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三鮮粥

  如果你看到這行字, 說明v購買比例小於60%, 此為防盜章  本以為如此德善之家可以福壽綿長,然而命運之不公卻非人力所能左右——余錦年自己剛在醫界打拚出了一點成績,站穩了腳跟,就被診斷出了惡性腦瘤,無論他如何頑強地想要活下去,等待著他的都將是一命嗚呼;而他的父親,一生志在岐黃之術, 斐名全國,卻在余錦年的病房門口被病患家屬失手誤傷, 倒在了他兢兢業業了一輩子的崗位上。


  余錦年就是受此刺激,在父親搶救無效去世的當晚,也因顱內壓過高誘發腦疝而昏迷,最終呼吸衰竭而死。


  世人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余錦年至死也未曾看出一絲一毫, 可當他抱著遺憾和懣怨閉上眼睛的時候, 命運突然強拉硬拽著, 將他送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不禁想起自己生病前的某一日, 因趕時間無心撞倒了一個算命老翁, 那老翁跳腳就咒罵他「親緣寡淡」、「孑身一人」、「孤苦伶仃」……如今想來, 倒是都一一應了, 真可謂是報應不爽。不過也正因他「親緣寡淡」, 在世上沒什麼牽挂, 所以在哪裡生活對如今的余錦年來說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去哪裡都一樣,如今換了個新世界重活一世,也許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而他性格也並非是那多愁善感的,不喜給自己平添苦惱,很是隨遇而安,既是老天賞了,又怎能白白放棄?因此經此一遭,他倒是比以往更加釋然了,眼下就當是一切歸零,重新來過吧!

  余錦年縱然是想重操舊業開個醫館,無論如何也要將余家家學傳承下去,奈何手頭沒有本錢,大夏朝對醫藥之流又極重視其門第,他這樣不知出處的毛頭小子,想要堂而皇之地開堂坐診,怕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因此,當下頂要緊的一件事,就是攢錢了。


  好在上一世,養父余衡為了撫養他單身多年,家中沒有女主人,這反而令余錦年練就了一身好廚藝,烹炸煎煮樣樣精通,閑暇時還會收羅些葯膳方子,幫父親改善伙食、調養身體,這便給了余錦年在這信安縣、在這「一碗麵館」里站穩腳跟的機會。


  葯膳么,既然和葯沾著個邊兒,也就不算是違背自己心意。


  他正這麼想著,只聽得灶間熱水「咕嚕、咕嚕」的響起氣泡,遠處又有人高聲喚著「小年哥兒,小年哥兒!來碗面!」,余錦年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忙快手快腳地兌了一碗雜醬面,給前堂送去。


  這麼前後跑了幾次堂,收了幾回賬,之前用來做「梳兒印」的面也醒好了。


  之後便是擀麵,將麵糰搓成一指長二指並寬的短條,整齊地碼在案板上。他忽而想起什麼,連忙跑回房中,皺著眉找起東西。


  一個穿著鵝黃粉蝶裙的小丫頭打窗前經過,見余錦年手裡握著把牛角梳,急匆匆地往廚房去,兩眼不禁一亮,知道馬上就要有好吃的了,邁著兩條小短腿噠噠噠地跟了上去。


  這牛角梳是那日一個貨郎忘記帶銅板,留下抵面錢的,徐二娘用不著,便送給余錦年了,還是嶄新的一把,此時用來做梳兒印是再合適不過了。不然,總不好叫外面的食客和穗穗二娘吃帶著頭油的酥果吧?

  余錦年自得自樂,一邊哼著歌兒,一邊將梳子齒邊斜著壓|在切好的面段上。


  穗穗趴在廚房的後窗上,偷偷望著裡頭咽口水,恨不能讓那些麵糰立刻變作美食,飛進自己嘴裡。


  余錦年還沒注意到背後趴在窗上的穗穗,只顧著一個一個地給寶貝面段印上花紋,待將所有面段都印好,累得手都酸了,伸著兩臂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可當想到這些梳兒印很快會化作叮噹當的銅板,心裡瞬間就變得甜滋滋了,也就顧不上休息,熱好油鍋,將這些小東西挨個放進去。


  隨著「嗞——」一聲,熱油包裹住麵糰,在它們周圍鼓出細密的小油泡。


  窗外穗穗緊緊盯著鍋里的麵糰,饞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沒多大會兒,廚房裡瀰漫開一股香甜的味道來,炸透的酥果紛紛浮出來,滿鍋金黃。余錦年看時候差不多了,從一旁掛架上取來漏杓,抄底將炸好的酥果從油鍋里撈出來,控凈了油擺在盤子里。


  「咦,糖末去哪了?莫不是又被穗穗偷吃啦?」余錦年自言自語地翻看著邊角的小陶罐。


  背後穗穗偷摸溜進來,迫不及待地伸手去盤子里抓。


  余錦年眼睛一彎:「原來在這裡……穗穗!」一回頭,他眼疾手快地將小丫頭偷食兒的手揮開,「剛從油鍋里撈出來,不嫌燙?燙著沒有?」


  「沒有,小年兒哥……」穗穗縮著手,委屈兮兮地盯著余錦年,兩眼淚汪汪。


  余錦年故作生氣不理她,手下趁熱把糖粉均勻地鋪撒在酥果上,金黃如杏子的酥果上落雪般的掃了淺淺一層白霜,雪白的糖粉融進整齊的梳齒印里,一金一白,煞是好看。


  ——這「梳兒印」就成了。


  他又就著灶里的火,煮了一大壺竹茶。茶雖是粗茶,但重在清爽解乏,綠葉清湯,正好配梳兒印。將這些都做好,他單獨用小盤盛出一些來,留給穗穗和二娘,剩下的才送往前堂,給那些嘴饞的食客們。


  梳兒印本就做得不大,剛好讓穗穗握在手裡咬著吃,可她手裡都有了,還似個貪心的小尾巴,隨著余錦年一起去了前堂。食客們見小丫頭可愛,免不了又是一番逗弄,直惹得穗穗氣得跺腳。


  「新鮮酥熱的梳兒印,一份三文錢。小本生意,概不賒賬。」余錦年將穗穗往身後一攬,眯著笑眼睛說道。


  少年哪都好,就是摳門得緊。眾人又是與余錦年戲鬧了片刻,才各自乖乖掏出三文錢擺在桌上。


  「梳兒印」一上桌,便有眼尖的瞧出了門道,大笑道:「哈哈,原來這叫『梳兒印』,有意思!」說著便夾起一個在齒間一咬,只聽咔嚓幾聲,炸得金黃的酥點就脆在了舌尖上。


  麵糰本身沒有放糖,僅是灑的那層糖粉使得它們帶上了淡淡的甜味,加之這和面的綠豆和薄荷末都是消熱解暑的好東西,在這種悶熱夏夜來上幾塊舒爽得很,既能消磨時光,也不覺得過分甜膩。


  「酥脆香甜……好吃,好吃!」那角落裡的張姓食客嘗后,忙又掏出幾枚銅錢來,「小年哥兒,還有么,再給來幾塊!」


  余錦年眉眼含笑:「有的,稍等。」


  如此前前後後又忙活了一個多時辰,店裡的食客才陸陸續續抹著嘴離開。


  關好門,約莫穗穗和二娘都睡下了,余錦年回到后廚,用賣剩下的一點醬頭給自己下了碗面,剛吃了第一口,就見門縫裡飄來一個白影,他嚇得一跳,待看清是誰后無奈地搖了搖頭:「穗穗?你嚇死我了。怎麼還沒睡?」


  穗穗推門進來,揉著眼睛。


  「怎了?」余錦年見她眼睛紅紅的似是哭過了,不由關心道。


  見穗穗如何問都不說話,他忽而將面碗咚得一放,站起身緊張起來:「是不是二娘又難受了,我去看看!」


  見那破了半頁的書皮上寫著「青鸞詩集」幾個字,季鴻便覺得燙手,剛想放回原處,忽地從書里掉出幾張紙片來,他撿起來一瞧,是臨抄的幾個大字,筆跡有些歪扭,但可以看出寫得很是認真。他將紙片收起來,又忍不住仔細翻了翻,可見書冊是很破舊的,彷彿是被翻過很多次,有些字甚至都模糊不清了。


  季鴻這才打量起四周來,房間很小,陳設簡陋,一床一櫃一桌而已,但是窗前和桌上均擺著兩盆不知名的小花草,小花盆才巴掌大小,生機勃勃,只可惜……桌上有些亂。


  他輕輕嘆了口氣,將桌案收拾了一下,終於看起來舒心了。


  也不知道少年去哪裡了,昨日自己酒後朦朦朧朧的,只記得一簇溫暖的火光,和一個散發著甜蜜氣息的茶碗。見少年桌上有一方小硯,季鴻便一邊在房中等余錦年回來,一邊將書冊攤開,取筆抿了墨,將書頁上殘缺的字一一補齊,如此也算是報答少年昨日的照料之恩罷。


  補到某頁,季鴻嘴角的弧度漸漸地凝固下來,心中疑道,二哥季延的詩作怎會也在這上頭?

  想起二哥,他臉色更是陰鬱了。二哥才華出眾,百年難遇,季鴻曾聽聞山中有高僧大道,能以人為介與怨魂交換精魄,令其重返人世。這多年以來,他常常夢到二哥的背影,他想問問二哥是否恨他怨他,是否想借他之軀回歸塵世。可二哥不答,只用一張黑洞洞的沒有五官的臉盯著他,之後便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走,將他遠遠地丟在後面。


  可是昨夜……季鴻垂下眼睛,烏睫輕微顫|抖起來,昨夜他好似抓住了二哥的手。雖然他已想不起昨夜與二哥遺魂說了些什麼,卻總記得他握住的手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冰冷,甚至是暖的,如活人一般。可惜二哥依舊沒有說話,臉上也似蒙了一層薄霧,看不清究竟是什麼表情。


  此時一碗麵館的後院中裊起淡淡的米香,舒煦日光傾拋在窗柩間,在手中翻開的書頁上撒出斑駁光點,屋中暗沉靜謐,窗外卻時而傳來爽朗笑聲,有人遠遠喚道「小年哥兒」,接著在一番嘈雜交談中隱隱夾著一道少年嗓音,笑意十足。


  在桂花樹下初遇這個少年的時候,季鴻恍惚又回到了二哥與他採摘野桂的那天,季延的年紀差不多也就是那般大,奉花吟詩,風流倜儻,以至於少年雙袖盈香走過來時,險些讓他以為自己又在夢中。但大抵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好似昨天的桂花茶,昨夜的荔枝酒,總是帶著一股甜甜的味道,總能讓人心中輕快起來。


  季鴻不由放下書,撿起外衫披在身上,朝著外面走去。


  前頭花販捧著一碗糯米粥,旁邊站了三兩個食客,都聳著鼻子要與他分一勺來嘗嘗,那花販自然不肯,端起碗來就是哧溜一大口,好險嗆著,喝罷抹一抹嘴,感覺彷彿凍在身體里的汗都慢慢蒸出來了,不禁舒服道:「酸酸辣辣,痛快!不愧是叫神仙粥,整個人都暖和了!」


  那三兩食客聽了,很是不服:「你倒成仙了,也叫我們沾沾仙氣兒啊!」又轉頭對余錦年央求道,「好小年哥兒,也給我們做兩道唄?」


  另一人也勸:「依我看哪,有小年哥兒你這樣的手藝,連|城中那家春風得意樓的大廚都做得!不然那壽仁堂的醫藥侍子也沒得問題,又何必屈尊在這小麵館里營生?」


  「呸呸呸,小年哥兒若是去了春風得意樓,你這樣的糙漢還有錢吃得?」旁的人嘲道,一群人忙收了嘴,懊悔說錯了話,連連擺手說「吃不得,吃不得」。


  「王大哥,」余錦年巴巴看著喝完粥的花販,小聲說,「你這兩盆蔦蘿松,再便宜些給我嘛!」


  蔦蘿松在大夏國內委實算不上什麼好花,野外常常攀援在岩石山坡上,每年吐籽落地,翌年自生,漸漸地就漫開了一大片,是種價賤的蘿花。柔|軟細長的藤蘿絲能拗折成各種形狀,譬如球團狀的,塔狀的,還有富貴人家將它纏|繞向上,做成一扇蔦蘿屏風,開花時節一朵朵小花似五角的星星,點綴其中十分秀美,因此也有別名叫「錦屏封」。


  余錦年既不喜歡牡丹芍藥之類榮華富麗的,也不熱衷清淡素雅的菊蘭之屬,反而是迎春、海棠、小薔薇一類活潑娟麗的花更入得他的眼,故而今早一看見花販車上的蔦蘿松便拔不動腿,想弄兩盆在後院里栽種。


  要說長得好看的人就是有特權呢,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微微一皺便總感覺透著些可憐,很是惹人憐愛,花販心中一攝,頓時動搖道:「好好好,看在你這碗神仙粥的份上,再便宜五文錢給你!」


  他這一鬆口,別的買了花草的食客便不高興了,紛紛嘲笑他是吃了人家的粥,就被人家勾了魂,嚷著要給他們也讓五文錢才公平,攪得那花販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直摸著頭傻笑。


  余錦年砍價目的達成,便得意地抱著盆花兒趴在桌上,邊看他們打鬧邊輕輕地笑。


  季鴻撩開隔簾,便看到一盆修剪纏|繞得似圓球般的藤草,草球上零零散散地點綴著十數朵或紅或白的小花,朵朵狀若明星,映襯得旁邊抱花而笑的少年也如天上辰星般耀眼。


  他一時愣著,倏忽從身旁捲簾底下竄過去個小東西,直撲進少年懷裡。


  季鴻往旁邊側了側,見少年將撲過去的穗穗揪下來,放在手邊的小凳上,又從旁邊拽來一碟小食。穗穗眼睛一亮,抓起一隻金魚炸餃看了看,嗷嗚一口吃掉了大大的金魚尾巴,舔盡了嘴邊的糖渣,才慢悠悠晃著腳丫說:「唔……小年哥呀,那個人站那裡幹什麼吶?」


  「嗯?」余錦年順著穗穗手指方向回頭一看,見一美公子身披玉青外衫靠在牆邊,他眼睛一彎,朝季鴻擺擺手,「季公子,你醒啦?」便也端了一碟炸糖餃,起身跑過去。


  從前堂映照進來的日光很是晃眼,季鴻眯起眼睛,視線慢慢凝聚在背光跑來的少年身上,鼻息間隱約聞到甜豆沙的味道,倒是叫人分不清這味道究竟是從糖餃上傳來的,還是從少年手上傳來的了。


  余錦年拉扯著他坐下:「你嘗嘗。」


  季鴻看著眼前一碟六隻小金魚,搖頭擺尾甚是可愛,他夾起一隻來,有些猶疑該從哪裡下嘴。余錦年見他皺眉,以為是宿醉未消,忙想起把小廚房裡燉得軟糯香爛的紅棗山藥羹盛出來,經過後院時,還從竹匾子里抓了把干桂花撒進去。


  「可還有哪裡不舒服?頭疼,胸悶,口惡?」余錦年將羹碗推過去,又道,「吃點山藥羹吧,和緩胃氣。你若是喜歡甜些,我還有之前釀的棗花蜜。」


  雪白的粥,鮮紅的棗,灑金的桂花,舀一勺入口,即便沒有棗花蜜,融化在喉舌間的氣息也足夠甜糯,勾出了季鴻沉寂很久的胃口。待余錦年跑回廚房拿來棗花蜜時,驚訝地看到男人已經將那一整碗山藥羹給喝完了,連碟中的金魚糖餃也吃掉了好幾隻。


  季鴻輕輕擦了擦嘴,猶豫了一會,沉聲問道:「很好吃……可否再來一碗?」


  余錦年笑起來:「自然。」


  這一整個上午,季鴻便像一個普通食客一般坐在店裡,看著來來往往的人,聽著熱熱鬧鬧的交談,看眾人面前的碗盈了又空、空了又滿,看少年時而跑出來熱情地招呼,滿足著不同客人的奇怪需求,端出一碗碗看似一樣卻又不太相同的面來。


  進進出出間,余錦年也難免注意到呆坐在角落裡的季鴻,那男人不說不笑,彷彿是紅塵局外人一般,靜靜觀察著這一方小小的世間。他早已過了探究別人八卦的年齡,並不想猜測季鴻背後的故事,但也許是感同身受,總是見不得好端端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此落寞的。


  就如同那日給了馬車中的花娘幾顆果脯般,他也抓了一碟瓜子核桃、一碟冬瓜糖與蜜橘皮,打算送給季鴻打零嘴。


  余錦年想起上一世遇見過一個年輕的女孩兒,抽屜里總是藏著各種各樣的零食,臉上也總是笑著,好像不知愁似的,別人向她討教開心的秘訣,她便掏出一袋零食來送人,並說,心裡的鬱悶吃出來就好啦!

  也許美食真的有這樣神奇的魅力也說不定呢,想及此,便又覺得這碟果仁怕是遠不夠抵消男人心裡的不開心,這思索間一轉身,穗穗不知什麼時候跟過來了,他就偷了個懶兒,用兩張薄脆餅做誘餌,哄得穗穗先把果仁碟給季鴻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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