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牛刀】(2)不能慫
媒體車馬費事件之後,唐青悠開始執行總經理親自派發的「著急的工作」。薛嘉將另一家直營劇院指派支援南山大劇院的設計師聯繫方式給到唐青悠之後,便又是兩手一攤:「具體怎麼弄你們自己商量,業務上的事我幫不上。」唐青悠跟支援設計師溝通了半天才弄明白,為了節省開支,南北院線旗下每家劇院都會設置平面設計師、攝影師、攝像師崗位,其中攝影攝像一般由一人擔任,有原創節目的劇院,平面設計師還兼舞美設計任務,這些人員編製統一歸入技術中心。
唐青悠這下終於找到了知音,看來自己這個品牌推廣主管一進門便被兼了宣傳主管的活兒,還真不是獨一份。
除了隔著大半個中國,每天完成本職工作才抽時間畫兩筆的設計師,唐青悠沒有任何幫手,獨自一人陷在不斷增加的演出海報及節目單的文案策劃、設計溝通及版面校對工作上,簡直是走進了迷宮,每天從早上七八點熬到半夜十二點,眼睛都快看瞎了,一直在反覆校對一直在發現新錯漏一直定不了版……她心裡是一聲聲的長嘆,不得不承認,尺有所長、寸有所短,自己實在是不擅長設計校對這種看似最簡單最基礎的工作任務啊,可不論心裡認栽的呼聲有多大,始終有另外一個聲音在一遍遍敲著心口,像舞台正中的權杖敲著地面一樣,不容置疑地告訴自己,「別人可以瞎,我,不能慫!」她就是不願意向新領導新同事認慫說自己難以獨力完成這個任務。
曾經在以億元為單位的談判桌上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的唐青悠,此刻成了被一文錢逼死的英雄漢,生生陷在基礎物料工作中拔不出來,一周不到的時間,便發起了高燒。
那是晚上九點多了,唐青悠完成了兩份節目單的初校才想起來叫外賣,挑挑揀揀吃了幾筷子便咽不下去了,只覺得越來越冷,空氣跟凍住了似的,呼吸好像都有些困難了,她添了衣服又煮了開水,繼續埋頭工作。又過了一個小時,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狀態不對,寒冷的感覺沒有緩和,已經開始流鼻涕、喉嚨深處也越來越癢,甚至有些頭昏眼花,看字看圖都開始重影了……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模碰了碰額頭,滾燙滾燙的,終於明白自己這是發燒了。
這個時候,唐青悠的第一反應是:千萬不能生病,明天還要上班,還有堆成山的海報設計初稿要繼續校對!可她一站起來,眼前便是天旋地轉的狀態,差點便暈倒在地了。廳里大大小小几十個紙箱還都密封著一直沒空整理,此時要從中翻出藥箱來談何容易。連日都是低溫,此刻外面正下著小雨,她也實在不想下樓淌兩條街去買葯。於是,仗著年輕體壯,她自我安慰,小小一場感冒能奈我何?多喝水早休息,明天起身又是一條好漢。
過去的多年時間裡,在這個沒有親人的城市,塗屹然常年在空中飛,她有男朋友跟沒有一樣,哪次生病不是自己死扛,扛不過去再自己去買葯就醫?最多就是,周直發現了,會送她去醫院,會給她買葯熬粥送水果,會端起上司的架子勒令她在家休息。雖然自己體魄還算健康,偶有小恙無外乎發燒感冒牙疼鬧肚子,但人生病的時候難免有點脆弱,而一到這個時候她心裡對塗屹然就越發的疏離,對周直的好感也等值地提升。年頭,為了新媒體公司的業務整合,她連續熬了幾個通宵,最後發起了高燒,周直鞍前馬後伺候了一天一夜,她大概是燒糊塗了,突然對周直說了一番完全不經大腦的話:「老周,如果我當初不是先認識塗大神而是先認識你,你說,我會不會喜歡上你呢?」
當時周直正在擰毛巾,疊都沒疊一下,整張毛巾覆到她臉上:「瞧你都說胡話了,先好好睡一覺,燒退了再來開玩笑吧。」
其實她話出口便後悔了。可周直也不是凡人凡品,只當沒聽過那話一樣,一如既往地在私事上照顧她,在公事上依仗、信賴她。
她分不清周直對她的好是完全來自塗屹然的關係,還是有朝夕相處所生出的情誼,她也分不清自己當時衝口而出的調侃是源自對塗屹然的不滿,還是真的對周直產生了什麼感情。
她也曾仔細地自我剖析,最後卻因為想不清塗屹然的長相而默默承受情感流失的恐慌。那之後,她跟塗屹然在公事上的分歧也還在繼續擴大,她心裡漸漸下了決心,最後便有了分道揚鑣的決定。
她跟自己說,自己是個獨立的人,又是有幾分能力的,在這個市場經濟為主導的現代化大都市裡,她要成為塗屹然那樣的大神或許不太可能,但要想做個成功的職業女性理應不難。只要跟塗屹然、跟周直,都離得遠遠的,她自然能活出一份自我來,說不定還有機會當個職場女王。如此,她亦能斷掉自己變成潘金蓮的可能,不動聲色地保全住他們三個人之間脈絡清晰的多年情侶多年好友多年合伙人關係中那一份共同的體面。只是這份苦心,隱秘得不為人知。
不知道算不算心有靈犀,周直居然在這個時候來電話,開口便是訴苦:「悠姐,你跟老大的氣生完了沒有?還在生氣也沒關係,別搞連坐啊,你不來上班,我真的快頂不住了。」
「你只是懶,又不是沒能力,少跟我叫苦。」唐青悠再了解他不過,「地球少了誰都一樣轉,照著依達文化的待遇,跟獵頭說想找個副總,多少青年才俊得擠破頭。還不是任你挑。」
「外面找來的,跟你怎麼能一樣呢?」
「別人說這話就沒見過世面沒見夠人物,你說這話就太不坦誠了。」唐青悠照著一貫的相處方式聊天,語氣較平日懶怠許多而不自知,周直卻察覺到了異常。
「你今天怎麼蔫蔫的?」
唐青悠稀鬆平常地回答:「感冒了說話當然沒力氣。」連帶著把周直即將出口的問候也擋了回去:「不用慰問了,誰一年到頭不感個冒啊,過兩天自然就好了。」
周直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關心:「看過醫生吃過葯沒?」
「……」唐青悠覺得自己很不方便回答這個問題。
電話那頭的周直一下子從商界小王子變身老夫子:「不回答是什麼意思?沒有?你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這樣?生病了不吃藥不看醫生,能好嗎?你等會兒,我給你買點退燒藥去。」不容置疑地叮囑了幾句,掛了電話直奔藥房。
唐青悠收了線才想起來:都不知道我現在住哪兒,買葯送哪去呢?但她這回真是低估周直了,因為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周直已經在她的新家按起了門鈴。
唐青悠透過貓眼看到周直的時候,掙扎了一秒要不要裝蒜不開門。可轉念一想,要是不開門,他以為自己暈倒屋裡報個警,豈不是更尷尬?她沒有在這種小事情上矯情的經驗,很快便把門打開了。
周直一進門看到廳里堆滿的紙箱直接驚呆了:「我靠,這是女人住的地方嗎?你搬家多少天了,都不收拾一下的嗎?」一邊說一邊戳了戳近旁的紙箱,「不過這樣也好,搬回去的時候省事兒。」
「我只是沒空收拾好吧?」唐青悠瞪了他一眼,想到了點什麼:「對了,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周直得意地晃了晃手機:「你找房源時用的是博屹投資的那個同城生活應用軟體,賬戶還是塗老大幫你註冊的你忘了?」
唐青悠還真忘了。手機里那麼多應用軟體,誰有閑心去記著哪個賬號怎麼來的?可是塗屹然……他記得?她忍不住皺了下眉。
周直見唐青悠臉色有變,試探的問:「剛跟你打電話的時候老大就在我旁邊,他跟我一塊過來的,就在樓下,你要不要見見他?你們都這麼多年了,老大是真的接受不了分手,他剛剛本要去機場,聽說你病了,就賴在我車上不下去了,一路跟到這裡,待會兒還得改簽,你說他為了什麼?」
唐青悠默了一下,說:「他接受不了的不是分手,而是我先提出分手。」
周直嘆了口氣:「你這次把他氣得夠嗆的,就不能服個軟嘛?」
「聚少離多的狀態實在沒什麼意思,有我沒我他的人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多的是明星名媛往他身上撲,他有的是選擇。而我,我也想要一個自由的身份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不管是私事上還是公事上。你幫我跟他說,分手沒給他留面子實在不是我故意的,我也沒想到他會求婚,那樣的場面我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求婚失敗這個事在場的人只會覺得我眼瞎放著金龜婿不要,不會覺得他失敗,他犯不著覺得丟面子跟自己過不去,更沒必要跟我過不去。他是掌控大局的人,既然我是顆不聽話的棋子,他棄了就會自在了。我言盡於此。還有你,老周,謝謝你幫我買葯。葯放下,你走吧,以後也不要來找我了。咱們,就相忘於江湖吧。」唐青悠一口氣說完,右手拍了拍周直的肩膀,左手伸了個送人的手勢。
「真的要做得這麼絕嗎?」周直在唐青悠的目送下走到了門口,忍不住再次提問。
唐青悠淡然道:「這樣對彼此都好。以後你們就當不認識我吧,沒什麼正事就都不要再見了。」
周直是邁著灌鉛一樣的雙足進電梯的,到了停車場,一開車門又感覺到了騰騰的殺氣,渾身上下沒一處自在的。他心虛地瞅了瞅副駕上的塗屹然,果然是一臉快要結冰的表情,彷彿馬上就要發飆:「為什麼沒請我上去?」
周直心裡莫名覺得有點好笑:「老大,你倆這和事佬的活兒我是真干不來,現在就跟你正式請辭啊!」又瞅了眼,塗屹然果然在皺眉,那微小的神情跟唐青悠竟然如出一轍。他覺得自己略有點譜,把憋了多日的勸導倒了出來:「悠姐是個犟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跟她擰,她只會奔著一條道一直走到黑,永遠都不會回頭的,咱大老爺們就別跟女人一般見識了唄,不如就這樣,你服個軟?」
「她從念書到現在就沒吃過真正的苦,這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是該讓她收一收了。」
周直一臉疑問地看著塗屹然。
塗屹然望著遠方,神情里溢出了點遊戲的意味:「給她點時間出去撞一撞南牆碰一碰釘子吧,等她知道職場不是那麼好混出頭的,我這談判才有贏面啊。」
「得,都是沒吃過虧的,你們就一起犟著吧。」周直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忍不住繼續操心,可不能就這麼僵持下去……然而腦子裡亂鬨哄都是唐青悠那句「咱們,就相忘於江湖吧。」一時半刻根本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
塗屹然不知道周直此刻正在天人作戰,他的思維已經迅速轉戰到了另一個頻道,抬手看了看時間。周直心領神會,默默發動引擎,將他送往了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