣的理性，生活用品舒適是第一位的，此外應該具備一定的欣賞價值，但是不是大牌並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所以她對美女們趨之若鶩的華服首飾名包一類的東西興緻一般，對唐瑩的嫌棄也重視不起來，當即抱起包包回了句：「我用著舒服，自己覺得好看就行，你就別操這心了。」
「行，你高興就好。」唐瑩哼了一聲，「就一個利是封，不用太在意，莫二如果要給你分股份分財產，你也安心收下，雖然你現在是獨立自主的成年人了，但我嫁給莫二的時候，你還未滿18歲，也就是說，他是你繼父，Father-in-Law！他照顧你也是應該的，你不用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