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妄想
十六歲生日,夏樹心情遭過大起大落,過得悲傷又歡喜。
後來夏家人回來後為夏樹開了一個的生日Pary,也一一送過禮物。夏爺爺希望夏樹能夠一生平安,便送了她一幅純金的佛牌;夏雄海送的是一款最新款的筆記本電腦,還悄悄為宋珩帶了一款。
夏敏君簡單得多,送了一條粉色水晶手鏈。夏樹都很喜歡。
第二就是月末考試。清晨起來時客廳的生日裝扮還沒來得及卸。夏樹起的稍晚,到餐廳時其他人都已經到了。
“爺爺,爸爸,姑姑。”她一一叫過長輩,視線無意般從桌位少年的身上掠過,微笑起來,“抱歉,我來晚啦。”
宋珩寧靜看著她。
“木和阿珩今有考試的吧。”夏雄海笑嗬嗬的,召喚著保姆阿姨為她添碗筷,“沒關係,多睡會兒,睡飽了精神好,上考場也精神。”
“謝謝爸爸。”夏樹笑顏甜甜。
今晨早餐的氛圍一切如常,唯有馬駿,從夏樹上桌起就有些異樣。
他不像平時一樣狼吞虎咽,反而有點畏畏縮縮,不斷偷瞄著夏樹,像是想對她什麽又不敢,臉漲得快哭了般。
夏樹敏銳察覺,在用餐間隙關懷地問了句,“駿今怎麽了?”
問聲也提醒了其他幾人,大家一瞬齊齊向馬駿看過來。
果然發現他情緒似乎有點不對,紛紛也問起來。
仿佛滿腔的委屈被憋悶到了極點,馬駿呼吸越來越急促,忽然“哇”一聲趴桌大哭。
一桌人嚇壞了,趕忙撂筷上前去安慰。夏敏君最是擔憂,在旁拍著他的背催促,“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啊?是不是誰欺負你了,你倒是和我們呀!”
她話間抬眸輕瞥了一下桌尾。宋珩隻是看著,心中不無詫異。
“沒人欺負我……”好半他終於抬起頭,抽泣聲囔囔的,“我,我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表姐。昨表姐生日,你們都送了禮物,就我什麽都沒送。我、我嗚……”著他情緒又激動起來,再次大哭。
還以為是什麽。全家人一聽反而笑了。
夏敏君麵露欣慰,“誒呦,多大點事,至於嘛你!你姐姐都沒怪你!行了別哭了,多大的男孩子了還哭!”
“就是呀,駿還嘛。”夏樹也笑著安慰,“有心意就好啦,我沒怪你的。”
“我,我其實是準備了的。”他低著頭,聲音弱弱的,有很濃重的愧疚和抱歉,“就是,就是……”
一家人麵露疑惑。
夏樹也不解地眨眼。
他似乎猶豫又歉疚,緩慢從桌下拿出了一樣東西,擺在餐桌上。
——一把折成兩段的大提琴弓。
宋珩猛然深吸了一口氣。
這琴弓……
這明明被他丟棄在琴行外,執拗沒再回頭看的琴弓……
一家人不由更是意外了。馬駿目光飛快從宋珩臉上掃過,哭著:“這個,就是我給表姐準備的生日禮物。但是表姐對不起,昨下雪了,路太滑,我摔了一跤,把它摔斷了。對不起嗚……”
夏敏君忽覺欣慰又心疼,伸過手把兒子摟在懷裏,問:“琴弓這麽貴,你是怎麽買的?你哪裏來得這麽多錢?”
馬駿一抽一抽道:“我用零花錢買的,我攢了好幾個月,終於夠給表姐買琴弓了,沒想到被我摔斷了。”
聽他這麽,夏老與夏雄海也不禁既安慰又惋惜。夏老淡笑著點頭,“長大了。”
筷子不心被碰掉在地上,馬駿彎身去撿。
起身瞥向宋珩時,馬駿眼裏閃過抹不易察覺的的得意。
“駿。”夏樹的目光一直望著那把琴弓,雖也覺遺憾,但也由心笑得真誠而感謝,“謝謝你。”
這一則插曲過去,餐廳的氛圍重複溫馨,言談間不忘感歎馬駿的懂事。連夏敏君都忍不住多給他夾了幾筷菜。
“阿珩哥昨有送表姐禮物嗎?”沒過多久,馬駿忽然狀似無意似的提起。
他偏頭看宋珩。少年瞳孔漆黑,從上桌起就沒發一言,便連看見那把琴弓時也隻是目光細微閃了閃。
可他剛剛彎腰撿筷子,分明看見他自然垂放在桌下的手早已捏得指節泛白,遠不是表麵這麽風平浪靜。
馬駿的心底又爽快又高興。
他的話使得全家人不約而同將注意力放在宋珩身上。宋珩微白的唇抿著,始終沒話。
夏敏君盛著粥,“阿珩和你一樣都是學生,平時哪有閑錢買禮物。吃你的飯,不該問的別問。”
她表麵雖在訓則馬駿,語氣裏卻有細微的蔑意。宋珩的零花錢比馬駿多,便連馬駿都知道攢錢送夏樹禮物,宋珩卻半分表示沒有,未免不像話了。
“不是的,姑姑。”夏樹聽得出她話裏話,不喜她這樣阿珩,輕聲反駁,“阿珩有送禮物的。”
她忍不住從脖領中扯出那枚玉墜給大家看。
宋珩望著眉尖微動,想阻止,可眾目之下又什麽都不能。
夏樹笑容清甜,“你們看,阿珩把他的玉送我啦。”
話音落下,幾個長輩像是怔了怔。夏老眉頭皺起。
桌上有幾秒詭異的靜默。夏樹不明所以,最後還是夏雄海笑著對她:“木啊,吃好了吧?吃好了就早點去學校吧,今考試,你和阿珩都別遲到。”
“哦……”夏樹呆呆點頭。
去學校的路上,夏樹忍不住笑道:“沒想到,駿會送我生日禮物,居然還是把琴弓,真是驚喜。”
馬駿和夏樹雖多年同一屋簷下,可關係一直不算特別親厚。
馬駿尤其不喜歡夏樹拉大提琴。好幾次,夏樹練習大提琴時馬駿直嚷著太吵了,時候兩人也沒少因這事在爺爺麵前爭執。
看來,是她錯怪他了。
她又惋惜,“不過真可惜,那把弓斷了。我剛剛看了,那弓是手工蘇木的呢,用它拉琴一定特別好聽。”
“……”宋珩嗓音澀啞,“我以後再買把新的給你。”
夏樹不禁笑起來,“不用啦。”
琴弓很貴,她知道阿珩的零花錢不多,雖然不知道他平時都花在了哪裏,也不見他有存錢的習慣,但她希望他的每一分錢都是為他自己。
對自己好一些。
今的宋珩格外沉默,看上去像是心情低落。夏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姑姑那番話的原因,她對他:“阿珩,你不要理姑姑的那些,她就那樣。這個——”
她的手掌輕輕撫在自己的領口。
那裏麵,有一枚玉。
夏樹仰頭對他笑,“我超喜歡的。”
宋珩的心裏有各種情緒在陳雜暗湧,最後化成了一縷酸澀,“嗯。”
一中的月考考場是按照上一次考試的成績排的。阿珩新轉來,考場自然是最後一個,與夏樹不在同一層。
分別時,夏樹遠遠叫他:“阿珩。”
宋珩回眸。
走廊處窗明幾淨,有陽光透窗落在她身上,她笑意明媚得超越那些光,“考試加油!”
他的眸光落在她臉上,也生出幾許溫柔。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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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樹和宋珩離去之後,夏家飯桌上的氛圍卻仍舊緊繃。
等馬駿也走了。夏敏君才滿不樂意地對夏雄海道:“哥,我什麽來著,就讓你平時多注意木多和宋珩保持點距離,你偏不聽!現在可好了吧,玉都送了,他對木什麽心思還不明顯?”
夏老沉著坐著一言不發。夏雄海偷偷向旁看了眼,訕笑起來,“哪有你的那麽嚴重,不就是個玉墜嗎,或許咱們以為重要,但對阿珩來就沒那麽重要,阿珩木關係好,你們別多想。”
“你可得了吧!”夏敏君反駁:“哥你就自欺欺人吧,你再那東西對宋珩不重要?你是忘了時候駿就碰了一下他是怎麽對駿的了?這是沒出事,等真出了事看你怎麽哭去!”
宋珩那枚玉的存在,夏家人都知道。當年他在孤兒院時就一直帶著,據被送去時就有,是渾身上下唯一可能與過去相連的信物。
有一次馬駿覺得稀奇,就伸手過去搶。
結果邊兒還沒碰到,宋珩就一腿將他踢倒在一旁。
那之後夏家人基本就沒再見過他將這玉帶在身上,但也足夠明曉了那對他的重要。
夏敏君對夏老:“爸,你也別管!我哥都不管,省得到時候別人再覺得咱們多管閑事了。”
夏老不悅地睇她一眼。
晚上晚飯過後,夏老私下裏喚宋珩去了趟他的書房。
宋珩從被召喚起心下多少就有了點預感,從一進門起眸就微微垂著,不看夏老,也不先話。
夏老的方式倒是比他預想的要溫和婉轉得多,審視般盯了半晌才道:“傷,都處理過了?”
他聲色向來沉斂渾厚,即便正常話也顯得極有威嚴。宋珩自對他敬大於怕,從容答:“處理過了。”
夏老點頭,“下次再碰到這種事,不用怕生事。正當防衛還是要有的,嘍囉,我們夏家還能擺平。”
宋珩未語。
書房內的裝修多用的黃花梨木,顏色較沉,白衣少年站在其中,有幾分格格不入的清冽。
夏老看著少年沉默的臉,腦海中無端浮起的,是時候他第一次打架,他不由分罰他那回。
那時他就是這般。不服氣,不認錯,也不話,讓人根本無可奈何。
還怪記仇的。
他無聲輕哂。
書房桌上燃著沉香,香意彌漫。片晌,夏老又開口:“想沒想過,去哪所大學?”
宋珩:“A大。”
“A大啊……”夏老輕籲一聲,像是思忖又像是再感歎,讚賞地笑笑,“帝都名校,不錯。你成績好,去A大,理所應當。”
宋珩無法探知他話裏其他的含義,不知該回什麽,隻能沉默。
夏老歎,“不過木的成績和你比,稍差了些,估計A大是去不上的,至多也隻能去個A師範,到底不如你。”
他微頓,心裏隱隱試著猜測他的意思,:“我會去A師範。”
“不。”哪知夏老卻擺擺手反駁了他的話,眸光裏有笑意,話卻堅決,“你就去A大。”
宋珩一怔。
夏老笑起來,“你長大了,的確該有自己喜歡做的事,喜歡的專業,想過的生活。起來也是我們不好,在你那麽的時候就把你帶回來,卻一直把你框在木身邊。大學關乎著未來,不能兒戲,認定了A大就是A大,不要改。你呢?”
他笑時話的聲音很和藹,就仿若真是耐心勸告晚輩的長輩。宋珩的心髒卻如失足踏下了無底洞簌簌下墜。
他向來是個聰明的孩子,夏老知道他聽得懂。
“另外,是木不懂事,你那玉貴重,不要輕易給人。她若想要玉,”他將一個木盒放在他手裏,“你把這個送她。你是晚輩,家裏怎好收你的東西。”
盒子裏放的是一塊上好的翡翠,蒼翠欲滴。
走出書房時宋珩腳步很慢,手不由自主地扣住自己的領口,碰到裏麵一個堅硬的木墜。
木墜就貼在他胸口的皮膚上,此刻卻仿佛燃了火,灼得他半邊心肺都開始疼。
夏老的意思,他明白。
他能夠同她去一個城市,卻不能去同一所大學;一切就如同現在,他可以與她在同一個空間,但這隻能是最近的距離,也最遠。
他不能和她在一塊兒。
曾經還是隔牆偷偷的,不讓他聽見,也不怕他聽見,他聽見了也可以假裝沒聽見。
少女一句玉木約定,讓他一夜輾轉反側,幻想了無數種可能。
可是如今,卻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完全不可能。
走廊的盡頭是一格窗,窗子沒關嚴,窗台上積了一層雪。
倒是晴的,皎月明亮,還有幾顆星星。
宋珩用指尖碰雪,冰冷。
今年的冬太溫暖,陽光燦爛。讓他幾乎忘了,再暖的冬,雪,還是冰的。
是他被陽光晃了眼,竟也徒生出那樣的妄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