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年味】（1）指望
早在整理《怪物史瑞克》資料的時候，唐青悠就覺得很奇怪，這個故事底本的受眾群體要怎麼定位呢？請教了一圈，最後整個南山大劇院上下都覺得，這部音樂劇應該面向大學生為主的青少年群體而不是兒童群體。於是，這部音樂劇作為南山大劇院開幕演出季的收官演出，便從一部勵志正劇生生變成了悲劇。時值寒假，大學城都空了，高中生一如既往都在上補習班，加上春節已經倒計時，傳統企業都在加班加點做最後的衝刺，小部分氣氛比較活躍的創新型企業則提前放假了，總而言之隨著天氣一天天凍人，城市裡的人煙也日漸稀少，主要受眾群體不給力，《怪物史瑞克》的宣傳面臨了巨大的挑戰。
早在發布會之前，票房數據就不斷地提醒著南山大劇院的眾人，《怪物史瑞克》的銷售數據走得特別慢。唐青悠作為品牌和宣傳的主管，也就是市場負責人，看到上司謝正雲淡風輕的表情心裡沒著沒落的，不得不先一步著急起來。催不動謝正出什麼建設性的決策，她便改弦更張催著謝正把整個運營中心的人都召集起來，開了個專項會議。
如果說這世上有人是生來便是當領導的料，那這個人非謝正莫屬。謝正主持專項會議兩個小時下來，所有人都深深受到了鞭策，從票房到宣傳到大客戶再到品牌，一干人等都覺得如今的票房慘淡歸結於自己白拿了工資沒幹好事，一散會全部使勁發揮職能作用去了。尤其是大客戶主管姚煒，在會上被重點提名，「大項目本就應該有大客戶的，為什麼會沒有？」——他被謝正問得啞口無言。
至於唐青悠，她是會上唯一一個被點名表揚的，無外乎認真負責等等，但由於她兼任宣傳和品牌主管二職，在謝正極富邏輯的項目市場運營分析的分級炮轟下，接連受了兩輪打擊，還沒散會已經一臉的鬱鬱寡歡。於是散會後，她又成了唯一一個被謝正「留堂」的人。
唐青悠根本沒來得及猜想謝正把她留下談天的目的，謝正便直接交了底。謝正催她把開幕演出季的運營總結報告儘快擬出來，「最好在《怪物史瑞克》演出結束之前整理出來」，特彆強調讓她寫漂亮點：「我能不能儘早離開這鳥地方，就看這份報告了。」
唐青悠很是訝異，南山大劇院才剛剛開業，應該是大家興緻勃勃、摩拳擦掌的時刻，謝正就把這定義成了「鳥地方」，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謝正說話向來沒有遮掩，直接跟她訴了聲苦：「實在不想跟歐陽稚那個蠢貨當同事，有她攪局，沒得玩。」
唐青悠既不覺得歐陽稚蠢，也不知道她究竟攪了謝正什麼局，這就不好接話了，訕訕一笑。
謝正沒想到唐青悠放著這麼大好的機會沒有抓住，當面假站隊一下都不肯，甚覺無趣，又補了一句：「你別不信，她就是那種占窩下蛋的母雞，整個窩只能她說了算才行。你見過母雞認窩的樣子沒？」
唐青悠被這劈頭蓋臉的問話給問住了，趕緊搖頭。她從小在城市長大，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哪裡見過什麼母雞認窩？
謝正居然一本正經地給她普及農副業知識來了：「現在的農場養雞都是大規模的，一個槽一排雞鴨鵝排隊排得整整齊齊的。以前的人養雞都是散養，一隻母雞一個窩，那母雞還特矯情，你給它鋪好了草窩，它還不幹，得親自進去裡頭翻滾幾回，整得一個窩都是它的味兒了，那才成，然後它便一天一個蛋下到窩裡，蛋下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孵小雞了。這個時候，別說草窩了，四周邊都是它的地盤，你要敢過去它地盤上，它敢跟你急，你要敢碰一下它的蛋，啄死你！」
唐青悠聽完愣是沒懂謝正的幽默，在她看來這就是一個生物學上的自然反應，怎麼到了謝正這裡就成了物種的劣根性？她想了想，終於衷心而應景地贊了謝正一句：「謝總您懂的真多，連母雞的日常都研究得這麼透徹！」
「嗨，還不是我家老爺子，以前下基層的時候老愛拎我過去參觀、學習，回家還布置作業讓我寫學習感想！」
唐青悠噗的笑了出來：「原來謝總有個水深火熱的童年。」
「現在才是水深火熱！」謝正帶著點怨氣道，「真是太煩人了，才送走一個，又要塞一個。」
唐青悠心裡咯噔一聲，笑容驟然斂住：「咱們部門又要來新人？」各崗位人馬幾乎都到位了，剩下的空崗不就是她的既定目標，總監職位嗎？
謝正看她表情有異，立刻安撫道：「放心吧，被我擋回去了。弄了一個中專生過來，一來就想要中層重要崗位，哪能那麼便宜她。」說著視線又聚攏了一分，確認了一下唐青悠的眼神，繼續加碼：「再說，她當我是死人嗎？當你和部門其他人都是冤大頭嗎？哼，就算我想撤，也沒那麼快。總得在這裡做點成績出來，讓領導認可了，再等等院線接個新劇院了，我才好名正言順調過去。放心，走之前我會給你安排好。」
大概是謝正聊天的模式總給人「隨便說說」的感覺，唐青悠對謝正的許諾一直無法認真對待，次次都是一笑而過。
唐青悠不擅長閑話長短，繼續把精力都放到了工作上，揪著謝正調動整個運營中心的人馬，全力以赴年前最後一個項目。謝正一邊照她的意思給大客戶主管和票房施壓，一邊也催著她要運營報告，這幾乎成了一項「交易」，而結局也算是皆大歡喜。這一次的項目會議確實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大家卯足了勁做各種渠道宣傳，雖然自然票房沒有大幅增長，也算是穩步提升，而最後的強心劑莫過於姚煒談回來了幾張團單，大家喜笑顏開，連帶新聞發布會上小史瑞克綠油油的怪物臉也變得格外討人喜歡了。
五天七場，很快便過去了，南山大劇院這個開幕演出季就此告結，劇院也算是四平八穩地開了張。離除夕只剩兩天，任泰初主持了一個全體會議，便宣布放假了。
崩著神經過了兩個月，突然鬆懈下來，唐青悠一下子有點無所適從，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做收納清潔，到天暗時分，終於將一屋子雜物歸置妥當、完成了大掃除，她打開抽濕機，點了常光顧的一家外賣，這才開始啟動放空的大腦，開始計劃自己要怎麼過年。
照理說，過年，就應該是回老家，和父母家人相聚。可是自從上了大學她便徹底沒了家，除了大一那年的春節她陪母親去了趟澳門，大二那年的春節自己跑到麗江過了一整個清冷的寒假，之後的每個春節，她便只能指望著塗屹然不出差，這樣才有人陪她過年。
然而眼前，一個人、四面牆，門鈴好不容易響一下卻是外賣小哥來送餐，唐青悠不免心生抑鬱，聽小哥歡聲雀躍地拜早年的時候，很是勉強才回了一個微笑給人。
外賣小哥將餐盒交到唐青悠手中之後，打量了一眼空蕩蕩的屋子，拉下衛生口罩，露出一張年輕情緒的臉龐，關心道：「後天就除夕了，唐小姐您放假了嗎？」
唐青悠點了下頭。
外賣小哥竹筒倒豆子似的自己聊了起來：「辛苦一年就為了這一趟回家過年，大家都一樣，我明天也請假了，今天是我最後一天送餐，唐小姐您是我今年的最後一位客戶！」
唐青悠又點了下頭，帶著點微笑：「很榮幸。」
外賣小哥受了鼓勵，繼續自報家門：「明年我也不送餐啦!我拿了駕照，明年要去開計程車了！」他言語間自帶著活力，神情里滿滿都是對未來的期待。
「挺好的，恭喜你！」唐青悠莫名受了感染，感慨了一句：「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做自己喜歡的事，再小的成績都會是開心的。」
「嗨，喜不喜歡我也不知道。不過開車比送餐的收入多點，也更正規一些，計程車公司還給交保險，我去開車，家人就更有指望啦！」
「嗯，做別人的依靠，比指望別人的感覺好多了。」
「就是這個理！」外賣小哥頗有點自豪的神情，「男人就是要當家的！不過唐小姐你就不用啦，你看你又漂亮又有好工作，當家這麼累的事情就沒必要自己扛了，找個好老公就人生圓滿啦！」
唐青悠瞬間無言以對。
外賣小哥畢竟見的人多，察言觀色的本事是很不錯的，一看唐青悠表情不對，趕緊打住：「唐小姐祝您用餐愉快！我們明年再見！」邊說邊按了電梯下行鍵。
「謝謝，明年再見！」唐青悠順嘴回復，目送外賣小哥進了電梯，才忍不住笑了笑，都市這麼大，這麼冷漠，連隔壁鄰居姓甚名誰都未必知曉，有多大的幾率能再會這位小哥？但這一刻，他的樂觀輕易地鼓舞了唐青悠。
大概是外賣小哥的閑聊給了她足夠的啟發，她一邊吃晚飯，一邊打開手機訂了一套全價的往返機票，訂了間死貴的酒店大床房，第二天直飛澳門。
澳門並不是唐青悠的老家，但如今是她母親的長居地。
她有父親有母親，可是父母親各有各的家，爺爺奶奶不親，外公外婆已逝，所以她一直是一個人生活。
父親一派常年不得一見，如果這世上她還有真正意義上的親人，那也只能是她的母親，唐瑩女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