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秘密

  一中效率高超,元旦節假期返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布月榜。


  校園內無疑又是一片哀怨哭嚎,然而這次成績公布之後,學校高中部內卻漫開了一陣轟動。


  ——高二年級文科組成績排名第一的,是宋珩。


  宋珩這個名字與第一名掛鉤,原本不算是稀罕事了。隻是他當初摒棄了百校大聯考中理科滿貫的成績,毅然決定轉去文科班,已經讓學校裏許多對他名字熟知的師生大為納異。


  這次考試之前,曾還有人猜想過他在文科班的第一場考試成績會如何。但到底是隔一年跨科,大家都覺得肯定是會與他在理科班時有些差距的。


  沒想到竟會是第一。


  文一班的班主任徐玲心花怒放。不僅是宋珩此次得了第一名,第二名也是來自文一班的沈淮川。


  班裏一次轉來了兩個頂優秀的學生,這讓她在文科組一眾班主任跟前腰板都直了,沒少受到豔羨的讚揚。


  “太牛叉了吧!”


  相比於別的班基本多都是驚訝讚歎,文一班的感觸自然更深。


  成績公開的下午,文科組主任便將宋珩的試卷作為模板答卷印了千份分發給文科各班。顧雨淳捧著那張印卷嘖嘖驚歎。


  “70啊,70!就算是打死我也考不出這麽多分啊,他也太厲害了吧。”


  相比於她,夏樹顯然淡定得多了,司空見慣般,“嗯。”


  顧雨淳奇怪,“木,你怎麽好像一點都不意外似的?”


  “為什麽意外?”夏樹輕笑,唇邊的兩個梨渦輕淺可愛,“阿珩得第一不是正常的嗎?”


  “可是他剛轉來啊!”顧雨淳更驚了,伸手衝她瞎比劃,語無倫次。


  “他,他剛轉來。就是……他還是理科班轉來的,他已經一年都沒有學過文科了啊!他如果像沈淮川那樣,以前是文科班,現在轉了班還是文科班,那得了第一我也不驚訝了,可他不同啊,他他……啊你懂的吧?”


  夏樹明白她的意思,眨眨眼,“可是他是阿珩啊。”


  在她記憶裏,阿珩這個名字,就是與優秀與第一劃等號的。


  無關科目,無關文理。


  顧雨淳放棄了,擺擺手,“……唉算了算了,跟你沒用,你就一竹馬吹。”


  夏樹笑了。


  正是下課,宋珩的位置旁圍了一圈人,都是去問問題的。


  夏樹不用回頭,桌邊的鏡子反映著那邊的盛況。隻是看不見他的臉。


  最近幾她總覺得阿珩有點不對勁。


  他好像心情不大好,前兩元旦節,夏家一家隨夏老去伽藍寺吃齋,他卻什麽都不肯去,執意要在家裏待著。


  今上學,他雖和以前一樣都和她一起走,可是很少主動話,更避免跟她眼神接觸。


  好像有點躲著她似的。


  真奇怪。


  這回隨著他得第一,班裏許多同學都喜歡趁下課時問他問題。


  他向來脾氣好,人也謙遜,無論大家有什麽問題問他都會很耐心地解答。夏樹在學校裏跟她接觸的機會就更少了,也沒機會好好好問問他。


  一道人影穿過人群走到他的桌前。


  蔣月媛趁上一個人的問題剛剛解答完,將一道題擺在宋珩桌前。


  “宋珩,你……能不能給我講講這個?”


  夏樹從鏡子裏看見,沒忍住回頭,咬咬唇。


  宋珩抬眸,看了眼蔣月媛。


  蔣月媛頓了頓,有點倉促地躲開他的視線。


  他旋即低下頭,修長指尖壓住她遞來的紙麵,比紙麵更顯潔白幹淨。


  “你思路錯了。”他邊寫邊講解,“ABD是矩形,所以AD必然垂直於……”


  少年的聲音如浸了冰雪的溪水,溫涼清冽。也不知蔣月媛究竟有沒有在聽,她臉頰倒漸漸有點透紅。


  一題講解完,也快臨近上課。蔣月媛細聲道過謝走了。


  周圍的人們也少了一些。


  宋珩再抬頭。不遠處那個位置空了,少女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

  晚上吃過飯,夏雄海坐在沙發上,拿著那張成績單笑得開懷。


  成績單上每一個科目的數字都非常漂亮好看,末尾的“第一名”更是鮮紅亮眼。


  看了許久,夏雄海不禁拍拍身邊少年的肩膀,道:“可以啊,阿珩。叔叔還以為你突然去了文科班會有些吃不消,沒想到還是第一名,真棒!”


  “謝謝叔叔。”宋珩沉靜坐著,得到誇耀也始終麵色從容,眼神很靜。


  夏樹在剝著橘子看電視劇,聽見讚賞也不禁扭頭微笑,悄無聲息把剝好的橘子遞到宋珩手邊。


  宋珩微頓,迎著她笑盈盈的杏眼沒忍心拒絕,捧在手中沒吃。


  夏老一向剛肅板正的臉上也難得浮出一絲笑意,“阿珩這成績確實漂亮,保持住,繼續努力,這樣下去,上A大是絕對沒問題的。”


  宋珩唇色微白,指尖默默無聲蜷緊。


  馬駿在一邊嗤聲道:“切……不就考個第一嘛,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啊,我聽高中文科可比理科簡單多了……”


  “人家在學理科的時候也是第一!”夏老不悅,手中的手杖垂地重敲了兩聲,“你還有臉人家沒什麽了不起,什麽時候你也爭些氣,這麽沒了不起一下?我記得你們初中部的成績應該也出來了吧,你這次又退了幾名啊?!”


  馬駿不敢話,有些心虛地捏緊了身後的書包。


  他的成績單還在那裏麵放著呢。


  馬駿成績不好,在班裏校裏一直處於下遊,這學期貪玩,更是每個月都比上個月後退一些,到這個月夏老幹脆連問都懶得問了。


  他到底不服氣,:“外公你幹嘛老我啊,那、那我姐這次還退步了呢!你怎麽也不她啊!”


  突然被拉下水,夏樹眼睛瞪得溜圓。


  夏老的責備都變得無語了,“你姐姐上次全校第三十二名,這次三十四!阿珩和淮川上個月剛轉去,你自己仔細想想她是退步了嗎?做題不用腦子話也不用腦子,也不知你這腦子成究竟都用來幹嘛使!”


  被噎得毫無回駁餘地,馬駿徹底不出來話了。


  自己的兒子被這樣責罵,夏敏君的臉上也頗掛不住,起身去廚房洗水果了。


  馬駿跟著。


  夏樹心裏無端有點暢快,清亮的眸向宋珩看過來,對他偷笑著眨眼睛。


  宋珩唇角微彎,心中黯淡。


  一進廚房,夏敏君使勁兒扭了把馬駿的耳朵,“你你,這節骨眼多什麽嘴!自己幾斤幾兩不知道,拿你姐什麽事!”


  “媽,疼!疼疼疼……”馬駿齜牙咧嘴地掰開,“我這不不服氣嗎!憑什麽都誇他反罵我啊,煩!”


  他又賴夏敏君,“還有你啊媽,不是你的他轉了文科班後成績肯定就不好了,我外公肯定也就不和我比了,怎麽又得了第一!”


  “那我哪知道他文科也學得好!”


  夏敏君何嚐不悶氣,手裏的蘋果重重摔進水池,濺起水花。


  真是陰魂不散。


  夏敏君不喜宋珩,不僅僅是因為時候他曾推搡過馬駿。


  那孩子陰鬱,寡言,從來到夏家起就很少與他們親近,讓她打開始就喜歡不起來。


  關鍵他還過於出挑好看,又與馬駿差不多年齡,以前跟著他們見客,知道他們母子與夏老住一起的,總是認錯,“這就是駿駿吧?可真是俊!”


  搞得他才是親外孫似的。


  馬駿對此也是多年積怨。想到以往每次外公一將他和自己作對比總是自己挨罵,越想越氣。


  上次琴弓那事,他本來是想著借機陰他一把,讓外公和舅舅知道全家就他沒給表姐送禮物,對他生出厭惡。誰知道他竟然會把自己那塊破玉送表姐,真是夠會蠱惑人的。


  他拳頭握了握,心裏隱隱有個想法,扭頭往外走,“你放心吧媽,我才不會讓他這麽舒服呢!”


  夏敏君扯住他,“你想幹嘛?”


  “哎呀你別管了!”他懶得,不顧夏敏君再三追問,匆匆回屋。
-

  又過了幾,一個消息的傳出,在一中校園內就像是場突如其來的颶風猝然而鋪蓋地。


  那下午是課活課,宋珩原本是和往常一樣正在給問問題的男生解答問題。教室外熙熙攘攘,忽然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有一片震訝的嘩然聲驚起。


  “這道題最終就可推出等於根號三分之一。”他講完了一道題,聽見了外麵嘈雜的響動,沒多想,翻開新的草稿紙打算講解下一道。


  教室裏這時有人有人風風火火跑進來,邊跑邊發現新大陸般的喊:“誒你們看到了嗎!外麵宋珩——”看見宋珩還在,她瞬間消了音,消息卻瘟疫般悄無聲息在教室裏迅速漫開。


  宋珩筆尖一頓。


  那一瞬他心中便已經大概猜出發生了什麽,但很快筆下又開始遊走起來,麵色無波無瀾。


  他在講,“這道題,因為點P在雙曲線上,所以……”


  身邊的氣流卻在無聲震蕩,有無數低頻率的嘩然與忌憚在周圍縈繞開,明明靜謐,可每一句又異常清晰。


  “原來他不是夏樹的哥哥,他是被夏家收養的啊……”


  “怪不得他血型和夏樹一樣,他就是給夏樹供血源的。”


  “他親爸居然是殺人犯!”


  ……


  宋珩垂著眸,還在繼續,“……化簡得,1等於八分之九a方,所以,八分之九a方等於……”


  “殺人犯的兒子居然就在我們身邊!”


  “太嚇人了!他一直學跆拳道的,是不是也有暴力傾向啊。”


  “真不準,還記不記得他前段時間一臉傷,是遇到了混混,現在看……”


  “……a方等於,雙曲線的方程可為二分之方減……”


  “以後可別再問他問題了。”


  “殺人犯的孩子都帶反人類反社會基因的!”


  “學校怎麽這樣啊,還收殺人犯的孩子……”


  ……


  身邊的嘈雜聲越來越大,各色目光也越來越明顯。宋珩始終神色淡漠。


  倒是他身邊問他問題的人有些扛不住了,擔憂地看他,“宋珩……”


  宋珩臉色蒼白,寫完了最後的答案,澀聲:“就先到這吧。”


  他完起身,在眾人詭異又畏忌的視線中平靜走出教室。


  室外又下起了大雪。


  騷動的源頭是校園的公告欄,走過去的一路上,無數人都一邊驚恐避著他一邊偷偷打量。


  越臨近公告欄,那些亂七八糟的討論就越多,也越熱烈。


  他始終背脊筆直。


  就在距離公告欄還接近五十米的距離,一個身影卻先他一步破開人群衝到公告欄前,歇斯力竭地喊:“阿珩不是殺人犯的兒子!”


  她音調偏細,大聲喊也柔柔糯糯沒服力,卻一直執拗地,“阿珩不是殺人犯的兒子,這不是真的!你們別信!他不是——”


  宋珩微驚,不由自主停住了,隔著幾十米的距離遙遙看她。


  大雪無垠,耳邊一切聲響一瞬都聽不見了。


  唯有少年心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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