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亂心
客廳裏共四個客人,是生麵孔。
夏雄海帶著夏樹與宋珩進到客廳時,夏老先生正在和客人中一位同他一般年紀的老先生笑得開懷。
夏老今似乎很是高興,精神矍鑠紅光滿麵。他很少有這樣高興的樣子,那必然是碰見了讓他極度歡心的人或事。
聽見有人走進的動靜,客廳正笑得前仰後合的幾個人齊齊看過來。夏老先生慈和了聲:“木回來啦。”
“爺爺。”夏樹彎唇微笑。旋即看向幾位客人,從主位到次位一一禮貌頷首。
夏爺爺立馬介紹,“來,木,這是你沈爺爺一家,爺爺的戰友,從帝都來的,打個招呼。”
轉而又向身旁的老先生笑:“這就是我那孫女,夏樹,字木。今年高二了,應該和川差不多大。”
那位沈老先生恍悟般點點頭,再望回夏樹時眸子裏不由有了和藹的笑意。
夏樹甜甜叫人:“沈爺爺,沈叔叔,阿姨。”
她目光落向坐在沈氏夫婦身旁那個陌生少年時稍頓,不知道該他叫什麽,隻能彎起唇角再一次對他點了點頭示意友好。
那少年也禮貌向她微笑點點頭。
夏樹是聽過這位沈爺爺的。
夏老先生早年在部隊待過,後來退下來,轉業從商。
那個年代同他一般退役轉業的戰友不少,如顧雨淳的爺爺與蔣月媛的爺爺。其中發展最好的就是這位沈老先生。
據他當年去了帝都闖蕩,如今家族生意已做得極大,幾乎可及南川霍氏。夏老先生有時看財經新聞,時不時就會提起又在新聞裏聽到了這位老戰友家。
沈老先生笑道:“要還是青城的水土好,養人,你看你這孫女,白白淨淨的真漂亮。我看,再過幾年,我也別在帝都待了,就回來跟你們一起養老得了!”
“沈叔你就打趣我們吧!”
正在廚房洗水果的夏敏君端著果盤走上來,笑得喜上眉梢,“青城再好哪能有帝都好啊,您也就是!這話我從三十年前就聽您,香港都回歸了也沒見您回歸呐!”
一屋大人同時哄笑。笑聲混雜著電視傳來的細微的聲響,熱鬧一片。
馬駿屁顛屁顛跟在夏敏君身後跑進客廳,看上去也開心極了,坐在沈家少年的身邊抓起一枚凍梨遞他,“淮川哥,你嚐嚐這個,可甜!”
“謝謝。”少年微笑接過了。
馬駿的視線複又瞟向默默站在夏樹身後側的少年,眼底有意浮過一絲蔑意。
夏敏君這時想起什麽,拉過夏樹對大家笑著:“欸,對了,木是不是還沒和淮川認識呢?剛聽你們想把淮川轉到一中去,我們木正巧在一中讀書,可以讓這倆孩子多聊聊。”
她拉夏樹時恰好忽略過宋珩站在兩人之間。
被擠了一下,宋珩默默向角落退兩步。
沈氏夫妻也笑起來,“的是啊,木,來。”
沈母笑吟吟召喚過夏樹,讓她剛好在沈淮川身旁坐下,介紹,“木啊,這是我兒子淮川,和你同歲,這次要轉回原戶籍念書,打算去一中的,你和他聊一聊。”
幾個大人眼觀鼻鼻觀心。夏敏君笑:“木,你就留下和川聊聊,隨意聊聊。”
夏樹懵懵的,不好拒絕,點點頭。
前方一片歡笑熱絡,宋珩隔了好半晌才從女孩子的身上扯回視線,薄唇微抿。
這裏他幫不上什麽忙,他趁著無人注意時悄無聲息退到角落上樓。這樣的場合並不需要他。如若非要他做些什麽,那就是,最好裝作不存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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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初次見麵,雖是隨意聊,可總不免尷尬。
十幾分鍾後,同夏樹交流的對象已從沈淮川轉為沈家夫妻和沈老先生。
沈老先生笑意慈祥,“木今年多大啦?”
“十五歲。”夏樹聲音溫柔,“不過就快過十六歲生日了。”
“哦……生日是什麽時候啊?爺爺得趕快準備個禮物給木才好。”
“是1月5號。沈爺爺您不用送我禮物的,我明白您的心意就好。”
她其實有幾分心不在焉,目光一直有意無意瞥向樓梯那邊。
阿珩不見了……
沈老先生:“竟然是聖誕節那?”
“是的。”
“淮川今年也是十六歲,但生日在六月,這樣看,還是淮川要大一些。”
忽然將她與沈淮川在一起作比對。夏樹的笑容有些僵,向身邊的少年看了一眼。
沈淮川似乎也覺尷尬,低了低頭,閉口不言。
夏樹不知道該回什麽,保持笑容沒有回話,指尖輕揪著衣擺抑製焦急。
趁著沈老先生轉回頭去和夏老話,夏樹聲問夏敏君,“姑姑,我能回房嗎?”
“幹嘛呀?”夏敏君輕微蹙眉,“客人都還在呢,你就這麽走了多不禮貌啊。再了你看大人都在著話,淮川一個人孤單,你去陪陪淮川。”
“我……”夏樹不情願。
阿珩的地理筆記她還沒抄完呢。
她咬唇了個謊,“我作業沒寫完。”
“作業不急,大不了今晚熬晚一會兒,很快就寫完了。你沈爺爺一家這麽多年第一次來,你得有些待客之道,懂點事。”
一邊的夏雄海敏銳察覺到女兒的異樣,不動聲色解圍,“木呀。”
夏樹看向他。
“去再洗些水果。”
他十分輕微地給她使眼色。夏樹看懂了,眼睛頓時一亮,抱著空果盤飛快走下去。
“哥!”夏敏君皺眉。
夏雄海笑著對她搖頭,無聲安撫她。
樓下一片笑語歡音,樓上卻是寂靜無聲。
二樓朝東的次臥裏,宋珩從回房起便坐在書桌前寫試卷。
台燈的燈光被開了最低的一檔,光線從他左上角的位置靜靜向下篩,將他的輪廓勾出一層金色光邊。少年眼皮冷白,瞳眸平靜半垂,睫毛一根根長在肌膚裏,整齊清晰。
他寫得很認真,整個人都像完全沉在題海裏麵,紙上推算公式嚴謹整潔。隻是筆尖總是不時停頓。
耳邊總似有隱隱約約的笑聲傳來,一陣一陣的,像是誰起了什麽趣事。
別墅內的隔音極好,按常理來樓下的聲音他本不該聽見。可今日卻不知怎麽了,聽覺感官像被無限放大,許多細微的動靜都能感受得異常清晰。
頓了頓,他筆下繼續。
那些笑聲裏,應該也有她的吧。
她……是不是也會對別人那樣笑?
每當唇角微微彎起,粉頰兩側會有出現兩個淺淺的梨渦。她眼眸如月色清澈,笑起來時總像是落了光,格外清亮,讓人望著心軟又柔和。
不知道那個男生,看她笑起來時,會是怎樣的感覺。
夏樹或許不知道那些大人的意思,但他卻洞察得很透徹。
他自寄人籬下,最擅長察言觀色。揣摩人心早已成為生活本能,又怎麽可能看不出剛才夏姑姑眼神裏顯而易見的撮合。
推算思路有些亂了,宋珩停停筆,再回過頭去看時才發現從開頭就做錯了。
把草稿紙推到一旁,宋珩靜靜闔眸,努力使心思寧靜下來。
房門被輕輕敲響。
宋珩睜開眼,起身去開門。
房門才一開,一個身影就立刻擠身進來,懷裏扣著一個空果盤,背靠住門將門關上。
“借我躲一躲……”
宋珩的心弦不期然一震,錯愕間帶著幾分訝異,“你這是……”
站在少年跟前,夏樹必須仰著頭。她一雙杏眼明亮清甜,“我偷偷逃出來的。”
她走到桌前把果盤放下,笑著,“我怕姑姑會找我,借我躲一會兒。”
宋珩目光落在果盤上,大概猜出七八分。
他心裏滋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感受,有些暖,還有些澀。淺默了少頃:“回去吧。”
宋珩的聲音低卻柔和,“客人都在,不好這麽直接跑回來。你待一會兒,就端些水果回去吧,別讓客人等急了。”
夏樹愣住,低下頭向後退了一步,“我不。”
“聽話。”
“你一定要攆我嗎?”她像是有點不敢相信,再抬起頭看向他時瞳眸蘊了水汽,濕漉漉的,有幾分失望還有些許懇求。
宋珩呼吸一滯,心髒像被雙大手狠狠攥了一下,沉鈍鈍的。
夏樹悶聲:“阿珩,我不想下去,不想去待客,更不想和那個沈淮川話,我好煩呀……”
聽她這麽,他心裏竟莫名化開一縷竊喜的暖流。理智告訴他明明該勸她下樓,但卻有火星在他心底的冰塊上降落,燒出星星點點的缺口。
宋珩聲音低啞,“不攆。”
夏樹忽然開心極了。
“你剛剛在做什麽?”她在他的座位上坐下來,拿起了那張草稿紙。很快撲哧一聲笑了,方才的難過煙消雲散,“阿珩,這道題你居然做錯了,這道題我都會。”
宋珩有些窘迫,卻沒阻止她,“嗯。”
“是你開頭的數字就寫錯了,你看。”她看出問題,不由分拉著他在她身邊坐下。宋珩肌肉微僵。
像是要給他講解似的,夏樹拿起筆邊寫邊:“若設f()等於的平方加……”
女孩子刻意放輕的聲音像春卷了花香的風,清清軟軟的,還有絲絲的甜氣,能沁入心底。
宋珩沒打擾她,微微抬眸看她的側影。少女的臉龐沐浴在明亮燈光下,皮膚的絨毛被渲染成金色。
他指尖默默蜷緊。
屋外這時有人:“……這孩子,跑哪兒去了。房間也沒有,不就是去洗個水果……”
那是夏敏君的聲音。
夏樹一凜,秉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外麵接著又響起夏雄海的聲音,“可能在阿珩那裏,你去看看。”
夏樹猛地深吸了一口氣,瞬時慌了,跳腳起身左看右看,急忙找著地方想躲。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阿珩的房間不大,沒有露陽台,沒有多餘的藏匿空間,床是落地木的,根本無法藏人。
宋珩看著她。
門外有腳步聲漸近,夏樹急得滿臉通紅。
匆忙間,她落向屋中衣櫃的目光驀地一頓,接著趕緊拉開櫃門,又下意識拉上他,一溜坐進櫃子緊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