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承擔】（1）緣，妙不可言
唐青悠有時候覺得自己確實是挺無趣的，這枯燥而緊張的開業籌備工作，她忙得比任泰初這個總經理都要全心全意盡心儘力，還……不亦樂乎。就說晚上她在家自動加班，任泰初和他的老部屬們卻在KTV舒緩神經，這讓謝正都看不過去：「唐老師你也別那麼拼，工作能派下去的都分出去，該下班下班，晚上跟大家一起唱唱歌拉拉近乎，光知道工作沒用！」
運營推廣是劇院工作的首要任務，宣傳便是眼下的重中之重。開幕倒計時的狀態下，比高考衝刺還愁人，高考考砸了她還可以回爐復讀重考，這開幕演出要是出個問題，她還能讓劇場關門重來一遍？她堅持工作當先，謝正也只能是搖搖頭：「你還真是工作狂。」
謝正對她的態度似乎從一開始便是「自己人」的設定，這讓唐青悠一路覺得很不真實，直到謝正開口讓她找個可靠的物料廠商，給劇場的單價都報高一些，她才真正看到了一個立體的謝正的冰山一角。
唐青悠毫無猶豫地就給拒了：「這事我可不敢。」
謝正眉眼一挑，寫了一臉的不相信：「你膽兒有這麼小？」
唐青悠搖了搖頭：「不是膽小，是愛惜羽毛。」
謝正沒再說什麼，轉頭就走。大概是給噎著了？唐青悠看著他的背影，自己默默地給補了個畫外音：世上有比賺錢更重要的事嗎？他這麼尊展翅高飛的大鵬都沒覺得有什麼好端著的，這隻來屋檐下躲雨的小麻雀倒是先矜貴起來了！——可，這位年輕有為的上司到底是不是她看到的樣子？
接下來的日子，在唐青悠提出供應商公開招標的時候，謝正直接給攔住了：「招什麼標，太麻煩了！直接找家關係熟的，叫過來聊一聊，合作態度好比什麼都重要。」
唐青悠開始發愁。從薛嘉和高層們的對話中，她知道謝正家在魔都，開名車住豪宅，派來本埠更是年紀輕輕就位居高位，一身非富即貴的氣派，還缺這倆錢？眼下第一批物料由設計師幫忙在外地印好了運來，可開幕演出季結束后肯定不能再這麼辦了，謝正擺出這姿勢究竟是急不可耐要唐青悠出面促成他和供應商的好事賺點細水長流的零花錢，還是純屬惡趣味在故意試探她？若是前者，一旦真的促成，就算唐青悠潔身自愛，也無異於埋了一顆定時炸彈在身邊；若是後者，她也沒興趣跟謝正玩這種信任遊戲。橫豎，唐青悠是不願意跟任何人同流合污、結黨營私的，只是自己處於下峰的位子，謝正非要整點幺蛾子出來，她的小細胳膊哪裡擰得過這大象腿？
她想不出轍便硬著頭皮拖著，直到一疊節目單列印稿走審批流程到了最後一環，任泰初提著筆突然想起來這事：「物料供應商找了沒？」
「呃，還沒。」唐青悠心虛道，「我以前沒怎麼負責過這塊工作，沒有熟悉的供應商。」
任泰初又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你都工作有幾年了吧？連個供應商都找不到？」
「不好意思。」唐青悠咬碎牙往肚裡吞，靈機一動問道：「不知道您和其他幾位領導有沒有推薦的？」
任泰初臉上沒什麼具體表情，但隱約有點想要皺眉的神態：「你是本地的，你都找不到，我們幾個高層都初來乍到，哪裡會認識什麼供應商？」
因為唐青悠的「無能」，尋找供應商的事上達天聽，倒是意外得到了解救。這個事情到了最後，任泰初點名用了上級主管部門推薦的物料廠商，雖然價格偏高，在唐青悠看來卻也算是「撥亂反正」了，反正她簽字經手的賬目是一清二楚的她就放心了。不過經此一役，唐青悠算是明明白白地失去了直屬上司謝正的「歡心」。對唐青悠來說，這自然也是無所謂的事情，在其位謀其職，她一直都是個板正的人，絕不會多看一眼偷雞摸狗的歪門邪道。就算謝正是藉此通過了對她的考核，她也不願與這樣的手段周旋、浪費智商。
正確來說，唐青悠此刻的注意力已經被手上日益豐富的材料慢慢吸引走了，滿心都是對開幕演出季的期待。到聖誕前夕，開幕演出季一直懸而未決的張盟鋼琴獨奏音樂會終於確認並會簽了演出合同，整個開幕演出季總算定了下來。安排在跨年夜的開幕首演是直接引進的義大利歌劇《卡門》，次日便是張盟鋼琴獨奏音樂會，隨後緊跟著一系列交響樂、室內樂等新年主題音樂會，然後是幾齣明星版話劇，最後以為期五天、連演七場的百老匯原版音樂劇《怪物史瑞克》華麗收尾。
其中穩賠不賺的自然是原版義大利歌劇，但為了奠定大劇院的品牌格調，開幕首演小氣不得，南北院線也確實有意好好打造南山大劇院，在節目上一點也不含糊，連開幕演出季的閉幕演出都是往年暑期才能接到的，迪士尼童話故事改編的百老匯原版音樂劇。
為期一個半月的開幕演出季便花掉了半年多的財政補貼金額，接下來的十個月如果沒有取得足夠的票房等運營收入，豈不是要喝西北風？任泰初在工作會議上也特別提了，院線對南山大劇院的運營目標：三年持平。也就是說，前兩年虧就虧了，院線爸爸兜底養著，但第三年之後要徹底自負盈虧。大劇院是個大盤子，國內那幾家數得上號的大劇院，基本上是每年硬性開支八位數往上走，也就是說，大門一開燈光一亮，啥事兒不做，每天光水電物業硬體維護人工雜費就先出去幾十萬了，根本還沒開始運營呢！而就算每天大小劇場全部開鑼，平均一家大劇院總共就那麼兩三千個位子，不能跟體育館演唱會似的隨意加區加座，票價再高也不能定到天上去，能保證平均每天票房入賬幾十萬以上？所以高雅藝術真的只能清高地活著，大劇院只有繼續「體面」地依附各方「權貴」養著。根據南北院線一開始的財務測算，南山大劇院每年物業費用就要七位數打底，一個開幕演出季便下了血本，若品牌高桿沒立好，接下來的日子還不定會有多難熬。不過由此不難看出，任泰初在節目內容、品牌運營上，還是很有高度意識也很有決心魄力的。說到底，他可是簽了院線外派軍令狀的一把手。
說回來張盟音樂會。張盟此人，和宋開齊名，是目前風頭最盛的兩位華人青年鋼琴家，全國人民幾乎沒有不認識他們的。
作為職業鋼琴家，知名度高到連普通百姓都津津樂道，那除了手技好臉蛋好，還必須得是媒體的寵兒。在成為媒體寵兒的路上，宋開不斷地跟各國首腦政要王子公主同框，而張盟則是了走了娛樂圈的路子。娛樂圈路子野招數多，於普通民眾而言，張盟這路子接地氣，在國內的風頭倒顯得更足些。
張盟此前考慮出席跨年晚會卻臨時取消，這才突然應下南山大劇院的邀請，謝正跟張盟的經紀人很熟，直接就把底掀給了唐青悠：「那是因為黃綠光要出席跨年晚會！今年的跨年晚會導演心臟不好，怕出事就給他倆避開了！」呵，可不是烈火烹油么，前幾天的網路頭條還是「張盟黃綠光」——鋼琴王子張盟，國際影帝黃綠光，正傳著妙不可言的緋聞。嗯，疑似戀情。
張盟音樂會確認的那天，趕上節日，又趕上營業執照下來，唐青悠申請的南山大劇院官方微博賬號通過了審核，她發出第一條信息，把開幕演出季的節目系統地預告了一遍，一個小時不到，增加了幾千名粉絲，所有的評論清一色指向張盟音樂會。
微博後台一直滴滴作響，唐青悠一時也有些招架不住，趕緊告知謝正，看是否通知票房儘早開票。
謝正呵呵一笑：「急啥，票房開票流程沒個幾天下不來。你準備你的最後一份節目單去。張盟的音樂會，什麼時候開票，什麼時候秒光。」
「可微博上的妹子們哭著喊著要提前買機票。」
「甭管她們，反正這票不愁賣。」
謝正心大，唐青悠自然是催不動的。在苦等開票的兩天時間裡，南山大劇院官方微博賬號一度癱瘓，因為私信太多，全是來諮詢預定張盟音樂會門票的。唐青悠事情一多分身乏術，不得不從物業中心把沈婷點了回來專門打理微博。
她本想點鄒見鋒過來的，總覺得他更穩重周到些，但她還未分清微博該歸入品牌組還是宣傳組的業務範疇，謝正也沒給明確的指示，只說了句「都可以。」她習慣性的避嫌便點了個宣傳專員，想到李月那咋咋呼呼的性子，莫名有點頭痛，就刻意召回安靜些的沈婷過來。
她萬萬沒想到，點了沈婷提前回運營中心做正事，倒是無意間促成了一段愛情故事，沒幾天時間，鄧劭雄和沈婷居然互相看對眼，直接手拉手一起上下班了。還真是，緣，妙不可言。
這行倒也沒什麼戀愛禁忌，對此唐青悠與謝正也不過就是相視一笑而已。只是這一對兒新手擱在手下，一個傻乎乎一問三不知，一個滴溜溜時不時炸胡，經常令唐青悠一籌莫展，最後還得自己動手收拾爛攤子。這不，開幕的新聞發布會馬上要召開了，沈婷鄧劭雄合力寫出的新聞通稿跟小學生作文似的，從正文只找得到錯別字，找不到一丁點群眾喜聞樂見的新聞亮點，唐青悠無奈之下自己動手另寫了。
沈婷看到唐青悠跟媒體記者在電話里說稿子要重新寫晚點發，缺心眼地繼續聊天刷網頁，鄧劭雄眼珠子骨碌一轉，跑到唐青悠身後給她捏起了肩膀：「悠姐辛苦了！」他雙手一碰上唐青悠的肩膀，縱然隔著好幾重衣服，唐青悠也瞬間炸了毛——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異性獻殷勤獻到這個程度的肢體接觸，一下子體驗了什麼叫「毛骨悚然」，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扭身一邊躲一邊把鄧劭雄喝住了，不知道用了幾輩子的涵養才壓著火氣沒叫這小鮮肉滾蛋。
鄧劭雄心思細膩，早已察覺到謝正對自己的防備，便一心一意朝唐青悠下手，這些日子他每天辦公室不收拾、工作不主動，光記得給唐青悠端茶送水，更沒顧上一個屋檐下涉世未深女朋友的半分薄面，一口一聲甜甜的悠姐，從眼珠子到人高馬大的整副身軀皆是滴溜溜地圍著上司轉，話里話外要唐青悠把手上的媒體資源交給他，甚至有幾回還特意點到即止的提了歐陽稚的名字。
唐青悠也明白，自己眼下的任務便是給宣傳組做嫁衣，加上自己也希望往上走，自然要想方設法把今後的精力聚攏到品牌推廣業務上，把手上千絲萬縷的宣傳工作儘早脫手。可是，讓她把自己花著業餘時間、精力與金錢去打理出來的媒體關係交到這麼個尚在觀察期通稿都寫不好人品還有待進一步觀察的人手中，她總覺得單從技術層面就對不起那些專業的文化版記者。而且，哪有下屬給上司布置任務的？她便沒作任何錶態。橫豎，眼下這個運營中心，她業務最多，也就調動著最多的資源，品牌、宣傳在她調遣下穩步前行，票房聽她的策略提供配合，即將到任的大客戶主管也將由她「先帶一段時間」，運營中心的實際操作權其實已經默默聚到了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