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承擔】（2）高級乞丐
因為籌備期是前所未見的短，南山大劇院的開幕籌備可以說是破了整個院線的紀錄，開幕演出季發布會因為太晚定節目的關係也不得不拖到了元旦前一天。
出於室內實景的緣故，義大利歌劇《卡門》劇組裝台需要至少三四天時間，全部人員在演出前六天便飛抵本埠，劇組自己在酒店草草過了一個聖誕，便全部投入到緊張的裝台和排練中了。
唐青悠早在半個月前便提交了開幕新聞發布會的邀請嘉賓名單，希望《卡門》的的幾位主創主演可以出席發布會並提供一個唱段的表演，謝正和任泰初都批了，邀請說明也交到了節目中心。也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麼問題，劇組落地的時候說根本沒收到過什麼發布會的邀請，堅持以演出質量為重，要保障演員的落地排練，拒不接受活動安排。
節目中心此時只有兩名從外地調來、入行甚淺的專員，實行項目責任制，由歐陽稚直接指揮。執行這個項目對接工作的是一個叫季思棉的，剛畢業半年便跟著歐陽稚過埠來此，節目中心總監的實際許可權可以說就在這個小姑娘手中。擱在博屹的時候，這樣資歷的小姑娘根本走不到唐青悠的辦公室，只能在辦公區迎面而過的時候跟眾人一起喊聲悠姐。可如今，唐青悠卻被被這樣的小姑娘拉進了羅生門——唐青悠提醒說她半個月前就將列印好的發布會嘉賓邀請方案親手交給了季思棉，也當面跟她述說了一遍，季思棉矢口否認，聲音尖得彷彿唐青悠正在坑殺她一般，當場把上司歐陽稚給鬧過來了。歐陽稚一來，也就把謝正一併喊過來了。謝正歐陽稚一商量便不好了，「這事兒引發嚴重後果，得掰扯清楚」，謝正的意思是證據說話，可歐陽稚的態度則是「我的下屬不會撒謊」。如此一來，唐青悠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跟季思棉之間的交接，季思棉卻無需找證據證明唐青悠沒交代過什麼給她，唐青悠明顯落於下風，最後驚動了任泰初。
任泰初聽完這亂糟糟的一攤事，直接笑了笑：「有時間在這爭，不如早點把問題解決，這才是關鍵。」
唐青悠心想可算來個明白人了，忙不迭地點頭稱是。餘光掃過眼前列位，發現自己收穫了歐陽稚一記白眼，還有謝正一個類似於「我敬你是條好漢」的笑容。
任泰初三下五除二把問題解決了：「《卡門》劇組有配合宣傳活動的義務，但合同要求提前半個月以上協商，現在時間來不及了，可以改邀張盟做主嘉賓，他的合同里有配合發布會的要求，合同剛簽，也沒作時間限定，應該沒問題。」
唐青悠心裡有數，張盟的音樂會，開不開發布會其實票房都是會賣爆的，但適當的媒體行為能讓大劇院本身博得更多曝光率，尤其對一個新劇院而言，媒體當算得是開業最重要的嘉賓。此前，她跟謝正任泰初請示媒體策略的時候，就已經得到明確答覆，南山大劇院開幕演出季發布會之外，張盟音樂會和音樂劇《怪物史瑞克》都是有新聞發布會計劃的，畢竟這兩個也都是高成本的重大項目。最後這個結果，其實就是開幕演出季發布會和張盟音樂會發布會，二合一了。
散場之後，謝正還是私下提點了她兩句：「以後留個心眼，給文件要帶上簽收表，看著對方簽收，電子版都要留髮送記錄！」唐青悠雖然生氣，也意識到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水遭蝦戲，落地的鳳凰不如雞……甚至心底里有點氣不過的羞辱感，但驕傲的內心深處又堅持不懈地告訴自己，這只是偶發事件，季思棉那小姑娘是犯了錯誤不敢承認所以硬著頭皮否認到底，交接人受到牽連是自然結果。唐青悠覺得這小姑娘不夠正派，心想以後遠著點就是，也沒將這件事情上綱上線，說到底她心裡終究是看不上這等小事。
唐青悠專心致志籌備新聞發布會，謝正、任泰初各找了她一回，提點了同一件大事：張盟的發布會，記者的採訪提綱要先過來，所有問題不準提宋開，不準提黃綠光！
唐青悠聽第一遍的時候直接樂了：娛樂明星不讓大家娛樂，還做啥子新聞呢。聽完第二遍默默回座想了半天招，最後還是蔫吧了，想到自己身上還被季思棉扣著一頂原罪帽子，此時實在不宜表太多態，畢竟自己不到層級，出了事連跟經紀公司談判解決問題的資格都沒有。於是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聽從領導指示，一家一家媒體電話打過去，先是邀請再是要求，一擬提綱二不準提宋開黃綠光。
媒體記者們的反應五花八門，有呵呵噠的，有「我正在忙，回頭說」的，有「這麼作？」的，還有直接兩手一攤的：「姐姐你這是逗我呢？雖然我是文化版，可他張盟除了十二年前拿過一次國際大獎，這些年也沒什麼建樹，實在看不出來他有啥文化，他跟黃綠光的八卦不想多提還情有可原，跟宋開是同行還怕人提啊？再說了，這幾年來他除了跟宋開黃綠光湊一塊的報道還有別的么？不讓問這不讓問那，那還報啥呀？」……總結來說，反應不太好，但大家畢竟是工作關係，有氣也不會沖著唐青悠這個聯繫人來發。
時間一秒一秒靜悄悄過去，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工作日，離發布會只剩一天不到的時間了，唐青悠一份採訪提綱都沒收到，一天下來凈忙著指揮技術中心和物業中心的配套工作人員幫忙布置發布會場地，九點多才回到家叫了客外賣填肚子，一口熱湯下腹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發現不對勁，記者們咋都沒反應呢？趕忙給薇薇去了個電話：「薇薇，我這邊有個事兒好像有點問題，想讓你幫忙查問一下。」
「我正要找你，」薇薇那頭神秘兮兮的，「通風報信呢！」
唐青悠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你可真是牛掰，上任第一個發布會就點這麼大把火！」薇薇壓著嗓音帶著笑，「你稍等，我待會兒跟你說。」大概場所不方便，她掛了電話。
唐青悠被她這麼一弔，有點坐立不安，焦慮地等了有一刻鐘，才等來薇薇的續攤：「你已經成媒體界紅人了悠學姐！」
「什麼？」唐青悠一顆心還在突突地跳，大概想象了一下自己可能的處境，臉上浮起一絲苦笑：「那你跟我說說，我是怎麼紅的？」
薇薇一副湊熱鬧的口吻：「我看你這份工作還是趁早別幹了吧，哪有這樣做媒體公關的，新聞熱點不讓問，那還問啥，問『你吃飽了沒？吃的啥？』么，我剛就在節目中心，聽說本地文化版記者們難得一次同仇敵愾，決定集體罷工，不出席你們家的發布會了。」
照理說，唐青悠應該把這個事情報告給自己的上級，讓謝正甚至是任泰初來解決這個問題。但她習慣了先嘗試獨自面對，事情既然發生在她手上，不論因什麼而起，她都有義務去解決，既然有能力在自己這裡就解決掉，便也沒必要給「初來乍到」的領導們徒增煩惱。再者說，她眼下也沒有證據向領導們說明當前真的遇到了媒體危機，光憑她學妹的一面之詞，就說本地媒體要合力放南山大劇院開幕發布會的鴿子？恐怕任泰初第一個不會相信，說不定還有人會直接添把火，說是唐青悠跟媒體關係處得不好，請不來人了故意編個理由搪塞。
最後，唐青悠決定，眼下這個媒體危機自己獨力解決，不提也罷。
大半夜的，唐青悠又給明嵐去了個電話，因為心虛得很，一撥通便是討好的笑：「嵐姐，嵐姐姐……求您救個命。」
明嵐一聽她這口氣，便知沒好事：「這麼著急，是要我救誰的命？」
「呵呵……」唐青悠一字一字清晰地回答：「南山大劇院。」
明嵐笑了笑：「這南山大劇院跟我可沒什麼關係喲。還沒開張就要倒了嗎？那我也救不了，這得找建築公司要求售後服務才對啊。」
「哎呀，非得讓人說實話嘛……是救我的小狗命啦！」唐青悠認命地撇了撇嘴。
「你咋了？」
「我……哎，就南山大劇院開幕演出季新聞發布會，文化版記者約好了集體罷工，你說這太不給我臉了吧？您老人家幫忙說道說道？」
「這……」明嵐突然收住了笑意，「能讓我說句大實話不？」
唐青悠犯了疑：「什麼？」
「其實這事兒，我聽說了。」明嵐一字一頓道：「跟你一個小主管還真沒什麼直接關係。你完全可以當作不知道。又或者，你可以通過這件事去要求連升三級，這樣的話我幫這個忙還算值得。」
「聽上去，你是在鼓動我挾恩索報？」
「這是教你抓住機會競爭上崗，能者居之。」
「找關係也算能耐嗎？」
「當然了，人脈是這個社會最偉大的資源。」
「我更相信只要我有能力，領導同事都不是瞎子，我能不能做事，有沒有努力做事，大家都看在眼裡，職位什麼的我相信他們早晚會給我，何必自己去要呢，感覺跟討飯似的。」
「你太天真了孩子。知道現在的大學生為什麼一畢業就創業嗎？不是他們家庭條件個個那麼好，而是他們更早從父輩那裡看到了人間的真相，他們知道，其實咱們這些混職場的，無非就是個高級的乞丐。小青悠啊，你相信我，如果你執意要在一個自己沒有背景沒有後台的環境里奮鬥，清高會要了你的命的。」
「我不是清高姐姐，這是原則。」
「其實，我有點後悔。」明嵐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微不可察的一絲嘆息，「之前我跟你推薦南山大劇院，是因為那天剛巧聽我大伯和老張在分析南邦集團接管運營的利弊，覺得背靠大樹好乘涼，你一女孩子家家的突然跑出來要自己闖蕩真的沒那麼容易，去文藝圈轉轉就當玩兒了。說起來我當時也真的是考慮不周，沒有深入了解，真沒想到他們內部機制這麼……你有沒有想過，會出現今天這種外部媒體危機，完全是因為南北院線本身的內部機制有問題？任何一個行業任何一家機構，機制有點不健全都是正常的，但他們這根本就不是不健全，而是不成熟！不成熟你知道吧？不成熟意味著，你這樣單槍匹馬一張花箋冒充白紙進去，會被當草紙用掉的，很吃虧的！你先好好想想，要不要繼續，如果你想明白了要換個地方，我幫你另外落實一個去處，你去鍛煉鍛煉，保證跟博屹沒什麼關係，塗屹然的手伸不到的。如果你非要在那裡熬，目前我還能幫著點媒體方面的事，但涉及其它領域的麻煩呢？以後各種問題還會頻發，你就只能不斷地見招拆招，自求多福，最後還極可能只是淪為一塊，後來者的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